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上,目光清冷,看上去很是不屑,这下可把语文老师给气坏了,拍着桌子说:“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要不就不来上学,来上学了也不好好听课,你这么爱睡觉,回自己家睡多好,起码床还比桌子睡得舒服!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又跟人打架了吗?”
“被狗咬的。”该顽劣学生冷冷回答。
语文老师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被狗咬?这种谎话你都编得出来,你真是”
眼看他就要说出更为难堪的话,椅子和地面尖锐的摩擦声突然响起,众人回头,发现发出该声音的人是杜年年。
她站了起来,注视着老师,开口说:“老师,关于这句‘江艺善谋,安陵缠知时’我有个问题不明白。”
一见是成绩永远no。1的天才少女发问,语文老师受宠若惊,顿时忘了继续发火,和颜悦色地说:“哦,有什么问题不明白的?”
“请看参考书上的注解,上面写‘从前有个叫安陵缠的女子,容貌俏丽,体态丰满,因此赢得了楚共王的宠爱。’但是战国策原文写的是‘安陵缠以颜色美壮得幸于楚恭王’。”
“这解释有什么不对?”
“非常不对,因为安陵缠根本不是女人,是个男人。”
全班哗然。
杜年年继续说:“古代女子是不可能封地的,而且妃子殉葬,再平常不过,楚王也不会因此大受感动。楚国在先秦时代,较之于中原诸国,惯以风俗淫祀信鬼著称,而作为在中原各国社会上层普遍存在的同性恋现象,在楚国统治集团中亦十分常见。所以,史学家们认为‘安陵缠,楚王妃,则以为女子’这个解释不对,确切来说,他应该是个舆嬖。”
哗然之声更重,男生目瞪口呆,女生暗暗窃喜,老师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说:“这个这个总之我们要学习的重点在于‘知时’,至于他是男人女人,这个不在讨论范围之内!”
笑声四起。幸好这时下课铃声也响了,语文老师连忙收拾讲册匆匆而去,一帮女生围拥而上,叽叽喳喳地说:“年年年年,那个安陵缠真的是男的吗?天啊,那不就是耽美了吗?”
“啊哈,看见老师刚才的表情了没,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可以跳!”
“我说,他在讲这个时压根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幕,被个学生问倒。真不愧是年年啊”穿过众人的围绕,靠墙最后一桌的座位上,江夜愚嫌恶地盯着她,看得出来,他很不高兴自己再一次被她救了。
杜年年忽然觉得一阵烦躁,站起来,将桌上的书本全部塞入书包。班长一见之下大为吃惊“干什么?年年你又要逃课了?”
“不是逃课,我向你请假。”她把一张假条递了过去。
班长顿时欲哭无泪“别这样,你每次都让我去跟班主任说,我很难开口的”
“拜托你了。”说完这句话后,她背起书包,任凭班长在身后怎么哭求都不为所动地走了出去。
身后依稀传来同学们的议论声——
“哇塞,年年真是太酷了,偶像啊!”“也就她敢这样,据说她家人也支持她逃课,老师们没办法,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真奇怪,她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为什么不上课,平日里也不见她怎么用功,就每次都能考第一呢?”
“人生啊,就是这么的不平等啊”人生,本来就是不平等的。杜年年走下楼梯,淡淡地想,就像有的人学习十个小时,也抵不上别人的一个小时一样;有的人分明早遇见三年,但还不如后遇之人的明媚一笑。
就像谭允嘉得到的是怜惜,而她得到的,却是排斥与讨厌。
如果当初爸爸没有收养她,今时今日,会不会就变得有所不同了呢?起码,夜愚不会这样抵触她,她和他一开始,就站在了最糟糕的起点上,此后的道路,不过是渐行渐远的两条线,再也不会有交集的一天。
她在草坪上抱膝坐下,望着远方蔚蓝色的天空,感到一种隐隐然的绝望。就像早上所看的那本万有引力之虹一样,有种平静得像是死亡般的紊乱,晦涩难言。
脚步声低低地响起,在她身后不远处停下。
感应到自己被某个焦灼的目光所凝视,杜年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整个人顿时一呆——怎么是他?
身后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江夜愚。
他也背着书包,看样子和她一样逃了课。
两人就那样默默地彼此对望,很长一段时间里,谁也没有说话。
最后,他双手插兜走过来,走到她面前,傲慢地开口:“起来,你霸占了我的地盘。”
没错,学校后园的这块草坪,原本是他的乐土,他经常躺在这里晒太阳,一晒就是大半天。如果地点也有归属权的话,那么这个地方,确实应该算是他的。
然而,想虽然是那么想的,回答时,杜年年却说了三个字:“凭什么?”
江夜愚皱起眉头,目光逐渐森冷。
“如果我非坐这的话,你会怎么办?硬性把我拖走?还是打我一顿把我赶跑?”杜年年的眼睛漆黑漆黑,说起话来也是不冷不热的,杀伤力却明显比大吵大闹要强得多,因为江夜愚听了,表情更加难看了。
而那样的表情,看在年年眼里,却正合她意。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想看他发火,如果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非常不友好,那么,何妨决裂到底呢?
