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死!我活不下去了!让我死”
母亲的哭叫声惊醒了贺依依。夜里一片沉静,她瞪著天花板,眨眨眼,一时搞不清楚是梦还是现实。视线缓缓略过四周,最后愣愣瞪著月历,上头显示二五年。
又作梦了。现在是二五年,她二十五岁,不是无能为力的七岁孩子,父亲再也无法伤害她们了。
余悸犹存,心跳得仍然很快,但身体的疲惫让她再度睡去。
只是,她又陷入梦魇里
贺盼盼揉揉眼睛:“大姐,爸爸妈妈又吵架罗?”
贺依依抱著妹妹小声安慰:“嗯!没事,别怕。”两姐妹都因为门外越来越大的吵骂声而发抖著。
“要死你自己去死!”这是父亲的声音。
案亲的身影随著怒斥声冲进她们房间,不由分说便拉起她们“走!”
“我们要去哪里?你跟妈妈又要离婚了吗?”才刚上幼稚园的贺盼盼天真的问。
“你妈要开瓦斯自杀,她要死让她自己去死,我们姓贺的别理她!”贺旺德抱起二女儿、拉著大女儿的手往楼下走。
贺依依瞄到母亲躺在厨房地上,空气中弥漫著浓浓的瓦斯味,心一惊,用力挣脱父亲的手说:
“我要找妈妈!”
贺旺德拉不回她,便怒冲冲的骂:“你跟著我姓、是贺家的女儿,但你居然要陪著别人一起死?!”
“她不是别人,她是妈妈。”贺依依回头,无惧地迎向父亲。
贺旺德举手想掴她一掌,却在看见女儿眼里的恨意后,心虚地把手放下,然后忿忿地说:
“好!既然你要当孝女,就陪你妈一起去死!”他冲到瓦斯桶前将开关开到最大。
“大姐快出来!”贺盼盼想挣脱父亲的桎梏,却徒劳无功“杨哥哥,快救救我妈妈、救救大姐!”
无奈,门已被用力关上,阻隔了盼盼的哭叫声,也阻隔了新鲜的空气。
瓦斯仍嘶嘶地冒出,依依头越来越晕,她却不愿意爬起来关掉瓦斯开关。
她眼前逐渐模糊,终于要结束了吗?以后不必再看着父母吵架了吧
贺依依再度惊醒,几个深呼吸之后才平复情绪。抓起床头柜上的闹钟,四点。
没了睡意,她干脆起床,戴上眼镜,拿出里安的小说来温习,想从中探究作者的内心世界。但心里乱纷纷的,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便放下小说,走出房间巡视门窗。
确定每扇窗都关得密牢,前后门也都上了两道锁,没有人会闯进来伤害她们母女。
如果看医生,医生会说这叫强迫症,一种精神官能疾病。她没去就诊,因为这是心病,主要的成因是父亲,无论他是生是死,都是她一辈子的梦魇。
她会恨父亲吗?不,她不恨他。恨太费心力,对在乎的人才会有恨,她不在乎他,所以不会恨他。
夜还漫长不想惊动沉睡中的母亲跟小妹,她打开锁,走出大门,靠著门外矮墙,点燃一根凉烟,让胸口的郁闷随著香烟一同吐出。
一道颀长的人影由巷口走近,她心一凉,全身警戒著。
“依依?”
贺依依的紧绷松懈下来“是你?回家了?”进入小巷的,是跟她一起长大的隔壁邻居。
杨安走近,视线从她手中犹燃著的烟,转到她眼底残存的惊吓,淡淡的说:
“贺伯伯不会再伤害到你们了。”
身为贺家多年的邻居,他知道当她的个子梢梢长高到足以跟她父亲抗衡后,便以母亲及妹妹们的保护者自居。
她总是会注意凝听她父亲归来的声响,并尽可能地将他挡下,不让他进去騒扰她母亲。即使这个举动常会引来一顿打骂,她还是固执的守在大门前。
他知道她的恐惧,虽然她总是无所畏惧的模样。因此,他走进巷子看到贺家院子里有人影时总会先出声,让她知道回来的不是她父亲。
贺依依抽了口烟,掩饰被看穿的慌乱“我才不怕他!如果你看到他现在那副皮包骨的样子,也不会怕他的。”
真正的恐惧来自心底,是日积月累的折磨。杨安没戳破,只是不赞同的看了看她手中的烟,却没说什么。
随后,他也同她靠著矮墙。
“酒吧的生意好不好?”她问。
“还好。”
“如果盼盼去了,不要老是让她喝那么多酒。”
“她已经很久没到休憩了。”
“没去是好的。”表示“曾野绫子”没有烦恼。
说完,两人继续沉默著。
贺依依将抽完的烟以完美的弧度投入水沟,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后说:
“我明天要采访一个作家,预占只要半天就能访问完。万一时间延误了,你能帮我照顾我妈跟妮妮吗?”
