禧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一时间回不过神,蜷缩在暖呼呼的被窝里,还等着额娘来唤她起床
“醒了?”永琰盯着床上那一脸困意的小女孩。
忽然瞧见床边坐了一个陌生人,禧珍瞪大眼睛,一骨禄从床上爬起来--
“唉哟!”没想到膝头一磕在床垫上,就教她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永琰坐在床沿,见她傻呼呼的举措,不由得嗤笑出来。“你到底在灵堂前跪了多久?两个膝盖肿得跟馒头一样大!”
禧珍摇头,泪珠儿就成串地滴下来。“额娘”
膝盖疼痛让她想起了额娘已经亡故,膝痛加上心痛,禧珍伤心得说不出话
忽然间她尝到嘴角边咸咸的滋味儿,她愣愣地伸出手背,抹了一手湿湿的泪水。
这是什么?禧珍问自己,忽然想起昨晚在灵前做的梦,她想起了三岁那年额娘眼睛里滴下来的“水”便痴痴地发起呆来。
“怎么?你跪傻了?还是舌头被猫给吃了?”见她的泪珠像不值钱,成串成串的掉不停,永琰逗她。
再怎么样永琰还是大孩子!越是沉稳的大男孩,见了这傻呼呼的丫头,就有一丝心疼。
禧珍用她稚嫩的童音问:“你是谁?”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禧珍再摇头。
“那你总该知道,自个儿的阿玛是谁吧?”
“我知道,阿玛就是额娘的丈夫。”
永琰忍住笑。“那么我就是你阿玛的儿子。”
禧珍一脸茫然。
永琰知道,这丫头压根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傻丫头,你还是个小不点,话都听不明白吧?”
禧珍眨眨眼,接着便将一双小脚放在冰凉的地上,急着下床。
“你做什么?”永琰挡在床边问她。
“我要下床”
“你病了,得休息,不能下床。”他不许。
“可是阿玛要我跪在额娘灵前,没有阿玛的命令就不能站起来。”禧珍死心眼地回答。
永琰挑起眉。“你说你在灵前跪了一夜?这是阿玛的意思?”
禧珍点头。
“阿玛喜欢你额娘,没道理这么做。”他盯着有一双大眼睛的禧珍问:“是不是你犯了什么事,惹阿玛不高兴?”
禧珍还是摇头。
“你仔细想一想,别一个劲儿摇头,像个傻丫头一样!”他皱眉。
“阿玛说,没掉一滴泪前,不准我起来。”禧珍想起来了。
“怎么?你没掉泪?”他低哼一声。“瞧不出来,你还真坚强。”
“什么是流泪?”禧珍问他。
自额娘死后,他是第一个肯同自个儿说这么多话的人,正因为如此,禧珍将埋在自个儿心头一整夜的疑惑,拿来问他。
“流泪就像你现在这样,脸上挂了两串水条条,丑八怪!”他笑她。
禧珍不在意他嘲笑自己,她脸上的茫然下减反增。“以前我在额娘脸上也见过这种东西。”
习你以前见过?”他嗤笑,当这是小女孩的童言童语。“别开玩笑了,每个人都会流泪!”
“我以前不会流泪,”她瞪着自个儿那沾湿的手背呢喃。“但我不知道自个儿怎么了,现在就会流泪了”
永琰不置可否。他淡漫的眼神,连小女孩都看得出来他的不信任。
“你不相信我吗?”她问他。
“你现在掉这么多泪,又怎么解释?”他是不信。
“我也不知道”禧珍皱着粉嫩的眉心,苦苦思索
然后她忽然想起,是昨夜一头撞到他的心窝上,才突然掉眼泪的!禧珍瞪着他、痴痴地望着他,她实在想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瞪着我干嘛?”永琰问她。
禧珍不说话。
“我问你瞪着我干嘛?”他再问她。
禧珍还是不说话。
“你--”
“格格!”水湘别苑的婢女春兰没头没脑地跑进禧珍房里,打断永琰没说完的话。
忽然见到三贝勒也在房里,春兰一时愣住,进房后该说什么话,这会儿她已全不记得。
“春兰,你找我吗?”
直到禧珍柔柔软软的童音问她,春兰才回过神。“格格格,王爷找您呢!”春兰的目光回到她家格格身上,这时她又愣住了!“格格,您怎么了?!”春兰像活见鬼似的。
“我怎么了?”禧珍睁大眼,稚嫩地问:“春兰我怎么了?”
“您、您流流眼泪了?!”
春兰瞪大眼睛、张大了嘴巴,那副惊讶到极点的夸张表情,引起永琰的注意。
“眼泪”禧珍苦着小脸,眼神迷茫,她正困惑着。“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掉几滴眼泪需要这么惊讶?”永琰讪讪地问这主仆俩,怀疑小丫头跟奴才在做戏。
“当然惊讶了!”春兰仍然瞪着她的格格,目不转睛地。“格格从一出生就不掉泪的!以前颜娘娘每天早中晚还要拿大夫研制的药水,冲洗格格的眼睛。”
永琰见春兰讲得有模有样,听来不像骗人,他的眸光转回禧珍身上。“这就怪了,从来不掉泪,为什么突然哭了?不止哭,还哭得唏哩哗啦!”他讪笑,好玩的问。
禧珍把他的玩笑当真,挺认真地摇头,用她那稚嫩的童音回答:“不知道,只记得是昨夜撞到你的胸口上,我就哭了”
“这么说,是我把你弄哭了?”他咧开嘴,忍不住逗她。“那么这会儿你该谢我?还是该怪我?”
