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早就知道他是必然知道岐阳的行踪,听了也不惊讶,淡淡一笑“交待你什么?”
圣香放下书,笑眯眯地道:“交待我,如果你会来找我,要对你特别好些,哈哈。”他的眼珠子乌溜溜地转,明显胡说八道。
“我不想找到他,我只是想,假如你知道他的行踪,记得通知他一声,叫他不要再回来了。”神歆七分厌倦地道“名医山庄的人——不希望他再出现在江湖上。”她说得很明显,也不希望掩饰什么“先生希望我——杀了他。”
圣香一点也不惊讶,笑嘻嘻地道:“我见了你家老头,就知道迟早有这样一天的,不是岐阳,也会是别人,名医山庄不可能是永远的第一,假如真的出现哪一个人的医术胜过了名医山庄,你家老头哪里会轻易饶了他?只不过岐阳比较倒霉,哈哈。”他一点也不担心,依旧拿着那本书扇啊扇的。
“你——早就知道?”神歆皱眉,随即释然,圣香自是圣香。
“我这么聪明,当然早就知道,那还用说?”圣香瞪眼“你是打算杀人,还是不打算杀人?”
神歆笑,笑得平常“我若要杀人,就不会坐在这里喝茶。”她淡淡地,一字字地道“救人之法,杀人之法,不过是指掌之间的变化,我会救人,就会杀人,我若要杀人,圣香少爷你可能已经死了。”
圣香吐了吐舌头,这个——论武功,神歆可能比他稍逊一点,但是,神歆还会很多七七八八的什么毒药啊,奇穴啊,暗器啊,银针啊,这个——如果暗算起来,倒也不是说没有可能神歆就一定杀不了他!虽然圣香心里是大大地不以为然“好女孩子是不杀人的,杀人的人岐阳是最讨厌的。”
“该杀的,应由官府衙门,定罪去杀,不该杀的,本就全然不是我医者所管,我只管救人,不管杀人。”神歆淡淡地道,她本是极其坚定极其执著的人,她认准了这样一个道理,就算是龙太医这样的前辈,她也决不改变她所认的理。
圣香笑,笑得别有用心“你真是一个倔姑娘,不怕龙老头杀了你?”他神秘兮兮地凑过头来“龙老头敢的,他又不是没杀过人。”
神歆淡淡一笑,她现在已经不惊讶了,龙太医杀过人,远没有他叫她去杀人来得令她震惊“哦?”“他当年在宫里当差,就是因为他下药毒死了前朝后宫德妃的丫环晓露,才被迫逃亡出宫,这件事他瞒得极紧,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江湖上无人知晓,此事只在宫廷密录之中。”圣香耸耸肩,把手里的书往上一抛一接“岐阳要录入做太医的时候,我帮他造的名册,我看见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毒死晓露,可能是误伤,也可能是故意。”
神歆默然,最后低声道:“龙先生做事,很少失误。”她了解龙太医,他几乎是不会错的,她不能评价他是不是故意杀人,但是,误伤的可能很小。
“那有谁知道?”圣香“啪”的一声接回书“没有证据的事情,谁都可以猜测,但谁都不能下结论。”
神歆笑“你帮岐阳造名册?岐阳的身份在宫中果然是假的?”她本就预感,岐阳,绝非普通人物,虽然他不会武功,但绝不是寻常太医。
“果然?”圣香扬眉,笑眯眯“你猜到什么?”
神歆微笑着摇头“我绝不是想象力丰富的人。”她只能猜测到这一步为止,要她幻想岐阳是神仙还是鬼怪,是难为她了。
圣香叹气“你怀疑他不是平常人,为什么你不好奇?”
“好奇?”神歆怔了一下,微笑“他的事情,假如他愿意告诉我,他自己自然会告诉我,假如他不愿意告诉我,我问也没有用。”她笑得自然“我没有打听别人隐私的兴趣。”
“非关行动的?”圣香感兴趣地问,真是一个明理清楚的女人,一点也不冲动不感性,和岐阳那轻浮小子大大不同,岐阳如果和她在一起,前途大大地有!