贺依依几乎不求人,却习惯在她不在家的时候,托他注意一下家里的动静。
这个习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贺伯伯第一次把家里地板倒满汽油,威胁妻女与他同归于尽那时?还是盼盼第一次割腕,但她却不在家那天开始?
他们都忘了。只是,习惯的养成一时之间是很难更改的,就像她明明亲眼见到骨瘦如柴、已经成为植物人的父亲,却还是担心他会突然出现,恐吓著要放火毁掉她们。
“我会的。”杨安墨黑的眼眸盯著她说:“我会照顾她们的。”
“谢谢。”她低头,痹篇他的凝视。“我进去了,晚安。”
“晚安,你先进去。”杨安看着她说。
贺依依点头,走进屋里。
看到她家客厅的灯熄了,杨安才离开。身为长女,她肩上的担子太沉太重,他希望她愿意让人分担。
七点半,贺依依按著地址找到里安的住所。她看看手表,离八点还早,便在他家附近漫步,观察这栋独立的别墅。
两层楼的别墅周围以柏树为篱,从树叶缝隙看去,看到前院是一大片修得整整齐齐的草地。
如果访问后里安愿意让她拍照,可以从这个角度拍,很有英国乡间别墅的感觉
蓦然,一颗大大的头从树丛间探出,毛茸茸的,是北极熊?!
贺依依吓了一跳,倒退一大步,随即想起北极熊只会在动物园出现,所以再仔细一看是一只狗!
她虽然不怕狗,但近距离面对这么大一只狗,仍然有些压力。只是它似乎在看着什么。
顺著大狗的眼神望去
它注视的是她挂在手腕上的早餐。
“你要吃汉堡?”
狈儿似乎懂得她的意思,竟抬头看着她,满脸祈求模样。
反正她也吃不下,贺依依拿出汉堡,以塑胶袋垫著,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后,再迅速抽回手,她生怕看起来很饿很饿的大狗,会追不及待到连她的手也一并咬下。
大狗乖乖坐下,盯著地上的汉堡,口水直流,却没有马上吃,它抬头看着她。
馋成这样还忍著不吃?贺依依觉得好笑。
大狗的口水滴得更凶了,视线在地上的汉堡跟她之间游移,看起来很无辜、很可怜。
是没得到指令前不敢开动吗?于是她试著说:“吃,没关系。”
大狗得到指令后,一下子就把那个汉堡吃完了,意犹未尽的它,又抬头盯著她手上的袋子,发出渴切的呜呜声。
“嗄?”贺依依拿出袋子里的冰咖啡“这是咖啡耶!你不能喝吧?”
大狗无辜地望着那杯咖啡。
“你确定你真的会喝咖啡?”她怀疑。
大狗以迫切渴望的眼神望着那杯咖啡,口水又滴下来了。如果不是训练得不错,她相信它会毫不客气的扑上来。
她叹气蹲下,打开咖啡盖子放在它面前说:“那就给你喝吧,别让你主人知道我给你喝咖啡喔!”
大狗彷佛听得懂她的叮咛,竟然点点头。
“喝吧。”
得到指令后,它整张嘴伸进咖啡杯里,啧啧有声地舔著,不一会儿,它抬起头来时,嘴角的毛全沾上咖啡。
“我帮你擦”贺依依来不及说完,狗儿就往回跑了“算了,幸好它不会供出是我让它喝咖啡的。”
她站起来,走回大门前,看了眼手表,七点五十五分,她整了整衬衫及裙子后,在八点整的时候,按下电铃。
电钤才响起,别墅里就传来一阵英文的咆哮:
“进来!难道你指望我过去开门?”
无礼又没耐心的家伙!贺依依皱了皱眉,推开铁门,穿过草地,正要打开别墅大门时,门板霍地打开,是个高大的男人,五官的轮廓很深,发色介于红棕及褐色之间,很特别的颜色。
“你该死的终于到了”里安开口就骂,等看清楚门外的人不是露意丝之后,皱起浓眉问:“你是谁?”
即使对他劈头骂下的话有些不悦,贺依依还是没表现出来。她露出礼貌的笑容说:
“里安先生?你好,我是贺依依,昨晚我跟安德鲁先生约好了,他要我八点过来”
“八点过来?”是安德鲁找的临时管家吧?他退后一步说道:“请进。一看到她一身合宜的套装,里安眼里露出一丝赞赏,日式系统的管家都穿著正式的套装,是受过严谨训练的人员。
“你的英文很流利,口音也很纯正,是工作上必要的训练?”
贺依依一派冷静,彷佛火爆狮子一瞬之间变成翩翩英国绅士是司空见惯的事。
“学好英文确实对工作有帮助。”她没说平常也会接些翻译的工作,因为那跟这次的访问无关。
“安德鲁有没有跟你谈好工作时间?”
“没有确实的说过,他要我直接跟你联络。”
里安点头,又说:“在露意丝过来之前,你都要留在这里。”
“露意丝?”她是哪位啊?
