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条却又曲线玲珑的女人。他感到胸口紧痛,泫然欲泣。
我在梦中见到你(意语)。
从相遇的那一刻起,我就想要拥抱你(意语)。
他无助地站在滂沱大雨中,无法控制他饥渴的唇和不安分的手,他的心却在同时吐露出令他困窘的事实。
我需要你(意语)。
仿佛最后那个念头委实过分,连一向粗心的上帝都无法漠视,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天空,接踵而至的是震撼地面的巨雷。
她猝然后退,用手捂住嘴巴。
“洁丝。”他伸手要拉她回来。“亲爱的(意语),我”
“不,天啊!”她拨开脸上的湿发。“你该死,丹恩。”接着她转身拔腿就跑。
崔洁丝是个勇于面对事实的年轻女子。全身湿透的她一边登上弟弟的公寓门阶,一边反省检讨。
第一、她一找到借口就迫不及待地去找丹恩侯爵。
第二、她先是郁郁寡欢,接着在发现两个女人坐在他的腿上时马上妒火中烧。
第三、当他轻蔑地谈及她的魅力,说她是一文不值的小妞时,她差点掉下眼泪。
第四、她激他侵犯她。
第五、她要求他继续侵犯时,差点使他窒息而死。
第六、多亏打雷闪电,她才松手。
抵达公寓大门时,她真想用头撞门。
“笨、笨、笨。”她咕哝,用力敲着门。
维塞打开门,当下目瞪口呆。
“维塞,”她说。“我令你失望了。”她走进公寓。“芙珞呢?”
“天啊!”维塞无助地环顾周遭。
“那么她是还没有回来了,我一点也不意外。”洁丝走向祖母的房间。“事实上,就算我可怜的女仆叫车夫载她直奔加莱并渡过海峡,我也不会怪她。”她敲妮薇的房门。
她的祖母打开门,凝视她良久,然后转向维塞。“崔小姐需要洗个热水澡,”她说。“劳驾你赶紧叫人准备。”
然后她握住洁丝的手臂把她拉进房间,叫她坐下,脱掉她湿透的靴子。
“我一定要去参加那个宴会。”洁丝扯着外衣的带扣。“随便丹恩怎么愚弄我,但我决不会让他破坏我今晚的兴致。我才不在乎巴黎人有没有看到,应该感到难为情的人是他半裸地在街上跑。我好心提醒他时,你认为他做了什么?”
“亲爱的,我想象不出来。”妮薇迅速脱下洁丝的长袜。
洁丝告诉她,丹恩从容不迫地解开长裤的钮扣。
妮薇放声大笑。
洁丝蹙起眉头。“板住脸孔很不容易,但那还不是最困难的部分。最困难的是”她叹口气。“噢,妮薇,他是那么可爱。我想要吻他,吻他迷人的大鼻子,还有其他各处。真令人沮丧。我决心不要发脾气,但我还是爆发了。我不停地打他,直到他吻我。然后我继续打他,直到他认真吻我。虽然很丢脸,但我最好还是告诉你,要不是差一点遭到雷击,我就会彻底身败名裂。但可怕的是,我竟希望我已经身败名裂了。”她呻吟着说。
“我知道。”妮薇安抚道。“相信我,亲爱的,我知道。”她替只能喋喋不休和呆瞪家具的洁丝脱掉其余的衣物,用晨衣裹住她的身体,带她坐到壁炉前的椅子上,然后叫人送白兰地来。
大约在崔洁丝自他身边逃离的半个小时后,浑身湿透的丹恩侯爵抓着一顶不成形的女帽,走进颤抖的赫勃替他打开的大门。不理会男仆,侯爵穿过走廊步上楼梯,沿着另一道走廊进入他的卧室。他把女帽扔到椅子上,脱掉湿淋淋的衣服,用毛巾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重新去陪他的客人。
包括妓女在内,没人有胆或醉到敢问他去了哪里,和做了什么。丹恩很少解释他的举动,他没有责任对任何人解释。
