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自己十五岁时进卫府的情景,爹当时重病卧床,唐家生意落败,二娘卷了钱同一个马夫跑了,卫靖将她与爹接入卫家堡待为上宾,请了不少的名医来看,最后爹还是走了,临走时将她许了卫靖作填房,那时的他已丧妻四年,长她十七岁,已有了十二岁的儿子。
啊,那时的卫耀麟可让她吃了不少的苦头,回忆起来,就仿佛像是发生在昨天。
“耀麟,你为什么不吃东西?王福说,昨儿个你就没吃多少。”十五岁的唐清泉找到了十二岁的卫耀麟,在卫家堡内花花池边后柳树下。
“谁要你多管闲事。”卫耀麟懒懒地叼着一片柳叶,无精打采地看着一池盛开的荷花。
不耐的语气似乎吓不到来者,唐清泉撩起裙摆在他身边坐下,陪他一起赏荷。
过了半晌,卫耀麟开了口,将嘴里的柳叶摆在手里,一点一点地撕烂“你跟那些女人没什么两样。”
“哪些女人?”
“想荣华富贵,一心想麻雀变凤凰,只要嫁了我爹就可以实现了。”他扭了头对着她冷哼。
“你爹倒是真的很有钱。”
“哼。”他气得狠瞪她一眼“算我看错了你。”
“嗄——那原本你是怎么看我的?”唐清泉促狭地对上他急急的脸。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恼羞成怒了“你没资格做我娘,我不会承认你是我娘。”
“我也没逼你承认呀。”她淡淡地回道,话中还含着丝丝的苦涩,卫耀麟竟也察觉了,多敏锐的孩子,尽管只有十二岁。
他安静了下来,撇着嘴角道:“你可以说不要的,为什么非要听你爹的话,他病糊涂了,才会让你嫁给我爹,你现在就去跟爹说,我帮你。”
他坐起了身,跪在她身边催促着,又恢复了以往的友善,他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一直都是。她也不想让彼此尴尬,由清泉姐到后娘,不舒服的不止他一人,她也是。
只是——
只是啊,不接受又能怎样?爹的遗愿,卫靖的恩情,已做好的嫁衣,都已成了定局,一切都无法再改变了。
“我就知道你想嫁给爹,什么你的和善,你的淡雅,你的不嫌贫爱富都是装出来的,卫家堡对你的称赞都是因为没看透你的真面目,你还是想做凤凰,你想做卫家堡的夫人,我唾弃你,看不起你。”
他突吼着,一双手捏成拳在空中挥舞着,他喘着气狠狠地瞪住她,满眼的厌恶,像是在瞪一只老鼠或是蟑螂。
好一会儿,两人都不再言语,唐清泉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出神地坐着,这种反应让卫耀麟失望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真的被骗了,她是个骗子,是个女骗子。
“做你的夫人去吧,但愿爹不会有看清你的一天。”
说罢,他僵着身子走开了。
满池的荷花飘着幽香,粉粉的,像极了婴孩的笑脸,唐清泉试着对着一朵朵笑颜微笑,嘴角却淡淡地溢出一声叹息。
嫁人,多么陌生的两个字。
而明天,她就要出嫁了。就要有一个恨她的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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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手里的书,唐清泉拾回了飘远的思绪,不知为何这些日子总会忆起以前的事来。是因为耀麟回来了吗?还是那句“谁跟你是娘俩”
不可否认那句话挺伤人的,本认为这么久了,耀麟多少有些认同她了,不会像十二岁那时一样恨她,排斥她了。这一句话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敢肯定耀麟并不恨她,除了在他十二岁咬牙切齿唾弃她的时候。那一年,他不理会她,不同她说话,也不再拿好玩的来逗她开心了,好长一段时间她心底都空荡荡的,只有厚着脸皮去找他聊天,每次都被他讥讽得灰头灰脸地回来,可还是会乐此不疲。
