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点?”刘庆立说:“乡长放心,没问题!”
果然,乡亲们看到了“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场面,学校的老师们带着学生,敲锣打鼓,举着彩色三角旗,到寨子各个角落游行示威,高呼着口号:
热烈响应上级号召,坚决完成种烟任务!
抵制种烟,死路一条!
看着娃娃们的举动,听着他们喊着吓人的口号,寨子里的群众笑嘻嘻的,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只觉得有点可笑。
我的乡亲们不愿意种烟叶,问题的关键,是出在收购环节上。
烟叶收购是烟草公司的经营行为,他们与政府和烟农不一条心。政府虽然没法干预,他们也不敢在明里得罪各级领导,但他们对老百姓就可以任意苛刻,刁难我们这些可怜巴巴的烟农。各个烟叶收购站点,天天都有烟农与收购人员吵架打架的事情发生。
刘继县的脾气本来就倔,加上年轻气盛,他去卖烟叶,分明是“中二”的烟叶,硬是叫女验质员判为“下一”差了两个等级,一斤少卖一块多钱,脑门子上开始蹿火星子,与验质员吵了一架。那个女验质员对他耐心地解释说,今年的等级普遍提高了,我没有办法。在场的其他卖烟叶的人,也纷纷抱怨自己的烟叶被压了等级。这虽然不是给那个小妮帮腔儿,竟让刘继县的心情稍微平衡了一些。
在他去过磅时,那个男过磅员要扣他百分之十三的水分,再一次把他惹火了,粗鲁地说:“日他妈,扣这么多水分,老子不卖了!”那个过磅员也不是好说话的,冷冷地说:“你愿意卖了卖个,不愿意卖了去个!”刘继县就把三十多斤烟叶从磅上拽下来,掏出打火机把烟点了,边点边说:“我让你看看,这烟叶的水分到底大不大!”烟叶本来是冒烟的,点着了,竟然比干柴火着得厉害,火苗子蹿了很高。其余卖烟的群众,同样十分生气,立即与刘继县一道,同这个过磅员吵了起来。烟站站长亲自出面维持秩序,一看这阵势,感到众怒难犯,连忙把这个过磅员撤了,另换了一个过磅员,扣的水分和杂质少了一些,这才平息了事态。
邻近的县,收购烟叶比我们宽松。他们的地方保护主义严重,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他们的烟站,收购烟叶的级别比我们这里低,收购价格却比我们这里高,这就有了利润空间。到了收购季节,烟贩子们开始活跃起来。他们走村串户,把群众刚刚拣好的烟叶,用与我们烟站差不多的价格收购。种烟的人家乐意这么做,尽管没有卖上好价钱,毕竟少跑了一趟路。
烟贩们翻山越岭,不辞劳苦,到邻县去赚差价。连高恩典他们几个收购破烂的小贩,也临时加入了烟贩子的行列。也有的人因为自己种的烟多,值得跑出去卖,就亲自把拣好的烟叶打包,运出境去。到了那里,卖烟人很受欢迎,烟叶能够卖上价钱不说,人家当地政府专门安排人员接待他们,管茶喝,管饭吃。我的乡亲们始终弄不明白,同是一个阳光照,同是一个党领导,为啥人家那里比我们这里收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不愿意把辛苦得到的成果卖个高价钱?所以,消息很快传遍了全乡,我们这里所有离外县近的村子,大量的烟叶外流,再也没有人到高楼街上的烟站去卖烟了。
这情况被乡领导知道后,引起了高度重视。这还了得,跑掉了一捆烟,就等于几十块钱的烟税白白损失了!于是,乡领导快速反应,赶紧抽调精兵强将,组织了十几个小分队,同这些烟贩子展开了一场游击战争。
