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她的毅力呢?她必须禁止他再过分亲近她;她必须制止自己宛若个不知情为何物、渴望品尝爱情之果的少女。而她的确不知热恋和接受一个男人的感情,是何滋味。
可是他对她未见得是出于男人对女人的感情。她警告自己。
敬桐的脚步声进来了,比出去时要快些,仿佛不如此,她会不见了。
他手上拿着个黄色公文袋,抽出里面的文件,摊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并放下一枝金笔。
“你仔细看一下这份合约,若有遗漏或你不满意的地方,我马上修改。看完麻烦你在这里和这里签字。”
嘉茹根本没有心思细看合约内容,虽然她做出专心详阅的样子。当她在他指示的地方签上她的名字,感觉上,她仿佛签的是一纸终身契约,自今而后,她再逃不出这个男人的情网了。
“啊,谢谢你,蒋小姐。”
嘉茹感激地接过敬桐的秘书端来给她的冰咖啡。蒋云菲约莫五十上下,留着爽丽的齐耳短发,热诚而亲切。一个上午她都尽量抽空到楼上来帮她的忙。
“真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你。我知道你很忙。”
“哪裹,你才辛苦呢!我不过舒舒服服坐在冷气办公室,你却在工地里流汗。”
“哦,没有关系,我习惯了。”
嘉茹喝一口冰咖啡。她本来想今天来做些详细测量和初步规书,好尽快开始她的设计工作。早些开始,早点结束。她没有和敬桐约时间,只想做完她要做的事,径行离开,因此她只草草用发带把头发束在脑后,穿了件蓝格子旧衬衫,褪色牛仔裤和运动鞋,也没化妆就来在她旁边的蒋云菲,虽然她自己说她五十多岁了,看上去像才四十出头,真丝套装底下的身材依然保持得相当迷人,适当的妆扮突显出她职业妇女的精干。跟她站在一起,嘉茹自觉像个寒碜的乡巴佬。
“如何?忙得差不多了吧?要不要到楼下办公室吹吹冷气,休息一下?何先生刚来过电话,他要下午才会来呢。”
她给嘉茹送咖啡上来之前就提议过好几次,嘉茹怕碰见敬桐,婉谢了。她还没有准备好这么快再见他的面,经过昨天那一吻,她真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以前也曾经有客户私下邀约她吃饭,但仅止于吃饭而已,不管他们事后如何企图追求她、接近她,她始终把持着她的原则:绝不和他们存感情上的瓜葛。敬桐却轻而易举地攻破了她的防线。她的失去原则,也使她失去了立场。现在她需要花些时间来重新建立她坚守的原则。
她和蒋云菲来到七楼办公室,一出电梯,清凉怡人的冷空气迎面扑来。不知怎地,当她望向敬桐关着的办公室门,明明已知道他不在,而且这才是她愿意下来的原因,她仍有份莫名的怅然和失落。
云菲为她推来一张黑色皮椅。
“对不起,凌小姐。办公室还没有完全布置好,到处乱七八糟的。”
其实她和敬桐在这层楼未装修好的办公室,除了部分油漆未粉刷完成,其他都还不错。
象牙白的瓷砖地板配衬得桃心木办公家具格外出色。她进去遇敬桐的办公室,宽敞的方型大窗几乎占去半面墙,充足的阳光使得办公室显得朝气蓬勃。榉木地板光可鉴人,比起一般惯
铺昂贵华丽地毯的办公室,另有份温馨的感觉。
“谢谢你。”嘉茹坐下来,望着坐进办公桌后面的云菲。“蒋小姐不是本地人吧?”
云菲笑着。“这么明显吗?奇怪,都是东方人,可是来自新加坡或马来西亚的中国人,似乎还是和这里的同胞有所不同。可是我就看不出别人如何办到的。”
“是你的口音。新马一带的人说粤语,有种特别柔美的腔调。”
“呀,谢谢你。这是我听过最美的称赞。”
“你的咖啡也冲得很棒。”嘉茹啜一口,举起杯子,由衷地说。
云菲笑眯了眼。“难怪何先生这么欣赏你。你不仅在设计上是个艺术家,也是语言的艺术家。”
“这是肺腑之言。我这个人对于应对交际很笨拙的。你这么说,我真是愧不敢当。”为避免云菲将话题绕在她身上,或再说些令她不自在的恭维,她问道。““蒋小姐,你在捷英很久了吗?”
