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建安五年(公元2年),许昌。
2月的天气虽然还是春寒料峭,但丞相府中对面而坐的两人却似乎不觉一点冷意。他们的脸上,甚至泛起只有高温才能逼现出的红潮。
汉大丞相曹操正与远方来客在纹枰上进行最后的争夺。
忽然,沉默已久的室内爆出得意的大笑。曹操挺直身躯,道:“阿飞先生,你输了两路。”
我一骨碌跪起来,又仔细看了好几遍,心中嘀咕:“不对呀,我在手之前就算得清清楚楚,我的白棋有67目,他的黑棋只有6目。照是我胜4目啊,怎输两路呢?难道他这么先进,知道我们那边是贴目的?不可能啊!”临来之前,我还专门叮嘱自己:东汉的围棋是白先黑后,不贴目,对局前还要先放上4个座子,千万别忘了。孔桂看我嘴里咕咕囔囔,以为我害怕,还直解劝我说:“阿飞先生不必担心。丞相最喜棋高之士,凭先生的超妙棋技,不难得到丞相青睐。”他哪儿知道,我是怕自己记错了规则,闹出笑话。
胜棋怎变成负局呢?我也不好问出口,只是脑子里拼命地:“哪儿出了问题?”
一旁的孔桂见我愣愣盯着棋盘,手指轻轻一指棋盘下方,微叹道:“其实中盘阿飞先生本有好几个机把这两块棋连住的,可惜阿飞先生过于好杀,唉!”
呀!对了,还块头!
我一拍脑袋,千记万,还是忘了一点!
还块头!
汉唐时代的围棋规矩中有一条:终局时要计块头,每多1块棋,就要填还对方2子。我的白棋是5块,曹操只有2块,我还要再在自己的空里填上6个子,才能开始数目。也就是说,我白白损失了6目。
我苦笑一声,道:“丞相神技,阿飞拜服。”心:“回去可怎么跟池早交代?我居然输给了一个古人。”一起池早喷出怒火的眼神和唾沫的嘴巴,我就心烦意乱。
曹操得意洋洋,不过并未到失态的地步,道:“阿飞先生棋如仙鹤鸣天,朝露滴面,令人耳目为之一清。操心甚窃慕,欲请先生留在许昌,朝夕请教,先生可愿否?”
孔桂脸现喜色,冲我挤眉弄眼,意思叫我赶快答应下来。
说老实话,我虽只和曹操认识不到4个小时,不,2个时辰。但对曹操的气度识却已十分佩服。不愧是名传千古的一代奸雄,就是有那么一股领袖魅力!如果我只是一个人来,自然考虑之下,多半答应,但现在池早还在孔桂家里等我消息,我和他一块来,总不能把他一个人打发回去吧?到此处,我道:“丞相眷顾,阿飞感激不尽。只是我平生志愿,是要遍天下棋道英杰。听说江东有两位名家,号称江南二圣。我此次拜别丞相后,便欲南下,以棋友。还请丞相成全。”
我知道,一般来说,曹操还是通情达的。他出言招揽我,只是天生爱才有癖。只要我有正当由,他不强留的。
果然,曹操虽然面现失望之色,却痛痛快快道:“既如此,我就不勉强了。只是先生有暇时,毋忘多来许昌盘桓。”
曹操这两句话普普通通,语气却十分诚恳。我在现代社呆得久了,哪儿听过这种真心实意的话来?顿时大为感动,道:“丞相之言,阿飞记下了!”
“什么?你输给了曹操?”一向慢腾腾的池早居然难得地跳了起来,比我平时跳得还高!他满脸的不可思议“这可真是笑话奇谈!你这么厉害的现代职业高段高手,居然输给那么古代的一个业余棋手?你是不是怕了他的权势,又或者从他这儿猛捞一笔古董回去,所以大拍马屁?”“放屁!”我火了“你放什么狗屁?我怕他什么?他手下那些人,经得住我三拳两脚?我从他那儿捞古董?笑话!时空旅游局的方局是我儿子还是你老子?人家不把你当成盗墓贼判个三十五十年的才怪。我今天是输了,那是我手脚不利索,没算计好,人曹操水平高,我输得起!你吵吵什么?你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这次旅行以我为主。”
池早气咻咻道:“可你也答应过我,一定帮我搞到八门金锁阵的阵图。”
我见他声音小了许多,心里气也消了不少。再说这的确怪我。曹操赛前说得明明白白,只要我赢了他,任我所求。偏偏我输了,还白搭了一副微型玻璃棋子。虽说不值钱,可传回去不好听呀!
