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水准备好了。”柳叶的低唤声将公子自迷思中惊醒回来,他回头看他一眼,柳叶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每个人都能将情绪藏得很好,可为什么那个女子的眼睛,总在沉寂中透露着惊涛骇浪般的感情?
公子推动轮椅转身,柳叶刚待相扶,他已摇头道:
“没事,我自己来。”
内室屏风后,热气蒸腾,木桶的扶手和高度都经过精心设计,使他能够在不需要人服侍的情况下便能自己沐浴。公子褪去衣衫,挪动身子浸入热水之中,整个人
突然一颤。
外面的柳叶听见动静,询问道:“公子?
“没事。”他一边回答一边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腿。有感觉了有一点点感觉了,他的腿刚才浸入热水的那一刹那,分明感觉到了烫。
可是——
怎么可能?他的腿,明明在泰山一役中被废掉了
啊,连老师都说他康复无望,此生都将与轮椅相伴,然而,他刚刚却有了感觉,这怎么可能?!
他伸出手,在腿上按了一下,神经感觉到压力,迅速把信息反映给大脑知晓。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毕竟是能感觉到了。公子蓦地抬起头,饶是他再镇定从容,都欢喜得几乎叫出来。
然而就在他开口想告诉柳叶这件事的一瞬间,屏风右侧的铜镜中映出他的脸,某些句子就那样莫名其妙地跳跃进脑海
“不要跟着我!
“为什么骗我?
“我本就是卑鄙之人,只怪你看错了人。”
“为什么”女音萦绕在他耳边,像是曾经幽怨了千年“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不肯对自己好一点儿?
公子大骇,下一句话便变得愈发清晰了起来:“如果你不肯爱你自己,那么让我爱你,有我爱你,这世上有我爱你!
一阵剧痛突然席卷而来,如尖刀般剔挖着他的大脑,他觉得自己的头好像快要裂掉,眼前金星闪烁,视线顿时模糊。
公子发出一声长啸,整个人栽入水中!
外面的柳叶闻声闯入,连忙捞起他“公子,你怎么了?
公子脸色发白地捂住自己的头,呻吟道:“老师老师”
柳叶一怔“公子?
“我,我”他说了几个字后,便疼得晕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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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跟着我!枯败的婆娑梅下,钱萃玉看见自己跟在殷桑身后,两人相隔数尺,他对她横眉相向。
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她依旧跟在身后,执着相随,更是动怒“我说过,不要再跟着我!我不会带你走的,不会,永远不会!
“为什么?她低垂着眼睛,轻轻地问。这个男人是怎么了?忽然问就变得这么陌生、这么冷漠。
钱萃玉开始挣扎,她知道自己陷入了无边的梦境,她已预感到那梦境的结局将非常可怕,不要,她不要再继续做下去,停止,请在这一刻停止!
耳中依稀有杂音夹杂了进来:“什么?公子晕过去了?快找大夫啊!见鬼了,这是怎么回事?接二连三有人病倒,难道真是流年不利?
下面还有好多声音,但听不清晰,她的头沉沉的,所有力气都好像被抽尽了,眼前的世界旋转着,又回到了刚才那一幕上——
殷桑冷眼望着她,平静地道:“为什么?你不知道为什么?
“就因为你的身份吗?
他眯着眼睛道:“不,是因为你的身份。”
“我不在乎我的身份。”
“可我介意。”他的眼眸转为冷酷“我不会带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上路。”
她咬住下唇,脸上顿显怒色“我是娇生惯养,我是千金小姐,但这不代表我是个麻烦!
殷桑懒洋洋地挑起了眉“哦?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除了风花雪月外你还能做些什么?你生平可曾自己赚过一文钱?可曾自己打水做饭
他的话还未说完,她已尖声反驳道:“你怎知我不会?
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里似有怜惜,却又漠然。
于是委屈自心头蔓延上来,她凄声道:“我不是无用之人,我不是!
“好,那么,证明给我看。”
他眼神清冷,她便心中一痛——殷桑,你如此成心刁难,无非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可我偏不!证明就证明,我不信我钱萃玉离了钱家后就会饿死!
场景切换,她走进了一家琴行。
中原重镇,繁华虽不及京都,却也富足安乐,街道两侧店面林立,门楣上耸立着琉璃脊兽,而这家琴行,更是其中装饰得最富丽堂皇的一家。
她一走进去,琴行老板便眼睛一亮,亲自迎了过来。
“这位姑娘,买琴吗?
她的目光慢慢地自琴上掠过,淡淡地道:“你这琴行,生意如何?她在殷桑面前是一番风样,到了别人面前又是另一番风样,那么不一样的待遇,却得不到对方的珍惜。可恨,可恼,又可悲。
眼角余光看见殷桑环胸半靠在门边一言不发,心中便越发倔了起来:我不是无用之人,我不是包袱,你休想用这种方法逼我走,休想!
