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梭正炙,骄阳赤赤,曝晒着四季秀景的江南,此刻,正是小憩偷闲之时。
可不是吗?眼下这家“客来认酒肆”内食客满座,人声喧沸,正热闹咧!
“唉!客官,里头坐,你们要点什么?”小二热切地招呼着眼前这一对显然是兄妹的男女。
一男一女步入客栈,落目,眼见客栈内坐上皆已有人,不觉皱眉。小二跟着他们的目光,也察觉了窘状,不仅为难地搔起头。
偶然,女的瞟见了一桌靠窗之座,座上只有一人在那独饮独酌,拉了拉男的使眼色。
那小二机灵,立刻会过意来。跑向那方朝他又哈腰又鞠躬地打商量。也不知小二说了些啥,那位作儒衫打扮眺首远方的人一直未予理会,也未曾开口,末了才淡淡丢了句话下来,小二如获大赦欣喜迎来。
“客官,那位公子不介意与人同桌而坐,您们请先落座!来,这边。”
“小二!”身着橙黄劲装,神态娇美却带股倨傲之色的女子问道“他方才对你说了什么?”
“这”小二没料到她会如此一问,擒着嗓子支吾了一会儿才干笑“他说只要不凝眼挟思即可。”
“什么?”少女一听勃然大怒,俏颜变色。
“小玉!”男的拉住她,好言相劝“这寻食休息本就有先来后到之分,人家肯让我们同桌共食算是不错了,我们应该感谢他才是。”
“哥!”少女委屈地撅嘴“可是他态度如此高傲,教我怎么服?”
“出门在外,不比家中,忍忍就没事了。”为长之男露出一抹戒喻之色“你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少惹事结怨,知道吗?”
少女这才不甘不愿地撇嘴:“小玉知道了。”
待两人坐定,点妥餐食,环目四望,发觉这位置恰巧能将整个客栈看个清楚,无论谁进谁出皆避不过视线,端的是好风好水。
“哥,你看,由这窗望出去的景致好美哟!”
“恩!”薛羿心不在焉地应答,眼睛小心又不明目张胆地打量对面的儒生,不知怎的,总觉得坐立不安,左思右想便拱手言谢“感谢兄台肯借座与我兄妹俩。”
青衫儒生依旧望他的天空,睬也不睬他一下。
薛羿尚未反应,他的妹妹薛玉客不悦啦!
“哼!好大的架子,也不晓得是哪来的没教养的穷酸,光会摆谱。”
“小玉!”薛羿厉叱“不可放肆!”
“哥!”薛玉何曾被兄长这般叱喝过,心一战栗,便不敢大言,但一张小嘴可是高高堆着委屈。
为什么薛羿会当场斥责他疼溺的妹妹呢?因为他看出自己那股莫名不安的来源——眼前这不言不理的儒生。
薛羿思路澄澈,知道自己灵敏的感觉下意识地畏惧着青衫儒生,对方在无形间呈现的气势太骇人,所以不敢开罪这人,只企求安然饱餐。
他相信自己的感觉,这感觉救过他太多次。
儒生终于收回游荡在外的眼神,若有似无的瞥了他们一眼,嘴角勾起了抹令他俩为之心颤的笑。
薛羿心颤,是因为猛然忆及一件事:凡老江湖行走江湖,必挑背后无敌可袭,位能盘视全场之座,看他气势有别于一般书生,又挑此视野之座,该不会也是闯荡江湖之士吧?
薛玉心头,为的是见得儒生相貌,只见他面如冠玉,目似光电,凌傲不可方物,英气陈布,行止间优雅浑然天成,而他眉宇之中的冷煞更吸引人的魅力。
薛玉一瞧,一颗少女芳心不仅蹦蹦乱跳,兀自后悔刚才无礼,原以为兄长已是人中之龙,没想到这青衫儒生却把兄长给比了下去,看来他才是所谓的人中之龙。
“来来来,客官,您的包子来啦!”
小二的吆喝声唤回两兄妹之神,薛玉有意引起儒生注视,想将桌上长形布囊稍微挪移以放食物,等他投目过来再展颜一笑
“不准碰我的剑!”
寒冷似霜的沉喝惊吓了在座众人,连小二也塄在那。
“你”薛玉被这一喝吓得花容失色,猛回过神来,一把怒火倏地冲天“你这人怎么这么凶?”
儒生只是面无表情,但字句森冷令人不寒而栗:“谁碰了我的剑,谁就得死!”
薛玉怒极反笑:“哟,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你的大恩大德,饶我一命喽!”
“小玉!不许胡说。”
“不许胡说,不许放肆!”少女一颗芳心受伤,这口气怎么咽得下?“明明是他蛮横不讲理,为什么挨骂的却是我?什么碰了他的剑就得死地,臭穷酸,一个人也敢大言不惭?你不让我碰,我偏要碰,看你有什么本事拿我的命!”