神歆点头“他不是坏人。”
“他当然不是坏人,”圣香摇头晃脑“难怪他觉得你可以去‘那边’,你真的可以,你一点也不大惊小怪,有头脑,明道理,嗯,有前途,有前途厂他突然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在书房里晃了两圈,负手背对着神歆“你想不想逃走?”
“逃走?”神歆疑惑。
“从这里逃走,不必面对龙老头的压力,不必回去见名医山庄的人,好好地做你自己?”圣香问。
“我——不想逃走。”神歆神色淡定“我从不推卸责任,我是名医山庄养出来的,我不能为了它杀人,但我却要为了它的继续存在努力,它本是值得存在的,我希望先生们都可以明白,即使出现了医术高于名医山庄的人,只要江湖上一天有人需要,名医山庄还是义不容辞,那它就会值得人尊重,就有名望。”神歆的眼神很远“一个人,一个庄子,有没有名望,不是依靠它是永远的第一,而是是否值得人尊敬,它是否尊敬自己。”
圣香背对着她,他面对着那边的墙壁,墙上,一扇通往花廊的小门“龙先生要你杀人,你很痛心,是不是?”
“很痛心,”神歆淡淡一笑“但也告诉我,他们不是神,也会错,也有七情六欲,我对先生们的看法,突然之间轻松了很多。”
圣香没有再问下去,突然耸耸肩“我觉得我好像在做考官审犯人,你不想逃啊——”他很失望“本来还想让你去那边看看呢,你却不去,宁愿在这里吃苦受罪,神歆哪神歆,你真是一个怪女人。”
神歆和蔼地一笑“等到神歆的事情完结,可以随心去任何地方的时候再说吧。”她是责任感极重的女人,逃避,不是她做人的原则。
圣香叹气“你老实,记住了别人的恩,就放不了别人的鸽子,所以,你潇洒不起来。”
神歆不是太理解“放了鸽子”是什么意思,所以她只是笑笑“这世上,潇洒得起来的又有几人?圣香你是,我羡慕,岐阳或许也是,我也羡慕,但神歆一定不是。”
“他是一点也不潇洒的,”圣香哼了一声“潇洒,就不会把家里的什么苦难者雕塑搬到我这里来了。”他指着书房里一个黑乎乎面目狰狞的东西“哪,岐阳做的好事。”
神歆不解,看了一眼,她被骇了一跳,这个东西,居然做得和真人一样!若非是黑色石头刻成,那就是活生生的人!只不过非常凄厉痛苦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吓人。“这是——”
“这是岐阳公子平时摆在家里的,他最近突然看它不顺眼,要丢掉,嫌重嫌麻烦,这个东西又贵,要丢掉也舍不得,所以就放在我这里了。”圣香头痛地敲着自己的头“他说这是什么奢侈品,他就没想过我要收着这个东西,会多么麻烦!这就是潇洒不起来的岐阳公子,本来我圣香是肯定潇洒的,但被他这个东西一拖累,一点也不潇洒了。”
奢侈品?
神歆脸上的微笑僵了一下,是因为那天,她说了,她是个奢侈品,所以,岐阳才烦恼的?
她并不是想刻意发泄什么,只不过那天,岐阳的拥抱太温暖,对她关切得令人失常,她是忘了形,想要短暂地有一个人可以依靠;而不是永远地别人来依靠自己。
他潇洒不起来,是因为她吗?因为她那时候一时冲动,那时候片刻的偏激,所以,影响了他的心情?
难道,他之所以离开,不是因为被先生们气走了,而是因为她?
他充满阳光,容易让别人为他笑,怎么可以——可以烦恼呢?
就在她恍惚的时候,圣香一直面对的花廊的门猛地打开了,一个人推门进来,鬼鬼祟祟地伸出脑袋张望“喂,圣香,你这里安全吗?”
神歆呆了一下,这是——
圣香回答得比谁都快:“再安全没有了。”
来人并没看见神歆坐在椅中,放心地道:“我的那个东西在哪里?”