“这样吧!明天我们去一趟南方。”
“南方?”
“嗯,你,曹仁的阵法是跟曹操的没错。可徐庶破啊!这说明徐庶也是精通八门金锁阵的!再说,那边还有诸葛亮、庞统这两个阵法大家呢!实在不行,咱们破费点儿,给他们几条信息”
池早大叫起来:“你胡说什么?非法信息,时空局要罚很多款的。前年,我把”他好像忽然起来,有些话不能跟我说似的,忙按住嘴巴,把下面的话又吞回肚子里。
我是何等聪明人物?闻这知那,举一反三,心里立刻就明白了,暗:“啊,怪不得这小子前年去了一趟北宋,回来就再不来我这儿了。我还以为他不好意思,看来不是这回事,他是吃了大亏了。这回他力邀我一起来,肯定是因为不敢再用我的书送人情,只好把我当礼物了。”心里直笑,这小子大愚若智,还对我拿腔拿调,让我以为他赚了多少呢!
“那好吧,明天我们就起程南下,到时候见机行事。总而言之,我一定帮你弄到阵图的。”
“哼!”池早皱起眉,了半天,忽道:“我不去南方,我要留在这里。”
我大吃一惊:“你开什么玩笑?”
池早道:“现在是建安五年二月,根据历史记载,曹操就是在本月进军官渡,与河北袁绍开始正面对抗的。我不放过这次实战观摩的机。”
我道:“那我呢?我跟曹操说得那么肯定,要即日南下,以棋友。噢,过了一夜,就改了主意,要在曹公帐下弄个官儿做做?”
池早笑道:“那又有何不可?凭你的棋艺武功,曹操一定喜出望外。他到哪儿去找你这样武双全,又可以当保镖,又可以解闷子的妙人儿?”
“什么?”一听他这狗屁话,我顿时又火了。我知道,池早看似说笑话,其实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实意。唯其如此,我才特别恼火。我为了帮他,千辛万苦来到这么老远的古代,累死累活,绞尽脑汁。他倒好,一看我没利用价值了,毫不犹豫就把我一脚踹开,自行其是,这还像我的朋友吗?
不过
我转念一,他就是这么个人,难道我今天才知道不成?
再说,我这次真是全部为了他才来的吗?
池早不慌不忙,悠然道:“虽然我不能把我研究的阵法心得给这时代人,那是时空旅游法所不允许的。但我给人看病,这是行善积德的好事,他们一定不说什么。另外,我是西医的,对中医中药不太熟悉,正好借此机习习。凭我的悟性基础,等过几个月,我对中药有了切实的认识,恐怕这医道天下第一国手的位子,我不坐都不行喽!”他是看准了我不跟他一般见识的。
我点点头,他倒是思虑周密,看来临来前就已经好了。这时代医生严重短缺,不应求。他医术虽然不咋样,在这里也还能滥竽充数。目前大战将临,这样的人物,曹操确实需要。
“你可小心点,曹操特别喜欢杀医生,吉平、华佗”
池早咧咧嘴:“我知道,你不留下来的。分别在即,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
看来他也不是不怕。我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佩服,池早虽然不够仗义,但他对自己的事业却实在是一心一意。曹操的为人,他就算知道得没我清楚,听也听说过,那是个多疑的奸雄,杀人不眨眼的。为了到这什么八门金锁阵的精髓,他竟不惜侧身虎穴,决定亲自参与一场古代大战。既然如此,那还说什么废话?但我忽然起一件事:“喂,你这么干,好像违反了旅游局的规定。你就不怕回不去?”
池早狡猾一笑:“这事没搞定,我敢来吗?”
“那好吧。反正我们俩这一年的旅游费用你已经付清了,咱们各走各的,大家都省心。你放心,我到了南边,还为你留意阵法秘诀的。”
第二天一早,用过早膳,我向孔桂辞行,顺便把池早的意见告诉了他,请他在曹丞相跟前多多美言两句。
孔桂看池早一眼,微笑道:“原来池先生是医道国手,这可真是失敬了。阿飞先生放心,丞相对各类人才都极为尊敬,尤其我军即将装待发,军医远不够敷用。不过这话二位不必跟我说。因为我也要和阿飞先生你一起南下。”
“啊?”我和池早都是一愣。临来之时,我仔细分析过,在建安五年这时候,孔桂很受曹操宠信,是曹操身边第一伺棋门客,随时随地都可能陪曹操下棋的。他怎么跟我一起出差呢?
