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从们告诉他,父亲生前唯一见过的客人就是秦王应旭。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皇帝这是要刘家人为二十年前枉死的文德太子偿命。这就是帝王,隐忍二十年终究清算了这笔欠了许久的烂账,还连本带息地毁了刘家!
那时候刘泰安想,这一切兜兜转转到底是为了什么?父亲这般汲汲营营到底是为了什么?
父亲想将冀州刘氏推上高位荣耀乡里,想让秦王这个嫡亲的外孙承继帝位,却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番谋算全在皇帝的眼皮底下。那位至尊之人一定像看跳梁小丑一般,看着父亲左右腾挪。最后厌了倦了,就索性一股脑地将这一切扫为尘埃。
刘泰安模模糊糊地想起从前的郑璃,那个小名叫安姐的娇柔女子。他甚至有些想不起她的长相了,毕竟已经相隔太久的时日。她好像最喜欢紫色的茉莉。刘府的花匠嫌弃这种花微贱,不怎么愿意栽植。她就自己拿了种子在迎窗前拨撒,还喜滋滋地说到了夏天就可以看到了。
果然,那些紫色的小花在来年生长得极好。大片大片地肆意生根发芽,在太阳底下浓荫成片。于是刘泰安知道了这种花还叫夜晚花,花朵在傍晚至清晨开放,烈日一出来紫茉莉的花朵又会闭合起来。就像她的主人一样,在无人处开得绚烂,在白日里反而静悄悄地无人张顾。
后来崔莲房嫁进了刘府,不知从那个仆妇的嘴里听说了这段典故,当面没说什么,却在一夜之间令人将迎窗前的紫茉莉全部换成了姿态妍丽的芍药。当时刘泰安还在笑这妇人度量小,心底里却不免闪过一道惘然。心地纯善的安姐若是看见她心爱的紫茉莉被人如此糟践,大概会心疼得不得了。
原来那些都是被人安排好的构陷吗,刘泰安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彼时,正满怀喜悦迎接新生儿的安姐,是怀着怎样的心态迎接人生最大的跌宕。尤其这跌宕里还有来自夫家的险恶用心,她大概是极度失望的吧,才会那般决绝地要求以死自证清白。她肚子里还有即将出生的孩子,是怎样悲愤的情形下,那样一个安静的女子会下这样狠厉的决心?
刘泰安佝偻着身子蜷伏在妆台下,安姐只怕是恨毒了自己吧。到底是什么蒙住了自己的双眼,就那样相信那封书信上写的一切,就那样心安理得地任由父亲安排接下来的一切。他原本没有丝毫害人的心思,还自觉这是成全这是退让,奈何事情像江水一样,潮涌上来就半点不由人了。
崔莲房在其间的手脚的确令人憎恶,可是她又有什么错呢?只是爱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为此,她不惜利用自己的亲姐,不惜利用周围一切可以利用的人。追根究底她的错就是爱得太深太过,才会费尽心机罗织了这样大的一张网。却没想到,造成了后面一切不可收拾的局面,说起来自己才是左右错误的根源。
还有那个叫崔文樱的女孩子,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这么多年,自己从来都不知道那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是在那间叫蓬莱的客栈里有的吗?
崔莲房未婚先孕,迫不得已之下将孩子托付给兄嫂抚养,长到八岁才借口接到身边来。有无数次,崔莲房都在有意无意地诉说这孩子的可怜。他却总是淡淡地想到,彰德崔家的女孩个个精明厉害手段高超,即便境遇再可怜也是有限的。
叫人讽刺的是,崔莲房只怕做梦也没想到崔文樱和远哥这两个小儿女竟然生了情愫。当远哥在坤宁宫当众求娶崔文樱时,言辞有多恳切现实就有多打脸。当娘的还梦想有一个公主儿媳,却没想到她视为命根子的儿子将这一切都打乱了。
那时他还觉得儿子若是娶了他从小青梅竹马的表姐也不错,不知妻子为什么这样反对?
那时候怕是只有那位高高坐在龙椅上的至尊之人心知肚明,他像世间的主宰一样冷眼看着这一切发生,看着刘家崔家的人上蹦下跳,成为他人口中的笑柄。戏台子上都演不出这样稀罕的事,却活生生地在他面前上演了。所以当那个叫红罗的奴婢把一切都揭穿时,刘泰安心里只闪过“报应”两个字。
老父惨死,老娘在内院中时时哭嚎,妻子崔莲房带着崔文樱被大理寺看押了起来,大理寺以最快的速度审理完结,三司廷议之后被拟判了秋后斩。儿子刘知远得知一切后羞愤难当,到现在都不知所踪,这不是报应又是什么?
偌大的宅院眨眼之间便变得空寂寥落,刘泰安摩挲着身子旁边的酒瓶囫囵喝了一口。辛浓的酒水顺喉咽下,也许唯有这酒才能让人忘记眼前叫人无法自处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