圣香拦着他的目光“还不是在那里。”
“我还是搬回去好了,我给教授说我把苦难者丢掉了,他居然要我捡回来给他,说他喜欢,我的天,幸好我没真的丢掉了,否则我岂不是还要到废品收购站去找?教授大人的要求,一般是不管别人能不能做到的,唉——”推开门进来的当然是最近在m大很烦的岐阳,他快要被某位自诩为将来是他研究生导师的某教授自以为亲热的热情烦死了,当然很主要的原因是他自己本来心情不好,烦上加烦。
“你要搬回去就快点搬回去,你不知道这个东西放在我这里有多么诡异,还好我爹没看见丫头们也没看清楚,否则不是吓死人?阿弥陀佛,你终于清醒知道死活,要把它弄走了,欢呼!”圣香长长地舒了口气。
岐阳瞪眼“还说是我知己,帮忙收个东西也大惊小怪,以后看谁帮你写论文做七做八,谁教你英语?明明知道我最近很烦,还怪我?”
“我当然怪你,你不但弄了个假人在我这里,还弄了个活人在我这里,我怎么不怪你?我本来看美人看得好好的,平白弄出你们两个来,败坏雅兴啊——人家难得念书,茶也被她喝去了,椅子也被她占去了,岐阳啊,你看我多么可怜厂圣香做哀怨状,泪眼汪汪,含愁凝睇“我怎么能不怪你?冤啊——六月飞霜——大旱三年——”
岐阳根本不理他,径自走向他的目标——苦难者——“我早就说过了,做男人,不要装腔作势,不要见人撒娇,不要喜欢打扮,不要叫苦连天,你这里谁来了关我什么事?你这里来人,又不是来鬼,更不是教授追论文,叫什么苦厂
“不关你的事——”圣香凉凉地道“不知道是谁交待我,如果某某人来了,就要指点她通向光明的大道,就要苦口婆心,就要语重心长,就要奉茶看座,就要——”
他还没说完呢,岐阳猛一回头,就看见一个素衣女子,手持着一杯清茶,就坐在那边的沉香椅上,怔怔地看着自己。
岐阳的第一反应,是低下头看看自己穿了什么——他穿了睡衣——这年头流行复古,这套睡衣勉强还是骗得了人的,然后,就是心虚,他心虚地退了一步,干笑“嘿嘿,神歆姑娘一你怎么在这?”然后他很努力地以一双眼睛瞪着圣香,如果眼睛可以说话,他眼睛里必然重复“你出卖我,你出卖我,你出卖我”以至无穷。
圣香一脸无辜地笑,拿着那书本扇啊扇的,一副“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关我事”的样子,就看着他们两个,你看我,我看你,看啊看,真是好看。
神歆困惑,带一点烟一样的寂寥,似乎听不懂他和圣香的对话,让她觉得困惑“岐阳——公子——”她显然不能接受,一个被所有人确认失踪的男人,会突然从圣香书房里推门出来。
但是她其实是迷惘多过惊讶的,因为想着他,然后他就出现了?
她没有太多的怀疑或者害怕,因为她心里,一点点的,是恍然释然的感觉,全心全意的,在他身上。
岐阳干笑,干笑,再干笑,退到那个“苦难者”身前,直至后背抵上雕塑,才干笑道:“神歆姑娘好。”
他心里乱得很,好多天以来的郁闷,见到了神歆,郁闷消失了,但满心满意的,是一种不安定的感觉,心——像足不沾地地飘浮,不安全,不安定,因为——缺乏了确定某一样东西存在?
神歆点头,虽然看见了世上第一荒唐诡异的事情,她镇定,只是,显得有点恍惚,像觉得自己在做梦“岐阳公子一直身在丞相府?”
“啊?”岐阳猛点头“是啊是啊,我就一直在丞相府。”神歆出现得太突然,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一见到人,心里七上八下,全是一片混乱。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看着她,她的镇定和她一点点迷惘的感觉,更让他有点害怕,所有的潇洒在这一刻不见了,因为他太重视这个女人吗?