禧珍是个八岁孩子,自然听不懂这像绕口令似的话,只管皱着眉心呆呆瞪他。
春兰杵在一旁,忽然想起王爷的交代:“格格,王爷在厅里等着您呢!”她焦急地催促。
禧珍听见春兰的话,便想从床上站起来,可她两条腿抖得慌,像没了力气一般,春兰赶紧上前搀扶。
“我阿玛找她做什么,罚她继续跪灵堂?”永琰跟在后头问。
“王爷没说,只要我来找人。”春兰迟疑了。“不过,我瞧王爷的模样似乎不生气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春兰了咽了口口水。“我瞧王爷虽然不伤心、也不生气了,只是只是叫人摸不着边。”
“你学我绕口令吗?含含混混的,把话说清楚!”他忽然脸色一板,冷声斥骂。
春兰被这一斥,吓得拱起肩。“奴才的意思是王爷的脸色,好像吃了秤锤一般铁青铁青的。”
“嗯。”永琰绕到前头挡路。
“贝勒爷?”春兰惶恐,不明白主子挡路的意思。
“你到王府几年了?”
“回贝勒爷的话,十年了。”
“跟在娘娘身边几年了?”
“回贝勒爷的话,八年了。”
永琰收敛起笑容,神色莫测,春兰忽然有些胆跳心惊
永琰漠冷的眼色瞟向禧珍,她怔怔地回望着永琰,眼睛里还含着两泡泪水,那模样儿瞧起来怪可怜的。
“八年还学不会把话说明白,府里还真是白养了你这奴才!”永琰严厉地扔下话。
春兰一听,吓得扔下她的格格“咚”地一声就朝地上跪下。
禧珍本来便站不住,这会儿春兰突然放手,她立刻朝后倒栽过去--
料到会有这结果,永琰出手便准确无误地揽住她,卷进自个儿怀里。
禧珍喘了一口大气,胸口“噗咚、噗咚”地像虾子乱跳起来
她心口痛痛、脸儿红红的
可一个八岁的孩子知道什么?
禧珍压根儿弄不明白,自个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 * * * * * *
坐在灵堂前的椅子上,安亲王木然的脸孔没有任何表情。
尽管他见到面前的小女儿,脸上已然挂着两串泪水,然而他的脸色仍然是冰冷的。
“跪下。”安亲王连声音都冷冰冰的。
“阿玛,她的腿伤了,不能跪下。”站在禧珍身边的永琰提醒。
安亲王愣了片刻,像是在思索是谁胆敢违抗他的命令。等他见到永琰,才像刚发现他就站在眼前一般,没表情地问他:“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禀阿玛,孩儿昨夜三更回府。”永琰双眼炯炯地盯着他的阿玛。
“好,”安亲王失魂般喃道:“你回来就好了”
然后他的眼神转向禧珍,忽然变得严厉。“我叫你跪下!没听见吗?!”
在安亲王冷厉的斥喝下,禧珍两腿一软就要跪下--
永琰拉住了她。
“阿玛,她的腿伤了,不能跪下。”他重复一遍。
安亲王双眼突然瞪大,本想开口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下。“罢了没心肝的孩儿!就算让她下跪千百万次,也不能弥补她足以下地狱的不孝大罪!”他喃喃诅咒。
显然地,安亲王将丧妻的深沉痛苦,全移嫁到了小女儿身上。
永琰明白这是不公平的,然而若不能如此,他阿玛的心痛就没有出口宣泄。“阿玛,她还只是个八岁孩子。”他放柔声提醒。
安亲王脸色一僵,然而他瞪着禧珍,看着这孩子那张与她额娘极其酷似的甜美脸庞
他的心就像被千万根针扎剌一般,淌着鲜血!
“滚”岳乐喃喃道,红了眼。
他簌簌地抖着脸肉,神色再也不平静
禧珍靠着永琰,他感觉到她轻盈的小身子正发着抖,他几乎感受不到她身上的温度。
“你滚”岳乐终于狂暴地对八岁的小女儿吼出来:“你立刻给我滚!”
禧珍两腿一跛--
永琰牢牢地扯住她,护着她。
禧珍全身重量,几乎已经全转移到他身上
永琰始终如一,永远那么冷静。等着阿玛的话说完,他携着怀中的她,毫不迟疑转身步出灵堂。
* * * * * * * *
这天下午,春兰便跑进房里告诉禧珍,她阿玛决定把她送出京城,让她回到颜宁老家湖南乡下的消息。
“春兰,湖南乡下是个什么地方?”禧珍茫然地瞪着春兰的屁股。
春兰正忙着帮小格格收拾衣物。“那是个不怎么好的落后地方!穷得怕连窝窝头都没得吃。”她随口说说,然后皱起眉头。
比起民丰物饶、欣欣向荣的北京城,春兰心想她可没说错。
“阿玛为什么要让我去不好的地方?我不去,我要守着额娘。”禧珍喃喃道。
“由不得您呀,小格格。”春兰无奈地叹气。
格格被王爷放逐,连她也一块儿倒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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