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中的大幸是,一个星期后,唐智徕的情况逐渐回稳,而且清醒过来。
不过因为血块阻塞、脑细胞坏死的缘故,他双腿无力,只能勉强站立,无法行走,必须靠轮椅代步,而且脸部肌肉变形,嘴歪眼科,不复以往体面的模样。
除此之外,语言中枢也受到些许影响,说话变得很慢,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神智还算清醒,身体也无大碍,总算是度过这场生死劫难,从鬼门关前回来了。
他很快被推出加护病房,转往疗养病房复健,转眼又过了一个月。
“爸,我买了些苹果来,您要吃苹果吗?”
肚子大了许多的唐蔓霓提着水果来到病房,温柔询问气色看来不错的父亲。
“唔,好啊!”唐智徕看了看女儿,脸上没什么笑容,但已没有刚醒来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暴怒。
唐蔓霓笑了,走到外头的配膳间去清洗苹果。
记得那天,病房里真是一片混乱,刚醒来的父亲一看到她,连带想到把他害得极惨的凌子厉,顿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气得推挤她,要把她赶出病房,自己也差点掉下床,后来是母亲吼他,他才如梦初醒般惊醒过来。
“你这顽固的臭老头,你可知道女儿在医院里守了你多久?现在一醒来就想赶女儿走,好啊,你想赶就赶,我会和女儿一起走,不过,你永远都看不到外孙,到时可别后悔!”
“外孙?!”
想到当时父亲震惊错愕的表情,唐蔓霓便忍不住想笑。
而且极教人意外地,他并没有大吼着要她拿掉凌家的骨肉,反而从此对她小心又客气,像是深怕一不小心吼得大声了点,就会害她吓得流产。
看来母亲说对了,爸爸真的也期待这个外孙的降临呢!
洗完苹果走出配膳间,却在走廊遇到她的冤家宿敌,不巧的是,那也是她的丈夫。
“你又跟来做什么?”她拿大大的白眼瞪他。
案亲生病后,她长留医院照顾父亲,于是他便辞掉了玉婶,可是她并没有因此获得自由,因为她的牢头换成了他本人。
他简直像在她身上装了追踪器,无论她走到哪,很快就可以看到他出现,她真的怀疑他根本就没上班,成逃阢在暗处监视她。
凌子厉走到她身旁,一开口就先问:“早上喝鲜奶了吗?还有孕期的营养素,有记得吃吗?”
“我喝了一大杯鲜奶,孕妇维他命也没忘记吞,孩子绝对不会缺少营养,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她噘唇嘲讽。
因为怀孕嗜睡,她总睡得晚,所以他会先出门上班,等上午工作告一段落,再到医院来看看,下午再回去上班,直到傍晚,再买些外卖的食物带回去。
有时候,他也会打电话问她想吃什么,但答案通常都是不必了。
看来,这回她真是气得不轻。唉,不知道她还要气多久?
他很少承认错误,无论再艰难的挑战,他都视为自我的磨练,任何辛劳困苦,他都会当做是宝贵的经验,不会轻易认为那是错误,但这回他想自己真的做错了。
这阵子情绪慢慢沉淀,再看她小心呵护腹中孩子的样子,他终于相信,当初她确实已经反悔、不想拿孩子,而他却依然执意报复。
当时,他应该好好听她解释,不该在怒火攻心之下,做出冲动的事,如今弄得唐智徕中风住院,而她也不肯给他好脸色看,眼看着再过四个多月,孩子就要出生了,而两人之间的僵局还解不开
“我要进病房去了。”
走到病房门口,唐蔓霓刻意瞧了他一眼,暗示他该走了。
“嗯!那晚上早点回来,我会买东西回去,你想吃什么?”
他顺口问,其实早有心理准备,知道她一定会拒绝。
唐蔓霓正要进病房,听到他习惯性的问话,转头看看他,突然发现他变憔悴了。
这阵子他好像瘦了不少,睡眠状况可能也不太好,面颊削瘦,脸色也不太好。她这才想起,这阵子他老是盯着她进补,但自己好像反倒没吃什么,一个大男人吃个便当都会剩下。
她心中陡然升起一抹心疼感,会心疼不奇怪,因为她曾经那么爱他。
是曾经吗?还是一直?
她咬着花瓣般红润的唇,想了一下,说:“我想吃椰香餐馆的南洋鸡饭,记得买两份回来。”
“椰香餐馆的南洋鸡饭吗?”凌子厉没想到她竟然会真的开口要求,顿时眼睛一亮,欣喜地绽开笑容,大声说:“没问题,我下班就买回来。还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不用了,这样就行了。”唐蔓霓摇了摇头。
“好,那我去上班了,晚上早点回来。”
“嗯!”凌子厉难掩喜悦地离去,完全没发现,椰香餐馆的南洋鸡饭,并不是她以往爱吃的食物,其实喜欢吃这道料理的人,是他。
唐蔓霓淡淡一笑,凝视他挺拔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转角,她才走进病房。
几天后的下午,唐蔓霓在预定外的时间来到医院。
今天地特地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替父亲熬了锅香浓的鸡汤,趁着汤还热时,赶紧用保温壶提到医院来,让父亲补补身子。
经过护理站时,她笑着和护士打招呼,护士也热心地告诉她:凌先生也来探望唐先生,才刚来不久。
子厉?他来做什么?