耀麟回来已有三天,似乎比以往要忙碌了,大海和德福几个也常往书斋里跑,一个个面色凝重,她没听说镖局里有什么事发生。那么,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就是追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一股冷气从脚底往上窜,要来了吗?十四年后又要经历另一场杀戮?这次又要牺牲掉多少个人才能化解仇怨?无法抑止的恐惧罩上心头,如果,如果耀麟出事了——
她的额头冒出涔涔的冷汗,呼吸也有些短促,巨大的压力让她险些昏过去,她伸手扶住桌角,稳住发软的身体。相公死前曾留话,不要回去寻仇。但是,上上下下一百多条人命夜夜折磨着她的灵魂,多少次在那场杀戮中沉浮,想尖叫出声,却仿佛被一双手掐住了脖子,怎么挣扎也发不出声音来。她常会分辨不出自己活着还是死了,在那片血泊中她似乎已经被杀死了。
青荧一炬枫林外,鬼火渔灯雨不知。
相公,耀麟追查了十四年,终是有结果了。该怎么做才能让卫家不再经历另一次毁灭,如果死的是自己那是不怕的,她宁愿自己坠入十八层地狱,也不愿卫家的血脉从此断绝。
一直没有阻止他的追查,强装一切平安无事。其实,也一直是在骗自己,也许查不到线索,也许那个刽子手已经被一伙人所杀,已经不存在于世上。
不,她不能再欺骗自己了,不能再放任自己不管不问了。
唐清泉深吸了口气,决定要去找女儿商议。如果真的要去面对,这一次她要选择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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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因为操办喜事,府内丫环小子奔来跑去,吆喝询问的,也别是一番热闹。
两个身着桃花衣的丫头,边聊着边进了香袭馆,两人皆是第一次进这园子,总管吩咐过的,这府里最不能乱闯的就是香袭馆,一般的下人是进不到这园子的。
两人也是好奇,不免放了胆子打量了起来,只见两边翠竹夹路,土地上苍苔满布,中间一条卵石路,清清雅雅的连朵花也不见。
“早就知道小姐爱花,却不见住的院里种花,倒也是怪事,个儿略高鹅蛋脸形的丫头不禁笑了出来。
另一个丫头也跟着轻笑“也倒真是趣事。”
走了几步,见门外翠瓶正逗着一个鹦哥,两人忙住了嘴,规规矩矩地端了手里的翡翠盘子走了前去。
“这又是什么事了?”翠瓶笑着将手里的桃枝放下,瞅了一眼两人手上的东西。
两个丫头将手里的盘子示给她看“大夫人说,新房里的纱帐她不喜欢,昨儿个刚巧卫大爷送了两块软烟罗来,说是可做帐子,夫人见两种颜色都极好,也拿不定主意,就让拿过来要小姐帮着选一块。”
翠瓶听了,也没再多说,打起了湘帘将两个丫环带了进去。
卫颜正靠着窗翻着书,一扇窗子正半开着,窗上糊着百蝶穿花的银红蝉翼纱将卫颜的一张粉脸映出几许的红意。
三人的对话,卫颜已在屋里听到了,也就没再多话地让两人端着盘子到跟前。
只见两个翠盘中叠放着两色薄如烟雾的软料,便笑道:“这料子倒也稀罕,大哥也不想着我了,翠瓶,赶明个儿也过去讨一块去。”
“大爷想是太忙了,过了这几日,还不是会过来瞧瞧小姐,他哪次出远门忘记过小姐来着。”
“我倒是次要的。”卫颜抿嘴一笑,伸手指了指一块银红色的,对着丫环道:“这块合适些,秋香色也不错,就是不太衬气氛,跟大夫人说,配着金穗儿绣芙蓉的衬纱好看些。”
“是。”
“你们忙去吧。”
翠瓶引两人出了屋,送出了竹园,折身回了屋,见卫颜正把玩着案上的墨烟冻石鼎,若有所思。“小姐在想什么?”
卫颜也不答理,只幽幽地叹了口气,表情愈发地凝重,过了阵儿,才没头没脑地说了句:“看来就是他了。”
翠瓶听得糊涂,便问:“谁?”
卫颜仿佛没听到她的问话,自顾自地又道:“我还当是等不及了,麟哥终是找到了,爹生前交友太多,当年留下的线索又太少,也真难为他了。”
翠瓶抿了抿嘴看着她,知道这小姐是个难测的人,平常不愿与人近身,连她这个贴身丫环都摸不透她在想什么。
“翠瓶。”卫颜将脸转了过来,目光幽远地经过她看向不知名的地方“你跟着我也快有十年了吧?”