她耐心等待,但江夜愚最终还是没有发火,反而把书包随手一丢,在她身旁坐了下来,疲软地说了一句:“算了。你要真想霸占那就霸占吧。”
“是因为我霸占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也不差这么一小件了,是吗?”她尖锐地问。
夜愚的眼睛一沉,但没有说话。
他为什么不发火?好烦躁,烦躁得似乎如果他不发火的话,最终发火的人,就会是自己。杜年年咬着嘴唇,说得更加刻薄:“也对,反正像你这么没用的人,也只能背负这样的命运——永远被别人抢走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优渥的生活、温馨的家庭、关爱你的家人一切的一切。”
“你”他有些被激怒,但只说了一个字,又被硬生生地克制住。
“我知道你不甘心,你在心里一直恨我,因为我抢走了你爸爸,你姐姐,还有你原本应该得到的幸福,但是看清楚点,我跟你是不一样的。我绝对不会自暴自弃,明明家境已经那么困难了,还不好好念书,任由成绩糟糕得一塌糊涂,你不觉得惭愧吗?你的学费、你的吃穿用度,都是靠你外婆辛辛苦苦打扫街道赚回来的!你还尽给她添麻烦,三天两头让她到学校看老师的脸色,像你这样的货色凭什么嫉妒我?凭什么不甘心?”杜年年说着站了起来,素白的脸上全是轻蔑与嘲讽“你看看我,我从小到大都是第一名,将来还会进最好的大学,一流的企业,过最辉煌的人生,赚最多的钱以回报姐姐她们,而你呢?你肯定考不上大学,就此窝囊地混张高中毕业证书,去三流单位混着,或者跟你外婆一样打扫街道,做些粗重的体力活,为生计所迫锱铢必较,或者出卖你还算不错的色相,去伺候那些富有而寂寞的老女人们,这就是你的人生!看清楚点,你没有资格恨我,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她的话还没说完,已被江夜愚狠狠推到了墙上,扣着她肩膀的力度是那么大,大得几乎想要拧碎她。
“你以为你真算什么东西?”喑哑的语音从嗓子里紧逼而出,少年的眼睛里,有着难以描述的一种愤怒。
而她望着那种愤怒,却觉得一颗心,柔软得几乎融化。
“你听着,杜年年!我才不稀罕什么狗屁家人,那是你的家人,不是我的!所以我根本就不会嫉妒你!什么幸福什么第一,谁稀罕?居然还敢咒我,说我会做牛郎”少年说起这点,就恨得直咬牙“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就算念书好又怎么样?”
她打断他“是不怎么样,但起码,现在同样是上课时间不在课堂,我是请假,而你,就是逃课。”
江夜愚的脸色一变,手上的力度变轻了,半晌,忽然冷笑“你以为激将法对我有用?”
“你是否太抬举自己了?对你,我需要用什么激将法吗?你是好是坏,有出息没出息,跟我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少年终于彻底被激怒,死命地按着她,恶狠狠地说:“谁说没有关系?这可是大大的有关系呢,我名义上的——妹妹!既然有你这么个出类拔萃、永远第一的妹妹,当哥哥的我自然也不能太丢脸。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才吗?告诉你,你做得到的,我一样也能做到!我不是只有长相而已的,等着瞧吧!”最后再用力按了她一下,他这才松开,转身捡起书包气冲冲地大步离开。
直到他走得看不见了,杜年年双腿一软,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刚才被箍住的胳膊处像火一样燃烧着,疼痛得厉害,可想见到了明天会青肿成什么样子,然而,心里却是甜蜜的。无论如何,他肯好好念书了
他其实很聪明,只要肯努力,即使落后了这么多,也一定能跟上来。
17岁,的确属于什么都证明不了,也决定不了的年纪,可是,所拥有的心愿却是那般鲜明而清晰——她想跟他在一起。
未来的路那么长,她不要在高中毕业时一切就被终止,她想跟他一起上大学。他的成绩那么糟糕,肯定上不了大学,所以,她只能想出这样激烈荒唐却又有效的办法,逼他好好学习。
然而,这样做的同时又是何等心酸,为了让他振奋起来,她牺牲了自己的最后一点形象,扮演了一个傲慢无礼、极度轻视着他的反角。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会因此而多讨厌她。
明明是喜欢,却要装成鄙夷;明明是好心,却要装成恶意;明明是为了能更靠近一步,但反而将他越推越远
杜年年抱住自己的双臂,将头靠到墙上,望着远方的天空,就那么一直一直坐着。风声轻轻,传来不知何处播放的暗涌:“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分,我都捉不紧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仍静候着你说我别错用神,什么我都有预感,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看命运光临。
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这忧伤、这寂寥,这般哭不出来的伤痕与,委屈。
直将17岁少女的心事,写满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