像是有只蝶忽然落入了楚翘的心尖一般,搧了搧翅膀。
“呵,不关你的事,”他温和地笑了“我不买花,并不是因为你有什么错,只是因为我没钱而已。”
难堪的原因一旦脱口而出,便如大石落地,他整个人变得轻松起来。
“没钱?”这个回答倒让她一愣。
“对呀,刚刚被人抢劫,整个月的薪水都没有了,”他耸耸肩“本来是打算帮我妈妈买一束花庆祝生日,可现在什么也买不起了。”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魔力,让他把这么糗的事全盘托出。
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让之前失落皮夹的他终究还是来到了这间花店门前--没钱买花,却忍不住伫足观赏,彷佛望梅止渴。
“这样啊”在女孩子面前勇于承认自己身无分文?方洁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诚实的男孩,她的眼里不由得升起满满的同情。
“很荒谬,对不对?”他自嘲地笑“如果有人对我说这些话,我也许会怀疑他是不想花钱故意找的借口。”
“我相信你!”他话音刚落,她便斩钉截铁地道。
她纯真的眼神让他不禁一怔。
“你可不可以在这里等一下?”她认真的看着他。
“什么?”他又是一愣。
“等一下下就好,不要走开哦!”她回头奔进花店里,几分钟后,拿着一束粉色的康乃馨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这个给你!”花束递到他手中,她笑咪咪的。
“给我?”楚翘瞪大眼睛“可是我真的没钱”
“当我送给你好,当你先赊账也好,总之,请收下。”方洁云郑重道。
“我”她跟他素不相识,她竟如此帮忙,一时之间,让他说不出话来。
“其实这束花是早上我尝试做的新造型,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客人喜欢,搁在那儿如果卖不出去,就浪费了,”她尽量减轻他的不好意思“不如送给伯母当生日礼物,花儿如果有灵性,也会很高兴!”
“那好”他语调微颤,剎那间,蕴满了深切的感激“就当是我赊的,等发了薪水,我再回来付款。”
“好,你要记得哦!”将花送入他的手里,她莞尔地回答。
她并不指望他真的会回来付钱,只当他在说客气话;但如果英俊的他再次出现,可以再看看他那张赏心悦目的容颜,她也会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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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昙花应该要开花了吧?
花店九点半打烊,可这个星期以来,她夜夜守候到十二点,只为了等待花开的那一剎那。
可左等右等,那垂坠的花筒就是不见开展,让她好心急。
今天跟前几日一样,关上店门后,她独自留下,一边在小小的电磁炉边煮着泡面,一边紧张地将照相机握在手里,只要那花儿一开,她便捕捉珍贵的画面。
时钟指向午夜,繁华的街道渐渐安静下来,伴着初秋的凉意,让方洁云觉得有点寂寞。
她打开身边的音响,播放一首自己喜欢的歌。
那是一首经典的爵士乐--crymeariver。
虽然有诸多女伶翻唱过这首歌,可她最爱听的还是茱莉伦敦原汁原味的版本。不知为何,一听到那低醇的声音从音箱中飘出,她的心弦便会微微颤动。
十九岁的她没有失恋过,却不知为何偏偏喜欢这首伤感的曲子,放了一遍又一遍,彷佛跟随弦律沉浸在幽暗的水底。
“叩叩叩。”
正闭着眼睛倾听,忽然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
她不由得紧张了起来。这个街区虽然比较安全,但她不敢保证夜深人静的时候也跟白天一样。
她顺手拿起一把花锄,轻轻朝门边走去。
望向窗口,只见铁栏外有一个高大的男子,路灯把他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拖得长长的,却始终没能照到他的脸。
她本不想回答,只等他自行离去,但等了好久,他都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是谁?”她迫不得已的低声问。
“你好!”对方听到她的声音,似乎一阵惊喜“我我是来还钱的。”
“还钱?”方洁云一怔。
“你不记得了?那天我买了一束康乃馨却没有付钱”
“是你?”她不由得心中一喜。
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那张英俊的脸,没想到他却真的回来了!心中欣喜万分,急忙打开了店门。
正如初遇时的情景,两人抬头的一剎那,彼此的目光闪亮地交织在一起。
“我收工后路过这里,看到灯光,还听见音乐声,”他微微笑“我猜有人在这店里,就敲敲门想试试运气,把钱还给你。”
“你这个人好老实哦!”方洁云笑容更欢。
“老实?”