孔桂道:“昨天丞相听了阿飞先生的话以后,心中忽生感触,请江南二圣到许昌来一,所以命我为招贤使者,即日前往江东。”
池早道:“现在江东是孙权”
我忙咳嗽一声,道:“听说小霸王孙策一向敌视丞相,恐怕不肯任由先生招贤纳士。尤其严子卿、马绥明这两位,可说是江东的国宝。先生这个使命,很难哪!”
池早老脸一红,了起来:“是了,现在孙策还没死呢!”
孔桂道:“两位有所不知。去年孙策平定庐江、豫章,声威大振。但他官微职轻,甚感不足,前些天遣张纮至许昌上表献捷,求为大司马,丞相尚未答复。此时前去取人,正其时也!”
我俩恍然大悟。
这时门外走进两名彪形大汉,向孔桂行礼道:“先生,行囊都已准备停当,是否现在起程?”
孔桂介绍道:“这两位,是丞相最精锐的‘虎豹骑’营中的猛将,这位李齐将军,这位宋亮将军。是丞相特意派来护送我们南下的。”
我打量一眼,这二人身材都非常高大。李齐约有岁左右,一脸络腮的胡子,十分威风。宋亮肤色却很白,目光闪闪,一笑一口白牙,显得精明强干,大约二十五六模样。
宋亮笑道:“孔先生和阿飞先生的大名,咱哥俩是如雷贯耳,久仰久仰。不瞒位,咱哥俩也都好棋,平时没事就以赌棋为乐,倒也能赚几个零花子儿。昨个咱们领军大人来选护卫勇士,我们一,这可是好机,就争着来了。各位先生放心,一路上咱哥俩保证把位伺候得舒舒服服。不过呢,闲时几位可得指点两手。”
孔桂道:“阿飞先生的棋,不光二位将军,我也多呢。哦,宋将军,李将军,池先生不随我们一起去,你们在此稍候,我先领池先生去见丞相,马上就回来。”
李齐和宋亮对视一眼,显然都有些意外,但他们训练有素,并不多问。
池早冲我挤挤眼,拱拱手,道:“飞兄一路保重。”便跟着孔桂,大摇大摆地去了。
李齐、宋亮一共带了5名“虎豹营”中的手下,都身着便装,肩背五尺长刀,手逾丈铁矛,虽是作仆人家丁打扮,默默伺立一旁,但个个颈粗肩宽,腰细腿长,浑身上下透出勃勃精力。我只顾看着池早背影心事,开始也没注意,等一名战士牵着一匹全白色的战马走到我身边时,我一眼扫去,才吃了一惊:好一个健美的汉子!四下仔细看看,不由心中起一个人来:“这里52个人,任谁到了我们那里,都让金三阳垂涎欲滴,立刻以重金与他签约,成为他‘阳光时装城’里第一流的名模。”
宋亮见我盯着他们的手下左瞧右瞧,面带惊讶之色,他哪儿知道我们是在为他们的英伟身材暗暗可惜。以为我发现了什么问题,便问道:“阿飞先生周游天下,见识渊博,可是我这些兄弟有什么不妥么?”
我一怔,知道这心细的首领误了,暗:“曹操手下,以青州军为心腹精锐,虎豹骑乃是精锐中的精锐,当然更大部分是青州兵了。东汉的青州,就是现在山东、河北一带。按古代算法,这些人都是地道的北方人了。虽然我们那儿南方北方人们混杂群居,性格早已没什么太大的分别,但据说古代北方人特别实在,喜欢直爽人,与南方人的精明多疑、时时语带双关大相径庭。如果我王顾左右杂以他言,这宋亮久经训练,自不再说什么,但心中必存格格不入之感,以后就难相处了。”道:“哦,宋将军,我在,我游历神州许多地方,也见过许多豪强的大军,其中虽不乏杰出之士,但还没有哪一家像贵军一般,不但纪律严明,而且官兵个个如此强悍,直可以一当十,无坚不摧。”
宋亮释然。虽然我不能起时装、模特之类的现代字眼,但我的赞词却确实出自衷心,令他十分高兴。
双方关系一下子显得亲热起来,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天南海北地随口闲聊着。这两人果然是非常直爽的汉子,开始还阿飞先生、飞兄的客气,没过一儿就你小飞、我老李的乱叫开了。
聊着聊着,话题又转到军队上面。
李齐摸摸胡须,咧开大嘴,笑道:“小飞真说话,可也真有眼光。以一当十,无坚不摧!这词儿真是够劲儿嘿,我们‘虎豹骑’还真没怕过谁。”
宋亮道:“对了,飞兄弟,你说到过很多地方,不知都看过那些军队?”