圣香在旁边凉凉地道:“不知道谁哦,没见到人的时候老是叫,如果她可以和我回去,她就知道做人不必那么执拗,可以很轻松的,很快乐的,很自然的,很nnxx的,她这么不会大惊小怪,肯定比你在那边更能适应得多’,现在看到人,就傻了?”
“你——”岐阳瞪眼看着圣香“我哪里有看到人就傻了?”
圣香嘿嘿一笑“是,你没傻,你们慢慢对看,我走了,我给二位沏茶去,哈哈。”他说走就走,本来坐在桌子上,一个飘身,从窗户出去了。
没了圣香,岐阳就更尴尬“我不是故意出来的,我不知道你在这里。”他胡言乱语,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如果知道你在这里,我就不会——”
“不会出来?”神歆眉头微蹙“神歆并不是洪水猛兽。虽然公子身在丞相府果是藏身佳处,但也不是万全之策,何况,听闻皇上也在找你,你人在相府,岂不是连累了圣香和丞相?”她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些,但是除了这些,她还可以说什么?她是神歆,她已经习惯了关心大局,开口说的全都是这些,而她自己,也是在说完了之后,才听见,才恍然知道,自己说了一些什么。
“丞相不知道我在这里的,”岐阳一时说漏了嘴“我本来也不在这里,我只是顺便过来拿东西,又不是住在这里。”他说得理所当然,再自然没有了。
“那你究竟是住在哪里的?”神歆皱眉“你是通过密道进来的?”
“密道?”岐阳继续干笑“是啊是啊,我通过密道,通过密道过来的,嘘,你别说话,什么也别问,被人听见了,我就真的连累了圣香,嘘,嘘。”他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所以,就拼命打手势,希望神歆什么也不要问,他什么也不想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真的传来了些许声音,先是圣香在叫:“爹,我书房里放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不要去了,我叫可楣收拾一下,里面都是蟑螂——”
然后是丞相赵普的声音:“爹要你存在书房里的侍卫名册的副本,你那书房里什么都有,别以为做爹的不知道。”
“里面都是蚂蚁——”圣香提高声音,那是在警告,故意叫给岐阳听的“还有青蛙——总之爹你不要进去啦!”
神歆微微一怔,一双眼睛看着岐阳“丞相来了。”她低声道“你——怎么办?”
“躲起来,”岐阳抱起那个重得要死的雕像“我要走了。”他回头看了神歆一眼“我要从密道走了。”
神歆的恍惚没有停止,听到他要走了,才“啊”了一声“你要走了?”
岐阳也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发傻“那你呢?”他放下了苦难者。
“我——”神歆顿了顿“我坐在这里。”
“你——不想去‘那边’看看?”岐阳问,傻傻地。
“不想。”神歆也有点懵懂,怔怔地,但平静地回答。
“喀嚓”一声,外面的人开始开门,圣香还在后面哇哇叫:“爹,人家里面有不可告人的东西——”
“什么不可告人东西?你这小子有几斤几两,难道做爹的我不知道?你书房里的东西全部都不可告人,你从哪里弄回来的我不知道,反正来历不明,但是爹想要的东西,你那里一定有厂
“爹——人家——”圣香追了进来,四下一看,却突然发现,人都不见了,不禁嘻嘻一笑“人家书房里都是乌龟,你还进来?也不怕被乌龟咬了。”
赵普早就知道圣香和岐阳混在一起,平时不知道在搞什么花样,但是圣香做事从来有他自己的道理,岐阳也的确把圣香的身体越治越好,他也就放手,没怎么管着这个儿子,见他如此,也不惊讶,看惯了。
“名册在哪里?”赵普急着找名册做正事,无心管教这个哗众取宠的儿子,他本可以找则宁拿名册的正本,但是,既然明知儿子有,那就先借来用一下,虽然他也明知,这些东西都是在某些人明许暗许之下,圣香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弄回来的。
“在那个孔雀花瓶后面。”圣香笑嘻嘻地站在那个通向花廊的小门之前“我养的两只乌龟居然不见了。”
赵普根本不理他胡说八道,他做他的正事要紧。
“我原来以为还剩下一只乌龟的,怎么两只都不见了?”圣香东张西望,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