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字有些模糊,很可能当时就没有印好。
“那个什么资本家,还是什么红色资本家呢。红色,其实狗屁,老红叫不检举他,要不然,坐牢都够的。”我从岫云那儿知道了老红和老板的淫乱关系,她说起这类事来多少有点津津有味“那资本家老婆,可怜哪是什么太太,男人眼里狗屎一堆,叫治得服服贴贴,活是一团面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哪敢对男人说一个‘不’字。”岫云不止一次说到老红常当着女主人的面,和资本家上床做夫妻。“那男人不要看吃这药,吃那药,他那是毛病,不这样,就不行。你懂不懂,就不行。”
依我的傻想法,岫云的叙述中夹了一大堆不实之辞。也许她只是为了引人注意,才有意说一些她自以为男人们喜欢听的故事。人们往往喜欢掩盖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旦这种东西掩盖不住,便索性把丑玩意都兜底抖出来。我甚至怀疑老红的作为,就是岫云自己的事,如果仅仅就凭一张发黄的照片,我竟然相信一个女人说另一个女人的事全是真话,那我一定傻得没有药能治。虽然我的人生经验还到不了什么了不得的程度,还辨不出什么真假,然而我起码懂得了什么叫怀疑。每当我从岫云那狭小的房间走出来,一走上熙熙攘攘的夫子庙大街,看着毫不相干的人热热闹闹地说笑,我便想到岫云一个人可能会有的孤独。按说人老了万念俱灰,凡事都会收了心,人们只要看到今日之帕云的不肯安分,自然而然地会想到她当年勾引老乔时的魅力。
我想象中老乔最吃不消的,很可能就是岫云一次又一次冷冰冰地谈她的屈辱。她不止一次提到老乔深深同情她的遭遇“他起先只是同情我,他可怜我,老说我这人怎么怎么不幸。”看来他们的缘分,最早不过是同情和被同情。凡有暴露狂的人,往往都是为了获得人之同情那玩意,虽然弄不好效果适得其反。而喜欢同情别人的人,却很容易借了同情的名目,大意失荆州,无意中干了和同情丝毫不相干的事。“他一次又一次地要我讲我经过的那些事,”这话同时还可以理解成岫云存心这么做,因为她紧接着便说“我知道他要听什么,是呀,我什么事都不瞒他。不瞒,既然他想知道,我就把什么都告诉了他。”
在最初的一段日子里,他们各自似乎都有自己永恒不变的谈话主题。老乔总是谈他当年怎样从事学生运动,岫云则几次三番地描述那些和她发生过关系的男人。不过,三和尚这个人从来不曾向老乔提起过。她告诉我,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目的,她甚至编了个和小叔子通奸的故事。这个谎言一度老让她问心有愧“我给老乔造成了一个印象,什么样的男人我都拒绝不了。我喜欢看他那副发急的腔调,红着脸,红着眼睛,一只脚在地上划来划去,然后突然抬起头来,偷偷地盯着你看,就这样。”
我对老乔的印象始终好不了。坦白说,我真不在意在我的蹩脚小说中,描述岫云那种自以为是的胜利者心情。令人难以理解之处,在于她仿佛根本就不知道仇恨这回事。对于她来说,对于那些和她发生关系的男人,不提到或者干脆不想他们,就算作是惩罚。
终于有一天,常见的谈话快结束时,老乔要岫云等一会到他房间里去一趟。“我知道,一去准会发生那种事,整整一天,他都跟丢了魂一样。”岫云好不容易把小丫头哄睡着,去洗了脸,洗了脚,大约还抹了点雪花膏,然后信心百倍地去见老乔。“他吓了我一跳,他吓了我一跳,”她反复说着,眼睛里闪着狡黠的笑“我们说了一会话,他就吓了我一跳。”这一次老乔十分狼狈,没想到岫云毫不含糊地拒绝了他。作为一个偷鸡摸狗的男人,老乔最初的表现最多是小学生水平。他用的是中世纪的方法,错把岫云当作妇人一样来求欢做ài。一刹那间,岫云不知所措,老乔方寸全乱,僵了几分钟,岫云突然落荒而去。
岫云以十分欢快的心情和我一起进入回忆。虽然过了许多许多年,老乔的大出洋相,仍然足以引得她大笑不止。“第二天他一本正经把我找去认错,就跟干了坏事的小孩子一样。他支支吾吾,舌头抽了筋似的,什么话都说不清楚。”我忘不了岫云说这话时,露出了粉红色的牙床,不知什么原因让她卸掉了镶着的假牙,牙齿间过大的缝隙使她有几个音发得非常怪,我仿佛听见是另一个人在说话。“他一有机会就认错,那几天,那几天他天天是一张闯了祸的脸。他像骂别人似的拼命骂自己。”岫云说隔了没几天正好老乔夫人回来。副县长回省城开会,匆匆几天过去,依然风尘仆仆的样子。“那女人哪会把男人放在眼里。成天也不知怎么个忙法,老乔屁颠颠地跟出跟进,老是那张认罪和真心悔过的脸。真的,我就担心老乔那人会向老婆认错,他那人做得出来。吃饭时候,他老可怜巴巴看着我,又可怜巴巴地看看她。那几天,那女人身上正好来女人的那东西,我真想不通,她捡这样的日子回家,到底有什么意思,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