他只告诉他们,他饿了要出去吃晚餐,随他们要不要一起去。结果除了醉到只能大声打鼾的崔博迪,所有的人都陪他前往皇宫广场的一家餐厅。饭后,他们转往“二八”竟然发现它正好在那天歇业。由于没有其他地方提供“二八”的多样性,所以他们分开各自寻找娱乐。丹恩带着他的两个乳牛前往赌场,同行的还有顾邦肯和他的乳牛。
凌晨三点,丹恩独自离开赌场后在街头闲逛。
他闲逛到若丝夫人家时,参加宴会的客人正开始离开。
他站在微弱街灯后方的一棵树下观看。
他在那里沉思了将近二十分钟时,看到崔洁丝挽着艾司蒙出现。他们在谈天说笑。
她没有戴可笑的帽子,但梳着更加可笑的奇怪发型;编成花结的头发盘在头顶,发结上装饰着珍珠和羽毛。丹恩认为那种发型愚蠢极了。
因此他想要拔掉那些珍珠、羽毛和发夹,让乌黑的秀发披散在路灯照亮的白皙肩膀上。
他不悦地注意到她露出太多白皙的肌肤。银蓝色礼服的蓬袖连肩膀都没遮。它们从上臂中段端庄地覆盖到手指,原本应该遮起来的地方反而暴露在巴黎每个好色之徒的目光下。
与会的每个男人都曾从容不迫地近距离欣赏那曲线玲珑的白皙肌肤。
而公认的黑暗王子丹恩,却只能名副其实地站在屋外的黑暗处偷看。
此刻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像撒旦,反而像把鼻子贴在蛋糕店橱窗上的饥饿小乞丐。
他看到她进入马车。车门关上,马车缓缓驶离。
虽然旁边没有人会看到或听到,他还是不敢笑出声音。虽然今晚他笑得很多,但对事实却无法一笑置之。
他早就知道她很麻烦,一定会的,一如每个良家女子。
“妻子或情妇都一样,”他经常跟朋友说。“一旦让淑女缠上,无论她贞洁与否,你就成为一块棘手土地的地主,那里的佃户老是造反,害你不断投入金钱和劳力。为的只是她心血来潮时偶尔赏赐你的东西,而那东西你只需花几个先令就可以从妓女身上得到。”
没错,他渴望她,但她绝不是第一个挑起他欲望的淑女。虽然渴望,但他总是对那种女人一心想引诱他踏入的陷阱有所警觉。
可恨的事实是,他自投罗网后还欺骗自己相信他没有或就算是有,他也不用害怕,因为至今还没有陷阱深到能够困住他。
那你为什么还赖在这里不走?他问自己。是什么巨大力量把你拖来这里,像痴狂少年般呆呆凝视着她身处其中的屋子?是什么锁链把你拴在这里,等着看她一眼?
一个碰触。一个吻。
真恶心,他告诉自己。
恶心归恶心,那却是事实,他痛恨那个事实,更恨她造成那个事实。
他应该象没有良心的魔王一样把她从马车中拖出来,拔掉那些淑女发饰,对她为所欲为后大笑离去。
那么他为何没有那样做?革命前,无数道德败坏的贵族都是那样。即便是现在,又有谁会责怪他?大家都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他们只会怪她自己挡了他的路。法律不会替她的名誉报仇,她想报仇只有靠崔博迪要求以手枪决斗了。
冷笑一下,丹恩离开站岗的暗处,沿着街道漫步。虽然落入陷阱,但这也不是第一次,他提醒自己。他以前也曾伫立屋外,因被拒于门外而心痛寂寞。但到最后,赢的向来是他。他使欺负他的同学尊敬并羡慕他。父亲加诸他的羞辱与伤害,他都十倍报复了。他成了那个老混蛋今生最可怕的噩梦,还希望是他来世最痛苦的折磨。
就算玩他于股掌之上达六个月的苏珊,在那之后也饱尝苦果。
丹恩那时确实是当局者迷,但当女人为达到结婚目的而缠住男人时,哪个男人看得清事情的真相?