“哦,几乎是一辈子。对在捷英的员工来说,它就像个大家庭。你不认识我们总裁邵逸达先生吧?”、
嘉茹的脊背穿过一股刺痛。“恐怕还无缘得见。”她淡淡应道。
“你会有机会见到他的,开幕的时候他要来主持剪彩。邵先生是个大好人,捷英从上到下,没有一半,起码也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受过他的恩惠。”
“哦,怎么说?”嘉茹问得漫不经心,一个大问号已画过她全身。
在敬桐口中,她父亲也是个大善人。如果他对外人这么好,为什么漠视他曾经珍爱的女儿达二十二年之久?
“就拿我来说吧,”云菲回忆道。“我本来是个孤儿,从孤儿院跑出来,整天在龙蛇混杂的地区晃荡。哦,那时候我在马来西亚。你想不到我曾经是扒手吧?”
嘉茹差点呛到。她看着面前风韵犹存,举止穿着皆高雅动人的妇人,怔怔的摇摇头。
“我企图扒邵先生的皮夹,当场被他逮到。他没有把我交给警察,反而带我回他住的酒店,让我饱餐一顿。问明我的身世后,他问我想不想读书,好好学做个有用的人。就这样,我一个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扒手,居然在英国念完大学,还有份终生保障的高薪工作等着我。这份工作我一做就做了将近二十年了。要是没有邵先生,这三十年,我说不定是在牢里过的。”
二十年。那是在他把她们母女赶出来以后。难道他心中有愧,所以开始行善,以弥补他的罪恶感?就算他真是个大善士,仍然无法解释他何以一封信也不回给她。她虽然还有个母亲,却过得和孤儿没有两样。
“真的,邵先生来的时候,你一定要见见他。他真的是世间少有的好人。”
嘉茹不想再听关于她父亲的义风善举。别人越把他形容得像个完美的神祇,她的不平衡感越深。可是云菲却意犹未尽,并且加入了另一个嘉茹不想提及的男人。
“你知道何先生也是受了邵先生的恩德吗?他为捷英鞠躬尽瘁,为的就是要报答邵先生。我相信邵先生若要他上刀山,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或吭一声的。”
“哦?”嘉茹的心开始往下沉。“连要他出卖自己的感情和灵魂,他也在所不借?”
云菲自然没听出她的话中有话,反而当笑话地咯咯笑起来。
“啊,邵先生是我见过最公正无私的人,他是个正正当当的生意人。不过你问的若是何先生对老板的忠诚,是的,我想他愿意为邵先生做任何事。我在新加坡就和何先生共事,他为工作卯足了全心全力,连交个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要不是邵先生看他年纪老大不小。,特意安排介绍他的秘书给他,何先生恐怕要娶捷英为终身伴侣了。”
嘉茹慢慢把杯子放在桌上。这不干她的事,她想。但问题已然兀自溜出口。
“这么说,何先生和邵先生的秘书很要好了?”
“似乎挺不错。我们都觉得何先生和心雯是对金童玉女。”
“有人在谈论我吗?”一个微哑的性感声音插进来。
“心雯!”云菲高喊着站起来,走出桌子迎过去。“哎呀,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拜托,别把我比成那个大老粗。”
嘉茹望着把目光投向她,精明地打量她的女人。她身材虽娇小,但玲珑有致。波浪般的过肩鬈发拥着一张精致的脸蛋。奶油色真丝套装,领口系着一条珍珠白丝带,手上提着个路易士皮包。她领肩上的钻石别针闪着耀目的光芒,仿佛在嘲弄嘉茹的寒酸。
“你怎么突然来了,心雯?也不打个电话,我好去机场接你呀!”
“又不是第一次来香港,还怕我迷路吗?”