琴行老板听了她的话后愕然道:“这个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她伸手指向其中一把长琴“这把黑髹仲尼琴,你卖多少?
琴行老板呵呵笑道:“我看得出姑娘是个识货之人,若姑娘要,我可以给你个最低价——三十两银子,不过以姑娘的身份,这把琴太普通了,我这另有把雷我琴,乃是唐朝著名琴师雷宵”
他还没说完,她已打断他道:“我知道这把琴是这最差的,最多不过值二十两银子。”
琴行老板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
“但是,”她忽然微微一笑“我可以让这把琴卖出两百两的高价。你信不信?
此言一出,不只琴行老板,几个伙计也顿时抽了口冷气,纷纷扭头朝她看来。
“别开玩笑了,姑娘,你可知道二百两银子,都能买下那把鸣凤琴了。”
“你若不信,我们来打个赌。”
琴行老板颇感兴趣地问道:“赌?怎么赌?
“我若真让此琴卖出了这等高价,收人分我三成。我若不能,我赔你三成。”
琴行老板将信将疑,但最终受不过诱惑,而且仔细想来,与他又无损失,便点头道:“好!
她当即伸手试音,音质平平,此琴只适合初学者使用。不过不要紧,只要音准不走调就行。
她在琴桌旁坐下,微一沉吟,拨动琴弦开始正式弹奏。琴声连绵成曲,原本再普通不过的音色,竟在她手下绽现出了璀璨风情。诸人顿时听得一愣。
一曲完毕,并不停歇,纯熟之极地转接到另一曲,琴声清婉,若长江广流,绵延徐逝,自琴行传出去,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倾听。
一曲接一曲,她一连弹了五曲才作罢,收手轻抚琴身道:“七弦为益友,两耳是知音,心静即声淡,其闻无古今。”
“好一个心静即声淡,其闻无古今。”随着一声赞叹,内堂忽然走出一宽袍缓带的锦衣公子,客栈老板一看见他,刚待开口,锦衣公子却朝他使了个眼神,转头对她道:“姑娘的这蔡氏五弄弹得真是炉火纯青,游春欢快,渌水清然,幽居高远,坐愁薄伤,秋思凄凉,无一不尽得神韵。”
她面色不改地道:“是琴好,非我之功。”
锦衣公子笑着道:“哦,没想到姑娘竟对此琴如此赞誉有加,但不知它好在何处?
“此琴令我心静,除浮暴粗砺之气,得平和淡恬之性。当然好。”此言一出,先前聚拢围听她弹琴的众人顿时对这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仲尼琴好奇起来。
锦衣公子笑意更深“那么依姑娘之言,此琴还有灵性了?
“草木皆有心,更何况是琴。韬光养晦,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脸上的表情严肃到不能再严肃,正经到不能再正经。
周围的人顿时一哄而上,抢购此琴,价高者得,最后竟是这锦袍公子以五百两银标得此物。
众人纷纷失望地叹气,不久便散了。琴行老板笑着将他们送出去,看见靠在门旁从头到尾静默旁观的殷桑时,愣了一下。
那边锦袍公子道:“福伯,把这把琴收进去。”
琴行老板连忙转身去收琴,她吃了一惊,疑惑地道:“你们你”琴行老板笑着道:“其实我只是瑞雅斋的管家而已,真正的主人是这位,我们家公子,曲灵。”
她不喜反皱眉,看看琴行老板又看看曲灵,曲灵知道她所虑何事,便微笑着道:“姑娘可是担心先前的赌注?放心,虽然是我买了这把琴,但酬资照付。
琴行老板连忙奉上一张一百五十两的银票,她却退后不肯接,脸色微沉着道:“自家的少主高价买了自家的琴,这戏唱的又是哪出?
曲灵摇摇头“我买的不是琴,是姑娘的琴音。”
她一愕“琴音?
“姑娘琴艺妙绝人寰,便是用五百金相求,也是难得,更何况只是区区五百两纹银。”没想到这曲灵倒是识货之人,钱二小姐的琴声,本就是达官贵族千金难求的绝技。
曲灵笑了笑,又道:“而且此琴也只有姑娘才弹得出那等玄妙之音来,若是落人凡夫俗子之手,仍是粗鄙。我瑞雅斋可不敢犯此诚信大忌,所以想来想去,也只能由我出面将琴买回来了。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此人倒会盘算,如此一来,一边讨好了她,一边维持了琴行声誉,又抬高了这瑞雅斋的身价,一石三鸟,不愧是个商人。
一念至此,也不拒绝,接了那银票转身就走,未料曲灵却出声挽留道:“等等。”
“你反悔?
“怎么会?只是尚未得知姑娘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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