这难不到我,当下屈指数道:“初平二年(公元191年),于冀州见黑山军及袁绍军;初平四年(公元19年),于徐州见陶谦军,于寿春见袁术军;建安元年(公元196年),于徐州见吕布军;建安三年(公元198年),于江东见孙策军。”
宋、李二人一齐动容。
李齐道:“啊哟,阿飞先生,您今年贵庚啊?”肃然起敬之下,他又改回去称呼。我笑道:“李将军不客气,区区今年29岁。在外飘流已有1个春秋。”
李齐道:“啊呀,那比我还大一岁。”
我知道在年龄问题上,古人大多不像现代人那么忌讳老,反而觉得年龄大些稳重可靠,便道:“原来小李将军才28岁?我可没看出来。”
李齐张着大嘴直笑:“宋亮别瞅看着小,其实比你还大两岁,你也没看出来吧?”
这倒是真的!
宋亮瞪他一眼,道:“以飞兄弟看,各家军队各有什么特点呢?”
我回忆道:“黑山军达十余万,飘忽善走,但军心不稳,士气低落,人虽多而不足畏;吕布军士兵健斗,能打恶仗,然喜欢烧杀掠夺,百姓恨之入骨,兵虽强而终湮灭;陶谦的丹阳兵军纪甚严,战斗力颇高,但缺乏勇将统领,只宜守而不可攻;袁术军么,一无是处,不也罢。相比之下,倒是江东孙策军,虽然人数不多,但有周瑜这等帅才以及程普、黄盖等能将为之调教操练,十分难缠,不惹为妙。”
“高论!高论!”忽听一人拍掌叫道“如此高见,非智深广闻之士,不能说也!”
李齐、宋亮二人回头一看,急忙站起,率众官兵一起恭身行礼:“议郎大人。”
我转头看去,见说话者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人,面容清瘦,双眼无神。身披明镜似铠甲,光芒夺目;腰悬青铜鞘长刀,紫穗轻飘。他身后跟着几名持戟武士,慢慢走了近前。
我对东汉官职没太多研究,但对议郎这个职位却知道得很清楚。因为曹操年轻时做的第一个官就是议郎。议郎属于朝廷言官,掌顾问应对,能参与朝政议事,在郎官中级别最高。不过,目前在军政合一的曹氏集团内,就不算什么了。我心里揣测:“议郎大人?这官职并不如何重要嘛!但此人身份特殊,地位崇高,却是无可置疑。难道是曹丕或者曹植来了?”转而一,差点哑然失笑。曹丕生于187年,曹植更是192年才降世,现在都只1岁左右,哪儿是他?仔细端详,却再也看不出什么。
我多次去三国,对三国的风俗人情、环境语言都比较熟悉,来时又专门查阅过三国一些军事上的专业知识,知道此人看似平凡,但他身上穿的,腰上挂的,无一不是这时代最上等的罕见珍物。因此打起精神,不敢轻视,慢慢站了起来。
那人也饶有兴趣地瞧着我,忽道:“阿飞先生,你好象漏掉了袁绍军。”
我点点头,道:“我见袁绍军时,还是初平二年,袁军其势方张,气焰万丈。他们以骑兵为主力。骑兵机动灵活,在平旷之地冲击力强,尤其是长途追击奔袭,威力无比。但袁氏久在河北驰骋,从未遇上劲敌,将骄而兵横,部众不听长官号令,虽多而无用,一战失利,便可能一溃千里,不可收拾。”
最后这几句,不过是我读过历史后的总结,说是事后诸葛亮,那是一点都不错。那人却神色凝重,低头仔细了半天,才道:“便是郭祭酒、荀军师,料敌也不过如此。阿飞先生如此才华问,主公何故竟然未察?”
我一听,坏了!这一显“才”可就不容易脱身了。值此大战当前,一般人也知道最重要的是不能资敌,何况是曹家的大将?如果曹操一旦误我是个隐世高人,按历史上这种绝世奸雄惯常的“不能用则杀之”原则,我有性命之危啊!
我看向通往相府的大道,心里暗暗焦急:“这孔桂,怎么还不回来?”
那清瘦青年人忽向身后一招手:“拿戟来。”
一名武士忙抢上一步,双手奉上自己的长戟。那人摇摇头,一指另一武士:“那支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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