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几次了?她也懒得数了。
他一再拒她于千里之外,实在是可恨。但最可恨的是,她管不住自己,管不住仍然想亲近他的心。
所以,她再度徘徊在风丞扬的家门外,推演着等会儿可能发生的情况。
其实,再怎么沙盘推演,也就只有一个原则,那就是把脸皮装甲化。
“阿真?”风家老阿嬷推着满载辛勤工作成果的推车回来,又见苏曼真盘旋她家门外。“怎会搁在外面呢?”见她再来访,心里是真欢喜。“来来来,先入来坐,上次阿扬真是糟,对你那么凶,你跟我讲,是不是伊把你赶走的啊?”
阿嬷的热情又将她迎入门,她顿感温暖,尤其对照着风丞扬对她的刻薄。
“伊今日要很晚才会返来,你若是要找他,去机车店卡快。”
听到他在机车行,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免得又被他赶走“没关系,我今天是专程来看你,上次走的时候,没跟你说一声,真是不好意思。”
“这件代志阿扬不对卡多,不过恁不是朋友吗?伊怎会对你这款态度?彼天你走了后我有念过伊,伊却惦惦没说啥。”她不懂年轻人的关系,就算人家女孩冒昧了,但自己孙儿的态度却也太过反常,她不曾看过他如此对待上门找他的客人。
“因为是我”厚脸皮。她真能这样说出口吗?所幸--
“阿巧婶,我的衫你洗好咩?”
屋外有人声响起,打断她们的谈话。
阿嬷朝屋外观望了下,应个声,随即向苏曼真交代几句:“我有人客,你稍坐,我去招呼。”
苏曼真楞楞地点头,视线随阿嬷招呼着客人进门,那是个微胖的中年妇人。
“早就洗好了,正想讲卡晚替你送去,怎么好你家己来拿?”阿嬷边往内堂走,边说。
“顺路啊,就顺道来啊。”那妇人回道。
阿嬷提出一袋衣服。“衫在这,给恁洗得清清净净,还熨得整整齐齐。”
“努力喔。”妇人掏出几张钞票塞给阿嬷。“这是工钱,你收好,我欲来走喽,卡晚叫恁家阿扬再去阮家拿搁欲洗的衫。”
她们又寒暄了几句,妇人才告辞。
“顺行。”
阿嬷送走客人后,注意力又回到苏曼真身上,她拉着她一起在藤椅上坐下。
“阿嬷,你替人洗衣服赚钱啊?”苏曼真问道。她是曾听机车行老板说,自从儿子媳妇去世之后,阿嬷靠着帮人家洗衣服和捡破烂,把风丞扬带大,即使现在风丞扬在机车行有了收入,阿嬷仍然继续这些工作。
初听闻时,她有些震惊,今天真见识了,她还是觉得讶异。
“是啊,我这老人也只能帮人家洗衫兼捡字纸来赚钱,加减贴补。”
苏曼真注视着阿嬷长着茧的双手,又粗又黑又皱,实在跟自己的差很多,尤其她的年纪这么大了,还得这样拼老命。
她不明白,既然阿扬都已经在机车行工作了,为什么还让老人家这么辛劳?老板还说,阿扬休假时也会帮忙阿嬷,难道真是阿扬的薪水太微薄,养不起这个家?
赚钱养家真的很困难吗?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因为这不是她能理解的世界,她也从来不属于这个世界。她的生活起居向来都由别人打理好,不用自己烦恼动手。每天睁眼所看到的爹地妈咪、所接触的所有人也是光鲜亮丽,不为生活所苦。
可以说,她从小到大都不用思考这类的问题--钱从哪里来?怎么来?