云菲终于注意到心雯锐利的目光所在。
“哦,这位是何先生聘请的室内设计师,凌嘉茹小姐。凌小姐,这是”
“崔心雯。”她向嘉茹伸出一只雪般哲白、保养得娇嫩无比的纤纤玉手。“久仰大名。”
“不敢当。”嘉茹站起来,礼貌地轻轻和她握一下手。
其实崔心雯不完全是客套。三年前嘉茹应新加坡一顾问团的邀约,为一家新购物中心做了全面的设计,佳评如潮。凌嘉茹的名字对新加坡一些知名人士来说并不陌生,心雯的确慕名已久,如今得见她的真面目,虽然她一身的朴素无华,心雯的女人直觉已感受到一股奇异的压迫感。
“敬桐在里面吗?”她用亲昵的口吻问。
云菲摇摇头。“他要下午才会回来。”
“不要紧,我进去等他。他回来时你别告诉他,我要给他一个惊喜。”心雯说完,转向嘉茹,给她个职业化的笑容。“很高兴认识你,凌小姐。”颔一下首,她径自走向敬桐办公室。
望着她回自己家似的进了那扇门,嘉茹心头一阵难以言喻的拉扯。
“我该走了。”她故意看看表。“再次谢谢你今早的帮忙,蒋小姐。”
到了大楼外面,热气一下子冲上来,嘉茹有些晕眩的停在行人道上。
她这是做什么?仓皇地走掉,像个发现她的男人负心背弃了她的女人。嘉茹对自己苦笑。这样不是正好吗?他有要好的女朋友,她和他之间便是纯粹的生意关系。少了个他在她思维里騒扰,她便可如以往般专心投注于工作上。
但是当地开着她的老爷车,驶向艺廊的路上,心情却沮丧、低落得宛若失恋了一般。
“你干嘛?脸色这么难看,你的好朋友还活着呢。”易风一见她就说。
“大概中暑了。”嘉茹勉强拉开个微笑。“今天外面至少有三十八度。”
“不是在有冷气的室内,就是在车子里,怎么会中暑?”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好命啊!”“哟,顶撞起我来了,还损我。”易风伸手摸摸嘉茹的额头。“没有发烧嘛。”
“我本来好得很,是你无端诅咒你自己。”嘉茹没好气的挥开她的手。
易风露出一口皓齿。“真高兴我依然是你唯一的好朋友。”
“放心,我太倒楣,只有你这个傻瓜死心塌地的当我的朋友。”
易风跟着她进人她位于艺廊后面的工作室。
“这是恭维还是又在损人哪?你今天说话的口气可真奇怪。”
“我头痛。祖安呢?”
“在我房间里睡觉。”
“这个时候?”嘉茹飞快地转向她。“他怎么了?”
“放心,他比你正常。你进来前不久我买了块蛋糕给他吃,还给他喝了瓶鲜奶。他以为那是午餐,吃完喝完,他要睡午觉,我就带他去睡啦!”
嘉茹松了一口气,坐下来。易风站在她对面,臀靠着桌沿,双手抱胸,端量她。
“不顺利啊?”
“什么?”嘉茹抬起头。
“瞧你心不在焉,神魂不定的。何敬桐对你怎么了?”
“我没见到他。他不在。”
易风诡笑。“原--来--如--此。”
嘉茹丢给她一记白眼。“不是你想的那样。”
“shecanreadmymind!”易风发出她的注册商标--夸张的尖喊。
“易风,你饶了我吧。”嘉茹叹口气。
“问题是你不肯放过你自己。你爱上何敬桐了,对不对?”
“少胡扯。”
“我从没见过有哪个男人能让你如此神不守舍。看他找你的那股子热中劲,他八成对你也有意思。郎有情、妹有意,放开心怀爱一场,又有何不可?想爱又怕怕,举足不前的,都不像你了。别教我后悔交了你这个有胆有识、勇气十足的朋友。至少你曾经是。”
嘉茹无奈地又叹一口气。她自己都还搞不清楚她对何敬桐的真正感觉,要她如何去放胆而行呢?再说,她还另有疑虑。
“何敬桐的老板,捷英的总裁,是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