“是的,翠瓶八岁进府,第一个服侍的就是小姐。”虽然不解,但还是恭恭敬敬在回着话。
“都十八了,签的可是终身契?”
“是的。”
“我是不管事的人,你跟着我也算是受了累,算算十八岁也该找个人嫁了,你可有喜欢的人了?”翠瓶一惊,双膝一弯跪倒在地上“奴婢不嫁,愿终身侍候着小姐。”
“傻丫头,别说些混话了,我晓得按一般人家的情形,你是该随着我嫁过去做小的,只是,我心里另有计量,也不愿误了你的终身,你进李府也是因没了爹娘,你那狠心的舅爹娘也不见得会收留你,我也就不放你回去让他们糟蹋了。你虽不说我也有点数儿,前些日子我见府里的侍卫,是叫吕荣吧,看着你欲言又止的,你呢?”
翠瓶急得一身汗,也不知是福是祸,只得硬着头皮接道:“翠瓶没那个胆,也从不敢理会他。”
“我若将你许了给他,你可愿意?”
翠瓶低着头不吭一声,两颊飞红,心里咚咚地跳得慌。
卫颜见了,也知她对吕荣并非无意,遂笑道:“那我就做主将你许给了他。”
说着由头下取下一支紫凤挂钟钗命翠瓶起身接过“留着吧,做个纪念。”
翠瓶心里不安,觉得小姐今天太奇怪了,但又说不出会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推托了一下,只得先收下凤钗,暗暗嘱咐自己,这些日子要小心些,倘若小姐出了事,她有几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卫颜遣她出去了,又陷入沉思。在排除了那么多人之后,就只剩下他了,她真是迫不及待想见见这个人物,生得怎样的面目,竟可以在杀了那么多人之后,安然地过着他的日子。
要尽快些,麟哥想必不会重施那种劣等的手段,以麟哥的性子,不会让他痛痛快快地一刀毙命。这也好,好让她有时间做些事情,她可不能让卫家也跟着陪进去。
什么时候呢?就在五哥喜宴上吧,人多又杂,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只不过,卫府和李府可能要乱上一阵子了,微微有些歉然。但并不能动摇她的决心,麟哥想必会明白她的动向,那么她的安危也就解决了。
轻笑出声,想着麟哥气急败坏的样子,她心情大好。啊!真是个好的开端,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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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金陵城按查史江大人家新进了个丫环,生得娇艳如花,且进出厅堂,熟知分寸,问起出身,只道是个秀才的女儿,打小在正派的府上做过丫头。
府里总管正愁没个正经的丫环伺候书房,见这女孩儿举手投足皆不同寻常,便知道是个读过书的,教了一些礼仪,吩咐了几句,就派遣她去了书房。
“香玉,这府里头,老爷是长年外出的,书房除了大少爷偶尔去寻两本书外,一般是不许杂人进出的,前些日子书房的丫头期满回去了,才让你得了这空缺,你可要仔细些,别让我看走了眼。”
李香玉福了身子应着:“香玉明白,总管请放心。”
四十多岁的江管家捋着胡子,对着眼前丫头又看了一眼,眼中不勉有些疑惑,什么样的大户人家能教养出这般的丫头,改明个儿,他得去拜拜那府上的管家,定是个有本事的人。
想着自己也笑了,自己府里头真还挑不出这样的一个丫头来,乍见着这女孩,就觉得出她通身的沉稳气质,那双水眸里似乎盛满了笃定,像是能看透人心,又像是在计量着什么。
他机伶伶地打了个颤,真是的,在猜个啥?一个丫头罢了。想到这,才提步穿过长廊,这三夫人上香也该回来了,唉,整天往寺院里跑,若是老爷在,又该发脾气吵个不得安宁。
正低咕着,迎面来了个脂粉气颇重的男子,一手持着扇子,一手搂着一个妖艳的女子,边走着,边用扇子挑着女子的下巴调戏,秽语不断。
江总府忙俯了身叫道:“二少爷,您回来了。”
“废话,这里是我的家,不回来要去哪里。”男子皱着眉喝着“一边去,一边去,别碍着我们的道儿。”
“二少爷。”江总府忍着气,在心里叫苦“大夫人吩咐,让您一回来,就去见她。”
“啧——实在是烦人,又有什么事了?”
“奴才不晓得。”
“要你到底有什么用?”说着,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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