就连帮她开车的老李,还有家里那一大票的佣仆,每个人拿的薪水也都很优渥,哪里还需要落魄到捡破烂?他们甚至还不用亲手洗衣服,不是送洗就是直接丢洗衣机。
她也不是天真地以为每个人的生活都像她一样,电视、书籍报章对于其它阶层的生活百态时有描述,但对她而言,这些都是遥远、虚幻的,她都当作故事看看就罢,也不会去仿真他们的心理及所处的环境,毕竟那与她平日接触的人事物有些距离,即使是喜欢在她面前戏称自己是平民的小笙,她的家世也非泛泛
但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角落,风丞扬就是这个角落里第一个让她接触到的人。
而也许,他们之间的天差地别也是当初他吸引她亲近的诱因之一吧。
他,是她生命里特别的存在。
回过神来,她看着眼下大相径庭的两双手,不觉间,喃喃着心中的疑问:
“阿嬷为什么要帮人洗衣服赚钱?”当话出口时,她才发觉自己问了蠢问题。
“当然是为了生活啊!”阿嬷爽朗地回答。
“这样不是很辛苦?”她问。又一个蠢问题。
阿嬷不以为忤,她微微一笑,如春风,又如母亲轻抚孩子的手。“当生活成了习惯,就不感到辛苦啦!”在她的笑脸之后,隐藏着坚强的韧性。“而且就算感到辛苦,又安怎呢?日子还不是同款要过下去?也不如想卡开,心情放轻松,颠倒可以苦中作乐。”
她真的很佩服阿嬷,在这样的逆境之中,不但坚强,还能乐观。
“阿嬷你好厉害!”
“这算什么厉害?”阿嬷摸不着头绪,但她突然叹了口气。“?嗫ㄔ绫绕鹄矗你今仔看到的都不算啥。”一个苦笑浮上,是难以忘怀却得放下的痛。“上艰苦的是阿扬伊阿公死去那时存,搁来就是伊父母车祸的时存,是讲这拢已经过去,我?喟13锫肼吖?戳恕!拱2值拿嫒葑**荩?剖腔匾涑**谋?恕?br />
苏曼真的心绞了起来。
生命中的支柱相继断裂,一个女人,能承受这样的打击几次?
“阿嬷,对不起,我乱说话让你难过了!”她自责。
“没啦。”阿嬷拍拍她。“我是想要讲,最可怜的是阿扬这个囝仔啦,伊父母死的时存,伊才几岁,就要跟着我这个老阿嬷吃苦,唉!”
苏曼真很难过,她不爱看到老人家愁眉苦脸的模样,
她试着开口想引开话题,但阿嬷像是洞悉她的心意,手搭上她的,说:“难得有机会有人陪我说话,阿真你不介意让我吐吐苦水?”
她望进她的眼,那里面深埋着好多东西。
阿嬷笑了笑:“阮阿扬这个囝仔,从小就很懂代志,又很友孝。那时存,我推车出去捡字纸,伊差不多这么小--”她比了个与她胸口同高的位置。“就跟着我的身边?辔宜拇ψ撸?够岚镂野嶂桨澹?瞥怠!顾底潘底牛?莘鸫┰搅耸惫猓?氐侥歉鍪贝?!肝沂翟诤懿桓室粒?惶瘸院谩4┖茫?榈酶?易饧淦莆荩?裁惶群煤枚潦椋?藕σ脸ご笠院螅?靡?セ?档曜龊谑帧!?br />
苏曼真静静听着,虽已听老板说过,但现在直接碰触阿嬷的回忆,有更深的感触。她想象着一个推车,上面堆了很多东西,一个老迈的身影,旁边一个小小的身子,两人卖力地推着车,在昏黄的光照下,在街道上蹒跚而行。
“这中间,有一件代志,我现在想起来搁会惊。阿扬有一段时间,差不多伊十七、八岁那时存,常常拿钱返来,搁替我买一台电视,就是客厅那台啦,讲要乎我会冻看电视,卡轻松,伊实在很友孝。”阿嬷神色欣慰,又倏地脸色一变,很是忧愁。“我本来以为那是伊在外面工作领来的薪水,没想过有什么问题。直到有一天,一些青面獠牙的少年囝仔,染头毛、吃烟,有的搁刺青,讲虾米他们那样输给阿扬,不爽啦,搁要输赢一次,我吓死啦!”虽然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往事,她仍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我那时存才知,原来阿扬去?嗳思移锬ν谐奠?当热**没乩吹那?j怯?乩吹慕苯稹:罄匆了淙桓橛?四切┥倌赅钭校?还?烈换乩次揖颓笠粒?蟾?嗳吮热?18蟾槠锟斐盗耍蛭?沂翟诤芘拢?粮改妇褪瞧锬ν谐党鋈ィ?懦龀祷鏊赖模?粮槠锬ν谐?嗳吮瓤欤?鞘歉榭ㄎ蘸眉副叮 ?br />
苏曼真恍然大悟,原来老板说他不再比赛,是因为阿嬷的要求,而且还不只如此,她甚至要求他别再骑快车。
那么,那时在淡金公路上,他因她破了跟阿嬷的约定--不,不是!