说罢,一支玉手飞快地朝桌上布囊探来,其势迅捷,看样子也有两下子。
儒生沉着不动地目视玉手伸来,眼底的讥诮与嘴边冷笑相映,形成一股浓烈的杀机。
薛玉的手快,薛羿的手更快,啪啪两下,不仅止了妹子的胡闹,更赏了她一耳括子。
“小玉,哥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全忘了?”
小玉不敢置信地抚着脸,盯着平时对她百依百顺的哥哥,忘了话要怎么说。
“哈哈哈哈”儒生蓦然地朗笑,提剑起身,注视薛羿的眼神半带欣赏半带讥嘲,丢下一枚金叶便离去。
此刻,客栈鸦雀无声。
“哥”
不待妹妹大发娇嗔,薛羿便一手指着方才之座:“你自己看。”
薛玉一眼瞧去,神魂可吓跑了一半,哪里还有什么意思?有的不过是嵌入地板的椅子罢了。
“能在站起的那瞬间将木椅震嵌入地下,这等武功就算我们加起来也不是对手。”
薛羿的判断向来没有错,不但薛玉不能反驳,她还真有点庆幸。
庆幸有这么个哥哥阻止她出手毁了自己!
“大个儿!大个儿!”寒致学冲进家门扯开嗓子便嚷着。
“什么事大呼小叫?”寒夫人施施然走出,致学一见到母亲,气势顿时羞赧,垂颜上前扶着母亲。
“娘,您怎么起来了?不是说背疼吗?怎不多休息会儿?”
夏蕙琴慈爱地牵过女儿的手:“你这么个嚷法娘不出来看看怎成?”
“娘——”尾音拖得低窘,致学红了双颊“对不起。”
“你不清早就跑了出去,说施要上镇买烧饼油条,早点呢?怎没看见你提着?”
致学心里喊了声糟,头垂得更低:“孩儿孩儿忘了!”
“忘了?”
夏蕙琴拍拍女儿的手:“我看是压根儿没放在心上吧?”
“娘,我现在就去买”
“不用了,陆伯已经去张罗了。”夏蕙琴在女儿扶持下坐到一边“告诉娘,你早上在忙些什么?”
致学心虚不敢正视母亲,一双灵动的大眸滴溜溜四下巡望。
“不用看啦!你爹在你出门后就拉着你的大个儿到镇上巡察镇民气色如何了。”
被道破打算拿父亲当挡箭牌的打算,致学可羞得不依:“娘,女儿只是奇怪爹怎么不在,瞧您把女儿说得好像刁顽之辈似的。”
“织雪!”夏蕙琴将女儿的神情看作眼内,细细审视她的娇容无双的女儿,幽幽一叹。
她的叹息可把织雪吓着了“娘!好好的为何叹气?是不是女儿做错了什么?”
“傻孩子净说傻话,娘只是叹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换作平常早该出阁为人妻了”
“娘,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致学心知母亲绝非伤春悲秋的人,此番嗟喟必有原因。
“娘昨晚与你爹深谈一夜,一直在考虑一件事,不知是否该告诉你。就在娘犹豫不定时,娘卜了一卦,孩子!”寒夫人望入女儿容颜“你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致学回避母亲的眼神。
“别装糊涂,你爹昨夜找仇烈霄谈话时,娘曾到你房里想看你睡得好不好,你却不在房里。”
唯一的解释只有她等人,等迟归的仇烈霄。想当然,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她必一清二楚。
女儿深夜不睡苦侯一个大男人,她这个作娘的可有意见了:“织雪,你老实说,你喜欢他吗?”
此刻的她,已没有身为寒致学的男儿样,咬着下唇吞吞吐吐,就是挤不出一句话。
“你爹说他只剩下三年可活,趁现在还没有陷得太深,你就断了这念头吧!”
“女儿从来没有什么念头!”织雪很大声,很坚决地正视母亲“女儿只知道大个儿很好,对没有血缘的祖父、兄弟,至情至性,对寒致学义谊深重,这种好人不应该死,寒致学与他才相处几日,他即愿意不顾性命守护寒致学,他可以,女儿也可以。这一款佑护恩情织雪不能不报!”
寒夫人太了解倔强不屈的女儿,一旦她决定的事,可是比十座大山还坚定,如今她的一颗心已经放到仇烈霄身上,大有生死相随的意味在,她这个母亲能做的只有支持女儿了。
织雪想了一下后道:“娘,自小您就教我要听自己的心说什么,依自己的心才是正确的抉择,而我很肯定这次我在做什么。我不要他死,即使不能改变他只能活三年的事实。”灼灼的光彩逼人“女儿认定了他,不论他是什么人,有什么过去或是什么未来,织雪只认定他!”
寒夫人被撼动了,女儿的确长大了,懂得怎么爱人,也懂得怎么付出她的爱了。
“坐下吧!”她拉女儿就坐“是该告诉你的时候了。孩子,本来我和你爹都不希望你知道,盼你平安过这一生,但你生来命途乖违,屡屡遭险,并遇上仇烈霄你知他是赤煞人吗?”