“对呀,哪有人大半夜来还钱的?哈,比借钱还着急!”
“因为刚刚发了薪水,又恰巧路过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我怕以后不记得,所以”
“要不要进来喝点饮料?”她主动发出邀请“我这里有热咖啡哦!”“好啊,”平素跟女孩子多说一句话就会脸红的他,不知哪里生来一股勇气“我正好有点冷,需要喝点热的东西。”
两人故作谈笑风生地步入店内,却又难掩心中的羞涩,随即一阵沉默。
“怎么你这么晚了还要加班?”过了一会儿,楚翘率先开口。
“我在等昙花开花。”
“昙花?”他这才注意到旁边有一株幽昙。
“我等了好多天了,都不知道这些花蕾什么时候才会开,”她做一个伸懒腰的姿势“哇,好辛苦!”
“看样子今天晚上会开吧?”他说。
“咦?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他摸摸头憨笑“其实我妈妈也很喜欢种花,只不过我们住的地方只有一个小小的阳台,种不了什么名贵的品种。以前,我也听我妈妈说过昙花。”
“如果你猜错了呢?”她调皮地睨着他。
“那那就罚我帮你做一件事。”他傻呼呼地答。
“什么事都可以吗?”她眨眨晶亮的大眼睛。
“嗯。”他很老实地点头。
“那就罚你为我做一道菜!”她弹了一个响指。
“啊?”楚翘愣怔。
“我还没见过会做菜的男孩子呢!”方洁云暗笑“所以很想尝尝男孩子做的菜!”
其实,她在说谎。
想看看他会不会做菜,缘于她小时候的一次算命。当时算命先生告诉她,她将来的真命天子是个烹饪高手,这个说法困扰了她许久,让她一度以为自己将来会嫁个肥头大耳的厨师,幸好她身边肥头大耳的追求者没有一个懂得煮菜,所以此后她遇到中意的男孩子都会忍不住问问这个问题,当做一块试金石。
“那如果我说对了呢?”楚翘反问。
“那就罚我为你做一道菜。”她灵机一动地回答。
“看起来你这道菜我吃定了。”他忽然淡淡一笑。
“呃?”
“你回头瞧瞧。”他朝那幽昙摆放处一指。
方洁云差点惊叫起来--那昙花、那昙花终于开了!
只见下垂的花筒慢慢翘起,绛紫色的外衣慢慢打开,然后洁白如雪的花瓣颤抖着,缓缓开放,那模样艳丽到了极点!
“快、快把照相机拿给我!”她不由得跳起来,连忙拍着楚翘的肩膀。
他却不慌不忙地说:“不要着急,这个时候,应该在花瓣上喷洒一些水珠,那样衬着夜色会更加漂亮、晶莹。”
“咦,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她哈哈大笑“你好聪明哦!”受了夸奖的他,低头之间有一丝欣喜攀上眉心,他把照相机递给她,让她尽情捕捉昙花风情万种的美态,而自己则在一旁默默地在花瓣上增添水珠的光泽。
她在看花,而他在看她。
“看来我今天晚上不能睡了,”半晌之后,方洁云吁了一口长气“昙花一般只开三、四个小时,我得守着它们,否则就再也看不到它们了。”
“你这店里有没有毯子?”他问。
“毯子?有啊!”她不明所以地点头“有时候店里客人少,我们老板娘便会在沙发上午睡,她备有两条毯子。”
“那就把这昙花搬到沙发边,你一边躺着,一边观赏吧!”他建议“如果累了,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好主意!”方洁云点头,思索片刻,忽然笑容微凝“你你要回家了,对不对?”