唐蔓霓狐疑地走向父亲的单人病房,在靠近病房微敞的大门时,她刻意放轻脚步,悄悄聆听房里的动静
“我已经决定不再恨你,但我想知道为什么,否则我会一辈子活在疑惑之中。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那样陷害我父亲?”
凌子厉背对着房门,而唐智徕则坐在床上,羞愧地低垂着头。
沉默许久,唐智徕才低哑地道:“我不是故意逼死他的,凌万风自杀,我也很惊讶。”
他也没想到,凌万风会这般禁不起挫折。
“为什么?我父亲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段整垮凌家,害他自杀?请你告诉我。”凌子厉激动追问。
“我真的不是存心的,我只是气不过呀!就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他更不该那样对我。”
“我父亲做了什么?”凌子厉不懂。
“那几年,我们本来合资进行一件工程,没想到大楼盖到一半,他嫌工程进度太慢、建筑材料不符合他要求的等级,竟然中途撤资,害我们几个合资的朋友为了硬吞下他那笔庞大的投资金额,全都财务吃紧,差点周转不灵。”
“因为这样,您就怀恨在心?”
“没错!我们几个人就私下筹画,要给凌万风一点苦头尝尝,后来就再另起一个工程,全部按照他当初的要求,全用最顶级、昂贵的材料,然后再次邀请他合资入股。”
“我父亲果然上当了?而你们几人为了报复我父亲上回突然中途撤资,于是你们也联合撤资?”
“你都猜对了!当初我们真的只是想教训他,没想到他的个性这么刚强,竟然会自杀,我们心里其实也很内疚,但是为了怕丢掉好不容易建立的声望,我们不敢让人知道,甚至连自己的家人也一直瞒着。”
正因如此,女儿才会完全不知情,就连自己的妻子,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件事。
“害死你父亲,伤害了你的家人,我很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是这些事,蔓霓一点也不知情,她是无辜的。我只有这个女儿,我知道她很爱你,所以请你不要恨她,好好待她、照顾她,拜托你”向来自视甚高的唐智徕,第一次向一名年纪仅有他一半的后生晚辈低头。
他早就被良心折磨得快崩溃了,再加上在鬼门关前走一回,他对名利早已看开了。
现在他终于能对凌子厉亲口说出“抱歉”二字,这对他而言,就像解下肩上的重担,终于获得解脱了。
现在,他只祈求自己的罪孽别波及到女儿身上,再怎么气她,她都是他最疼爱的宝贝女儿。
看着痛哭的老人,凌子厉眼眶也湿了,没想到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唐智徕,竟变成这副老病孱弱的模样,眼歪了,嘴也斜了,还不断地流泪向他道歉。霎时,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位老者没那么可恨。
以往他曾恨透了他,但如今,他觉得唐智徕很可怜,良心的谴责就是他最严厉的惩罚。长达六年多的怨恨,烟消云散了,他不再怪他,相信父亲地下有灵,也会原谅他的。
于是他走到唐智徕身旁,蹲了下来,哑声喊道:“爸,我不再怪你,你别伤心了。”
“你、你叫我什么?爸?”唐智徕根本不敢奢望,有生之年他能听到这个年轻人喊他一声爸爸,然而
“爸爸,无论如何,你永远是蔓霓的父亲,我孩子的外公。”
“子厉,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对不起你们凌家。”
“爸,都过去了。”
唐蔓霓听到父亲哀求凌子厉好好照顾她时,眼泪就克制不住,扑簌簌地坠落。
而凌子厉的宽宏大量更令她羞愧不已,哭得更加伤心,纤瘦的肩膀一上一下地剧烈抖动着,还必须紧咬着唇,才能制止自己痛哭出声。
原来他所说的都是真的,她竟然是他仇人的女儿。
远处有人走来,她慌忙抹去满脸的泪水,假装自己不曾听见这席话,转身走回护理站,将保温提壶委托她们转交,然后便匆匆离去。
那天剩余的时间,她都坐在家中发呆,心中茫茫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未来。
案亲是谋害子厉父亲的凶手这件事,彻底击垮了她。原以为那是子厉不实的指控,那是他的误会,没想到,那竟然是事实。
他怎能原谅她父亲?他又是如何说服自己原谅他们?
想到这阵子他对她的呵护与细心照料,她又是感动,又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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