刘继昆乡长包的是东管理区,自然责无旁贷,他带了几十个乡机关工作人员,分兵几路,把守在各个要道口,见到烟贩子,把他们所背的烟叶一律没收。没收到的烟叶,给小分队成员百分之二十提成,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家逮烟贩子的积极性非常高。可是,烟贩子们与小分队就好像动画片猫和老鼠一样,你有你的打法,我有我的躲法,在青纱帐里与小分队捉起了迷藏。他们昼伏夜出,神出鬼没,看见小分队的人员,立刻机警地躲在苞谷棵里、高粱地里,迂回前进。到了山上,专拣没有路的地方走。小分队的人员了解到这个动向后,也赶紧改变战术,放开大路,占领两厢。那些狡猾的烟贩子,反而大摇大摆地从较好的路上向外飞奔,出了县界,你小分队就无可奈何了。可惜那个时候还没有传呼机、手机这些玩意儿,要是有这些,烟贩子们更能够如虎添翼,坚壁清野反扫荡,让你根本捉不到他们。就这样,能够让小分队逮住的烟贩子虽然不少,没收的烟叶也不少,到底没有流失的多,一季子下来,乡里少说也要损失百十万元的烟税。
到了秋末,又一轮落实烟叶面积时,乡村干部遇到了更大的阻力。乡领导们开了几道会议,研究促使农民种烟的有效办法。只要精神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经过数次研究后,书记、乡长下了最大决心,想出了高招儿、奇招儿和妙招儿,要求各村跟群众签订种烟合同。分配给谁家的烟叶面积,如果不种,过罢年按亩产量折算成烟税,当做“违约金”上缴。书记向机关干部和村干部解释说:“实行区域化种植,调整种植业结构,是上级的明确要求。我们处在烟叶生产区,强调群众种烟是理所应当的。再说,乡里没有其他收入来源,如果放弃了种烟,干部、职工、教师的工资从哪里来?我们必须痛下决心,背水一战,坚决把种烟面积落到实处,实在不行,也要按面积把烟税收缴上来。”
乡里印制了几十捆合同,分给各行政村,让村里对准千家万户签订。合同上注明,如果不种烟,应当上缴多少“种烟违约金”这个办法,用现在的话说,显然是“霸王条款”乡里和村里的干部本来就是霸王,让群众签这种合同,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命令一下,多数群众已经对种烟叶非常厌倦,乖乖地把“违约金”违心地缴了。谁知就在收缴到一多半时,有些烟农从中央文件中找到了依据,坚决顶着,不签合同,也不缴“违约金”这事儿一直拖到了第二年春上育苗的时候,村里把这些群众逼急了,他们开着小拖拉机,拉上好多人,到乡政府去闹。政府领导吓唬他们,振振有词地说:“让你们签合同你们不签,是违背了区域化种植的政策。签了合同,合同是什么?合同是法律,不落实种烟面积,就是违法行为。违背了政策,违了法,还要聚众闹事儿,更是‘文革’遗风,是无政府主义表现!”
烟农们不吃这一套,你不给解决问题,我们向上闹。于是又和其他村的烟农组成了几百人上访团,开进了县城,围住了县政府的大门。这其中,就有我们村的下台干部刘继先。
县里领导出面,安抚了群众,让他们回去,等候处理结果。随后,县里的领导们狠狠地批评了我们乡领导的做法,责成他们尽快解决矛盾,稳定大局。
已经缴过钱的群众听说官司打赢了,也纷纷找大队干部,要求退钱。村干部说,这钱都上缴了,我们上哪里去退?群众就到乡里要钱,乡里已经把这一笔钱,在年终时给干部、职工和教师们发了工资。吃过饭、拉过屎的事情,乡里又没有印票子机器,窑里倒不出柴火。这事情从此拖了下来,乡亲们知道,闹也是白闹,就没有继续鼓劲儿上访。但是,到了麦季,在村组收缴统筹提留款时,群众以此为理由,顶着不缴,留下了很高的工作茬子。乡干部们明显感到,从此以后,他们推行任何工作,都会遇上强大的阻力。现在的老百姓越来越不听话了,越来越难以管理了。乡村两级干部们,都盼望深化农村改革,强化“统”的功能,重新回到大集体的那个年代。
大集体的回归显然是不可能了,孙丙豪夫妇却从台湾回归大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