“是的。”里安越过她走到沙发前坐下。
贺依依注意到他的右脚膝盖上包著纱布,这就是他来台湾静养的原因?
看到她的视线,里安拍拍右脚“在刚果时被毒蚁攻击的。”
“毒蚁攻击?我以为探险作家是在工作室里写作的。”
“哦?安德鲁有提到我的工作?”这个管家很得人喜欢,让他不在意安德鲁的多嘴。“你以为什么是探险小说?请给我一杯水,谢谢。”
堡人不方便招呼,她这个客人只好自动些。贺依依在走到厨房的路上,还顺手把堆了一地还没整理的行李移到旁边,怕他被绊倒。他的行动不方便,难道没有人照顾他吗?
倒了两杯水回来,递给他一杯,另一杯她自己拿著。
“请坐。”
“谢谢。”贺依依坐在他对面,半点也不浪费时间地从公事包里拿出笔记本跟笔马上进入工作。
“我以为探险小说类似奇幻小说,只是多了些动作及更贴近现实,足以满足男人的幻想。你认为呢?”
里安挑眉看着预备记录的她“在谈到我的工作之前,我们先来谈谈你的工作吧!”
她的工作?不就是访问他吗?她还来不及说明,里安又说话了:
“安德鲁有没有让你跟露意丝谈你的工作内容?”
“没有,我昨晚只跟安德鲁约了时间。”
“那由我来跟你说。”里安喝了—口水后,将杯子放下“首先,在露意丝来台湾之前,你必须住在这里,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喔,还有nana。”他轻拍了一下手,刚刚那只大型牧羊犬就从楼上冲下来,乖乖的坐在他腿边。
“它就是nana,体型有些大,但很温驯。nana,跟贺小姐打招呼。”
顿时,nana热情的扑上来,与她的脸贴近,而,它刚刚偷吃东西的证据还在嘴巴旁。
贺依依一手挡住它,一手从口袋里拿出面纸擦去它嘴旁的咖啡渍。里安看到她自然地照顾nana,没有被它壮硕的体型吓到,对这个临时管家更多了几分欣赏。
贺依依将证据湮灭完毕之后,说道:“我想你误会了,我是来做访问的。”
“访问?”里安皱起浓眉“等等,你不是安德鲁找来的临时管家?”
“管家?”贺依依微笑摇头,拿出公事包里的名片“不!我是华文经销商,因为得知里安先生来到台湾,希望能趁此做个访问,好促进卖量。”
里安眯著眼看她手中的名片,心里已经有了衡量。
这时,贺依依的手机响了。
“对不起,我接个电话。”贺依依将名片放在桌上“喂?”
“贺小姐?”安德鲁的声音从电话彼端传来。
“我是。”贺依依看了对面神情冷凝的里安一眼“安德鲁先生,里安先生缺了位临时管家,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忙联络。”
只要能顺利访问成功,这点小忙是可以帮的。她在心里迅速搜寻适当的人选,看了一下表后又道:“黄昏前应该就能联络到临时管家了。”
“里安怎么说?”安德鲁的声音有些心虚。
“请等一下。”贺依依将手机递过去。
里安挑层,接过来后道:“露意丝呢?”
“里安,拜托!看在我已经五年、整整五年随时待命,没有休假的份上,让我享受难得的假期,求求你!”
“你尽管休假,我只要露意丝。”
安德鲁哀号道:“你明明知道露意丝跟我在一起!”
“所以,你认为我该狼狈的待在这里养伤,好成全你?”他说话时,瞄到她轻轻的摇了摇低垂的头,好像把他当作任性的孩子。
她几岁了?这么不会隐藏情绪。
视线从她修长的腿往上,看到她上半身纤细的曲线,也看到她交握在身前的手指,及胸前的浑圆。她穿得很保守,却不经意地露出性感的线条。
贺依依认为他们讨论的是私事,与她无关,便低头敛眉,在心里演练待会要问的问题,没注意到他的打量跟眼里的欣赏。
“呃”安德鲁小心翼翼的问:“你愿意另外请临时管家吗?”
“我不喜欢不伶俐的管家。”不过,他心里有了主意。
“这是当然!”似乎有转机,安德鲁马上说:“我会找到最伶俐懂事的临时管家。”
低头抚摩nana的她,脸部表情好温柔。里安的嘴角扬出笑纹“还有,管家不能怕狗。”
帮nana顺毛的贺依依没反应,nana则舒服地闭上眼睛。
她是没听见,还是根本懒得理会跟自己无关的事情?况且居然有女人会注意nana甚于他?
真是可爱的女人!
见那头沉默很久,安德鲁小心翼翼的说:
“呃,我尽量,台湾也有不少人养狗,应该找得到喜欢狗的管家。还有别的要求吗?”只要不是非得要露意丝,他绝对会找到合适的管家!
里安凝望着专心跟狗儿玩的她,一只手凉凉的在沙发扶手上打著拍子,嘴角勾出笑弧道:
“只剩最后一个要求,我要马上见到管家。”
&nb...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