他只是顺从自己的心。
她可以感觉到他对速度的渴望,如果他不能驰骋于速度的领域中,他就会像被囚的鸟,不能飞。
但是,阿嬷她会担心!
看着老人家那似是已无风雨的淡然实则仍挂心的愀怆,她也不禁感染了些许惆怅。“阿嬷,都过去了!”她只能这样安慰老人家。
“是啦,都过去了。”只是回忆起这些往事,却仍然感到揪心。“我家己吃苦不打紧,实在没法度忍受阿扬出代志,搁看一次悲剧的发生。”
苏曼真再次深深地望进她的眼,这次看见的是,一个老人最真切的愿望。
阿扬,是她剩下的唯一。
所以,她一定要竭尽所能地保护他!
苏曼真懂得她的心情,她看着她蜡黄瘦削的脸庞,那上面满布着岁月的痕迹,何其沧桑,却又是何其伟大。
她与她家族里的长辈不同,那些长辈们都是尊贵地让人伺候着,他们疼她,却也给她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而阿扬的阿嬷却让她觉得亲切,而且她是如此毫不保留地疼爱阿扬。
她微微笑,献上她对阿嬷的敬意:“阿嬷,上次你说要拿阿扬小时候的照片给我看,可是后来阿扬回来了所以没看到,这次我还能不能看啊?”
“当然可以喽,讲这种客气话,我去拿出来。你不知道,阿扬小时候多古椎啊!”她骄傲地炫耀着。“可惜那些照片都是阿扬父母还在的时候帮他拍的,他们走了之后,阿扬就没再拍过照片了。”
看过他们那张全家福的照片之后,她当然相信风丞扬小时候有多可爱。
只是,父母骤逝的意外,对他的成长造成多大的影响呢?
如果他的父母还在的话,或许照片里那个可爱小孩的笑容就会一直跟着他。
这样,她也不会每次都被他气得牙痒痒又泪涟涟了。
* * * * * * * *
货车逡巡在拥挤的巷弄间,几番波折之后,司机好不容易找到了提货单上的地址。从助手席走下的送货员确定了地址无误,却找不到该户的门铃,只好扯开喉咙大声喊叫:
“有人在吗?我们是欢喜百货送货过来,请帮我们签收。”
“签收什么?”风丞扬大跨步从屋里走出,疑惑之中掺杂着几分不耐。
“这是你们订购的洗衣机,麻烦在这里签名。”送货员朝屋内张望了一下,问道:“请问要搬到哪里呢?”
风丞扬的目光随着送货员的手指方向,从货车上的洗衣机到收据到送货员探询的视线,他微微皱起眉。“弄错了吧?我们没有买什么洗衣机。”
“咦?有风丞扬这个人吧?虽然不好找,但是这个地址是这里没错吧?”
是这个地址没错,但东西不是他们的。“你知不知道这洗衣机是谁订的?”到底是谁?连收货人的姓名也写上他的。
“呵,这么快就送来了,满有效率的喔!”
柔细的声音伴着娇俏的身影款款出现在面前,解答了风丞扬的疑惑。
苏曼真满意地看着搬下车的洗衣机,丝毫不觉风丞扬射向她不悦又危险的眼神。
“你的杰作?”冷淡的语气,但仔细一听是从牙缝钻出来的。
“是我对阿嬷的心意!”她纠正他,他的杰作两字听来真刺耳。
睨了她一眼,不想多与她纠缠,吐出一句:“心领了!”转而向送货员说道:“麻烦你们把东西运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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