寒织雪点头。
“那你知道你是我们银虹族仅剩的血脉?”
她又点头,只是眸中仍有迷惑:“女儿早上出去便是找老冬烘,他家藏有一卷简册,记载他祖先遇到我们寒家祖先听闻之事,女儿不解,为何赤煞与银虹两族最后不和,是什么原因让银虹族人背叛承诺逃离戈壁?”
“说起来恩怨,已是相当久远了。”夏蕙琴遥想,有丝感慨“戈壁鬼岩洲奇热奇寒,日夜温差令人难以适应,生活环境条件不适人住,我们祖先体质不若赤煞族人,眼看伤患比比皆是,便有意离开戈壁另谋生计,但赤煞因诅咒无法离开鬼岩洲,两厢意见不合就有了嫌隙。本来我族因感念赤煞给予的恩惠,亦不许年轻一辈有此念头。挣扎数代,冲突越烈,赤煞族好斗兢技,又具驭火之能,压得银虹无法发展自立,于是年轻一代便密商团结叛逃赤煞,辗转流浪到江南来。”
“原来有这典故咦!娘!真的有诅咒存在吗?”
“娘不知道,这些还是你爹告诉我的,不然我也是不晓得。不过照他们忌讳的程度看来,理当不假。”
“那银虹之女又是怎么回事?”
“娘只知道赤煞族需要银虹族女来产生新之轮,不然就会引起至宝燎天血魂的灾殃,详细内情娘不甚了解,银虹自逃出戈壁便苦苦躲藏,因赤煞族每年会派一批人出鬼岩洲寻娶银虹之女回赤煞以免遭殃。祖宗殷切交代不可与赤煞往来,做子孙的只有依从。”看出女儿的顾忌,夏蕙琴轻轻微笑“织雪,用不着想那么多,祖宗那时有此嘱咐也是怕咱们子孙吃了赤煞的亏,我相信你的眼光,也相信你那大个儿的为人。再说咱银虹族就剩你这么个宝贝,千百年前的恩怨不该让你承担,你尽管放心,不会有人拿祖宗遗嘱这顶大帽往你头上扣的。”
“真的?!”小脸迸出眩目的光芒。
“天塌下来有娘给你抗着!”
原本忧虑爹那关的织雪一得到母亲的承诺,开心地圈着母亲的脖子啧啧有声地猛献香吻。
“娘,谢谢您,谢谢!”
寒夫人窝心地搂着女儿,许久不曾见女儿这么快快乐乐,只要女儿开心快乐,她什么都愿意做,别说是赤煞传人,就算女儿中意的是江洋大盗她也绝对支持到底,自女儿出世以来就很少真正拥有过什么,朋友,少女的梦甚至是安稳平静的生活她都没能给她,她这母亲亏欠女儿的实在太多,唯有这件时,鼓励她自己去争取,也算是补偿女儿所受的磨难。
她等着女儿恢复女孩家的自觉,等着替女儿梳妆打扮,她相信这天不远了。
“娘看得出来仇公子人品仍属罕见,你可要好好把握!”
“娘!”织雪这才想起母亲之前所喊“她的大个儿”少女的矜持全涌了回来“人家又没有说要嫁给他!”
寒母的眉眼全是笑意:“还说没有,这不就提了吗?”
织雪这才恍然明白上的当,脸红更红,跺脚不依:“娘,您取笑人家啦!”
寒母笑叹:“女大不中留喽!去吧!去找你的大个儿,把他的魂给迷回来,让他离不开你。”
织雪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母亲说出如此露骨的话,好奇地瞪着母亲,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打趣道:“想不到奶奶感居然也是深藏不露地热情,难怪能够把爹哄得服服帖帖。”
“什么?”寒母娇哼“是娘一时不察被你爹拐了,不然娘现在可还逍遥得很呢!”
“是呀!说不定不止生我一个,可能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
“臭丫头,反取笑起娘来了?还不快去找你的大个儿,在这挖什么疮疤!”寒母徉怒,一双秋水却盈盈蕴情,不灭风情姿态,足见夫妻间情感深切。
寒织雪唱了个喏,逗笑了母亲后才离开,心头仍沉浸在母亲那含羞带怯的笑颜中。
这种与时间同在的爱,好令人羡慕,她一定也要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寒织雪“雄心万丈”地迈步向前,前方等这她的仿佛是幅美景,她和大个儿、爹、娘、陆伯一家五口和乐融融的美景。
笑意,不觉更深了。
“仇公子,这次真多亏了你,不然碧落镇不知要变成什么样。”镇长千恩万谢,手紧握着仇烈霄不放。
“镇长太客气了,仇某不过是恰巧见过这种瘟疫,把记下的药方写出来而已,真正辛苦的还是大夫。”
他这番谦辞非但美让这群围在他们四周的镇民驱离,反加深了对他的好感。原来他并不是粗鲁不知礼的武夫,今天一看,他以往令人却步的高大身材反倒让人油然生出信任与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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