现在他看得非常清楚:一八二零年夏季的某一天,在他父亲过世约一年后,他参加了另一场葬礼。
这次躺在堆满鲜花的闪亮棺材里的是华戴尔。他喝醉酒跟人为妓女大打出手时,在客栈庭院的鹅卵石上跌倒,撞破了头颅。
葬礼后,华戴尔的大妹苏珊把丹恩侯爵拉到旁边,谢谢他大老远从巴黎赶来。她可怜的哥哥她勇敢地拭去一滴眼泪非常看重他。她把手放在他的手上,然后红着脸迅速将手抽回。
“是啊,我娇羞的蓓蕾。”丹恩嘲讽地低语。“演得还真像。”
没错,苏珊就靠那个碰触使他上了钩。她把他诱入她的世界,也就是他多年前学会回避的上流社会,因为在那里他只需看一名年轻淑女一眼,就能使她脸色惨白,使她的伴护歇斯底里。只有他几位朋友的姐妹像尽快办完苦差事似地,和他跳过舞。
但苏珊不同。她因服丧而不能跳舞,但她可以和他聊天,看他的眼光好像他是穿着闪亮盔甲的骑士。
四个月后,他获准握她戴手套的手二十秒。他又花了两个月才鼓足勇气吻他。
在她叔叔的玫瑰花园里,殷勤的骑士在他意中人的脸颊印下一个纯洁的吻。
几乎在同一瞬间,像得了信号一样,一群尖叫的妇女母亲、婶婶、妹妹们从树丛里冲出来。接下来他只知道自己被带进书房,苏珊的叔叔严厉地命令他说明求婚意图。像个天真痴狂的少年,丹恩声明他求婚的意愿是一片诚心。
接下来,他的手里多了一支笔,面前多了一大叠要他签名的文件。
即便现在,丹恩仍然不知道他从哪里或如何找到坚持先细读那些文件的理智。也许是因为不习惯接受任何命令,却接连听到两个命令吧。
无论如何,他放下笔,开始阅读。
他发现为了得到和他的娇羞蓓蕾结婚的特权,他必须替她的亡兄、叔叔、婶婶、母亲和她本人清偿所有的债务,永永远远,至死方休。
依丹恩判断这是一项有勇无谋的投资,并说了出来。
苏珊的叔叔厉声提醒,他损害了一个良家女子的清白声誉。
“那就枪毙我啊!”丹恩说完,扬长而去。
没有人试图枪毙他。几个星期后,回到巴黎的他听说苏珊嫁给了林磊勋爵。
林磊勋爵是个擦胭脂的浪荡子,六十五岁的人看来却像九十岁,爱好收集猥亵的鼻烟盒,喜欢对女仆毛手毛脚。大家都认为他活不过新婚之夜。
他不仅挺了过来,还以极快的速度让他年轻的新娘不断怀孕。她几乎是刚生下一个孩子就怀上另一个。
丹恩侯爵幸灾乐祸地想象着旧情人躺在她涂脂抹粉、中风颤抖、流汗垂涎的配偶怀中时,远方传来圣母院的钟声。
如果他此刻位在他住的丽弗里街事实上,他应该已经走到那里了那么钟声不应该如此遥远,他心想。
接着他看出他走错了路,来到完全不对的地区。
他困惑的目光落在一根十分眼熟的灯柱上。
想到苏珊在人间炼狱试凄而高涨的情绪,马上低落下去,使他的心智、身体和灵魂陷入泥淖之中。
摸我、抱我、吻我。
他转进阴暗的狭窄街道,两旁是只能冷眼旁观但毫无安慰之言语的、没有门窗的高墙。他用额头抵着冰冷的石墙默默忍受,因为他别无选择。他阻止不了内心的痛苦煎熬。
我需要你。
她的唇紧紧贴着他她的手紧紧抱住他,如此温暖而柔软,尝起来有雨水的味道。相信她渴望在他怀里,即使是一刹那,是那么让人无可承受的甜蜜。
他在那一刻相信她渴望在他的怀里,即使现在也仍想要相信。他痛恨自己想要相信,更恨她害他想要相信。
因此,丹恩侯爵绷紧下颚,站直身体,继续往前走,也继续忍受,同时告诉自己,她迟早得付出代价。
人人皆然。迟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