不知为何,一想到马上就要跟他分离,她便依依不舍。
“我我可以留下来陪你吗?”楚翘的脸隐隐暗红,终于鼓起勇气问。
“真的吗?”她再次高兴地跳起来“但你彻夜不归,你妈妈不会骂你吗?”
“我本来晚上就在酒吧里当酒保,一般只工作到十二点,但客人多的时候,老板也会叫我加班我就告诉我妈说我今天加班好了。”他支吾“那你呢?你妈妈不会担心吗?”
“我妈妈?”她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似的,笑容变得不自然“她已经去世好多年了”
“对不起,”楚翘一惊“我不知道我不该提起这个”
“觉得对不起我,就一定要陪我到天亮哦!”她故作开朗地答。
“一定。”虽然只回答了这简短的两个字,但语意中却藏匿着无限的温柔。
这天晚上,两个刚刚相识的男女就坐在这间芬芳的花店里,一边听着那首反反复覆播放着的crymeariver,一边观赏昙花。
终于还是受不了疲倦的折磨,未待花谢,方洁云便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她醒来的时候,已是天明时分。
六点了,夜半时分开的花,应该已经谢了两个小时了她看了看手表,不由得想哭。
她亲手照顾的孩子,临走的时候却不能送它们一程,这让她好伤心。
但无论如何,她也要再看看它们。据说昙花凋谢后会缩成一团,惨不忍睹,但再怎么惨不忍睹,她也要忍痛看看。
但揉了揉眼睛,她却觉得眼前的一幕简直不可思议。
花呢?她的昙花呢?怎么连一朵都没有了?它们到哪里去了?难道昨夜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早安!”忽然,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
“呃?”她回眸看到那张英俊的面庞--有他在,昨夜的一切应该不是幻觉才对啊!
“吃早餐喽!”他把一碗汤端到她的面前“你不是想尝尝我的手艺吗?我做了一碗昙花汤,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昙、昙花汤?!”方洁云低头看那汤中飘零的花容倩影,不觉惊叫“你再说一遍,这汤是用什么做的?”
“用那些凋谢的昙花呀,再加了些泡面的佐料,”他笑嘻嘻回答“我刚才尝了尝,很清香,味道不错。”
“天啊!”她倒吸一口气,拍了拍脑袋“昙花可以用来煮汤吗?”
“当然可以啦,昙花主清凉润肺,如果在汤里加些瘦肉,味道会更好哦!”他大力点头。
“真的吗?”她那些种花的书上可没有提到这些“可是用这么美丽的花来煮汤,实在有些残忍吧?”
“但这些花是你花了很多心血才种出来的,”他换了正色说“我知道你一定很舍不得让它们这样白白凋谢,所以才用它们煮了一碗汤。”
“为什么?”她抬起迷惑不解的双眸。
“喝了这碗汤,花儿的清香就可以渗入你的血液里,就像它们一辈子陪着你一样,”他莞尔“你以后就不必为它们的离开而伤心了。”
“呵。”听了他的解释,她终于真心一笑。
逝去的东西终究留不住,不如留下一份纪念品。这清汤里的花香,便是她的昙花宝宝留给她的纪念品。
“趁热快喝吧!”他把汤递到她的唇边。
轻轻一张嘴,汤汁便流入了她的齿间。
果然,滋味美妙无比。
说它美妙,不仅是因为这股昙花的清香,更是因为它出自眼前的男孩之手。
英俊、善解人意而且又会做菜的男孩子,会不会就是她的真命天子?
方洁云不禁笑了。
“看来你很满意哦!”楚翘见她笑,也不由得笑。
“昨夜我们说好的,你输了才要你做菜,可后来是我输了,”她低声道“哎呀,这下可糟了,我岂不是欠你两顿饭?”
“对呀,你要亲手做回两顿饭补偿我!”
其实他是故意的,故意让她欠他两顿饭。
这样就表示,他们还有两次见面的机会,而两次之后,说不定又有两次--他从此可以不断地见到这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