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楼咬牙切齿地看着傅九衢。
“是你们不要我,我八次请旨求附,竟无一丝一毫的回应……你们凭什么,凭什么作贱我们的真心?”
从狄青南下讨伐,侬智高边打边求和,他们甚至都没有给他做降臣的机会……
傅九衢:“忘了吧。成王败寇,古今如是。”
高明楼咬牙,“忘不了,不能忘!”
血海深仇就刻在骨子里,只要他闭上眼睛,就会想到邕州城破那一日,母亲被捕,族人惨死,尸山血海的炼狱之景。
但他十几岁便建功立业,他曾凭一己之力登基为帝,他太明白成王败寇的道理。
从一呼百应的万人首领到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他的人生已经回不去了。见不得光,连父母所取的名字都不敢再用。
傅九衢没有待太久,他和高明楼的身份和立场,注定了他们不会成为朋友,也不会有太多的体己话可以说。
“明日卯时,一切尘埃落定。”
声音未落,傅九衢掉头就走。
高明楼喊住他,“郡王。”
傅九衢立住脚步,回头看来。
高明楼:“照顾好我妹妹。”
傅九衢眉头一拧,心里升起一股子莫名的烦躁,在高明楼说“我妹妹”的时候,他下意识想到辛夷唤他“哥哥”的模样。
在辛夷离开他这一年多的时间,她都是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他们本无血缘,日日相对,以兄妹相称,怎会无半点情分?
他相信辛夷对高明楼没有儿女情爱,却不相信这个高明楼没有过觊觎他的女人。
世上最了解男人的人是男人。
高明楼深入汴京,一雪前耻的复仇大计里,一定有对辛夷的规划。
不过,如果不是仇恨战胜了儿女情长,傅九衢相信高明楼不会带辛夷来汴京,而是会选择一个与世无争的南国小城,过着没有他的生活……
傅九衢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
长公主府里,酒宴未休,热闹不停。
但那一片喧哗声,好像被隔绝在世界之外。
高明楼扶着腰刀在院子里站了许久。
他知道,从御街的龙辇里没有皇帝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失去了最好的复仇机会。千方百计来到开封,赔了夫人又折兵,最后竟是落了个无疾而终,鸡飞蛋打……
而这些,都是因为傅九衢。
当然,以他现在的人马还可以冲进去血搏一番,将广陵郡王的婚宴杀得乌烟瘴气,人仰马翻。即便要死,也会拉无数人垫背,无数人陪葬……
可是,死的人里,一定没有他最痛恨的那个人——那个高高在上,对他和他族人的生死不屑一顾的大宋皇帝。
高明楼盯着璀璨的灯火,掌心在刀柄上不停地摩挲。
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在乎他的人。
但他还有在乎的人。
··
辛夷将那一顶快要压断她脖子的凤冠摘下,洗净脸上艳丽的妆容,换上一件轻罗薄软的红衫子,又让杏圆去灶上端了些吃食过来用了,这才伸了个懒腰,重新活了回来。
太累了。
喜房里熏香清雅,散发着好闻的甜香,龙凤烛在安静地燃烧,房间布置得也比驿馆那个逼仄的小屋更为温馨舒适。
她打个哈欠,心里那些忐忑竟敌不过渐渐袭来的困意。
她想倒下去睡下,可门口走廊站着丫头婆子,有些还是长公主派过来的,房里也有杏圆和桃玉在陪她,而且,她还要等傅九衢回来,问他一些事情。
小三念被白芷来抱走了,没了说话的人,辛夷强撑着眼皮,干坐等待。
长公主府的喧闹散去,已近午夜。
走廊上终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辛夷松一口气,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可以分辨出傅九衢走路的声音。
她手指微微一揪,将缎面的喜被揉得皱皱巴巴,这才发现自己对新婚夜的紧张竟然一点也不比期待少。
一颗心怦怦乱跳着,然后又好笑地松开,将双手平放在膝上,坐得端端正正,做出一副新妇该有的模样。
“郡王。”
“郡王。”
丫头婆婆们齐齐招呼,嬉皮笑脸。
傅九衢脚步一顿,停在门边,“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