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努力方向上,透露出自身存在的不足。但是,无论如何写,都不至于闹出有人常常开玩笑地说,个人缺点是“工作拼命干,不注意身体”、“平时太繁忙,理论修养上不去”或者“不善于团结女同志”、“自身唯一的缺点,是有一个肚脐眼儿”之类的笑话。
大家对于考核结论的等次并不过于关心,因为优秀与合格是有比例限制的。优秀的指标被一把手包揽了,大家只要弄一个合格的帽子戴上,就谢天谢地。理论上可以这样解释,一把手优秀了,大家自然优秀,没有好的班长和班副,焉能有好的部下?副职们最关心的,一个是得优秀或者称职票的多寡,一个是座谈评价。得票率反映出你在公众心目中的印象,座谈评价反映的是抽象出来的画像。尤其是一把手对每个班子成员的评价,是所有评价中最具有权威性的评价。
但是对于被考核的对象来说,上述这两点都没有办法掌控。尽管快要到了考核前的个把月,大家都放软了身段,对那些有打票资格的人,笑脸相迎,谁知道有没有小人,你不知不觉得罪过他,在那么一瞬间,偷偷地来一下子?当然上级是客观地看待每一个同志的,不会因为你在众多的优秀或者称职票中,突然冒出了一个不称职票,就说你的工作没有干好。正相反,不走路的人永远不会摔跤,没有一张反对票,反而令人怀疑你是否真正开拓性地工作了。
至于座谈,一般说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成败的因素并不取决于某一个人在考核人员面前的口头表述。一把手是给这些座谈的考核对象最后定调子的,被召去谈话的人不过是必要的补充。最终,撰写考核报告的人员,笔下能够起风雷。你要是不相信,曹书记在陪同考核组成员喝酒时,就戏说过他们:“你们这些同志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提拔一个干部你们办不到,但否定一个干部完全可以办得到,你们的嘴一歪,就会让人吃不完兜着走。”
考核组走后,所有被考核对象惴惴不安,等待县委书记单独交换考核的结果。曹书记往往利用这个机会,对所有副职诫勉有加,提醒你懂得班长具有操纵你命运的作用,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如果有人知道了自己在考核中得了“黑票”心里肯定难过一阵子,盘算着自己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为什么在这个关键时候,放自己的冷箭。
然而,考核过程中最牵动县级干部心的是推荐后备干部。正处级的不说,副处级要向正处级迈进,资源有限,只有县委副书记们,杜思宝、戴敬烨和叶兆楠跃跃欲试。当然,除了余乐萌主动放弃以外,其他副县长也不是没有想法,也要在私下里做些工作,争取一些选票。至少在推荐栏里,只要符合条件,完全可以画上自己一票。尽管知道能不能升职并不取决于这一点,但有了票数,自己到底荣耀不是?天知道哪块云彩下雨呢,爆冷门的情况不是没有过的,有了选票,到提拔重用你时,上级领导好说话:“这个同志不错嘛,没有下他(她)的米,也有选票,可见有威信,可以用嘛。”
另外,最牵动基层的一把手心的,是把他们推荐为副处级后备干部。上边不设这个栏目,就不能调动基层工作的积极性,所以年年都要推荐一批,在市委党校培训培训,原工作岗位上拖上一拖,实在拖不过去了,就得使用。不然,市委没法向常年工作在第一线、眼巴眼望升职的同志们交代。这一点,恐怕也是当今处级干部成批量增加的一条重要诱因。到了这种时候,有想法的乡镇党委书记活动得最厉害,现在已经波及了县直单位熬了多年的一把手。如果有人“遭到”提拔了,社会上马上传出,这个人为了拉选票,花了“多少多少万”
这年的考核,冯司二最为动劲儿,他知道春水镇的书记朱茂进和项明春交厚,就和老茂结成了同盟。
老茂这个人没有想法,他在乡镇任一把手的时间最长,风闻在一个地方任主要领导职务的人,八年以上可以享受副处级待遇,就等着天上掉馅饼。所以,无欲则刚,竭力推荐项明春。老茂在乡镇党委书记中间是很有威信的,他选择了几个条件不太成熟、没有太多渴求的书记,告诉他们,我们这一帮人,要团结,不要平均用力,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我们今年共同努力,把项明春这家伙推上去,以后轮到你们时,我会亲自做工作的。冯司二则分别给所有的乡镇长打电话,要他们除了投自己书记的一票,另外投项明春的一票。
在县领导那里,杜思宝没少为项明春游说。叶兆楠、周志茹当然把焦点集中在项明春身上。曹书记、郗县长对项明春的印象不错,吴洪勋、訾同亮这两个副书记,还有其他常委,在杜思宝的鼓吹下,受到了影响。至于其余的“四大家”领导,因为都包有乡镇,当然要对自己所包的地方犯点本位主义,但推荐不只是一个名额,并不妨碍大家把目标相对集中在项明春身上。就这样七上八下,丰阳县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过这么集中地推荐一个人。风云际会,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项明春成了本年度县级后备干部人选的第一名。
三
孙秀娟烧香上供,渐渐地不背着项明春了,项明春拿她没有办法,只得由她去。反正自己的老婆没有坏心眼,至多是个官太太迷。她现在不再去赵半仙那里了,因为那个家伙算的卦虽然应验了,却不是那个时辰,落后了两年多时间,这说明神算也有误差。孙秀娟认为,神算不如神明,既然人家周志茹都到黄公庙乡那个祖师庙去还愿,可见那里的神仙特别灵。于是,天天在家里烧香,逢初一、十五,只要得空儿,就要去那里烧上一把。形成习惯后,如果不能前去了,觉得过意不去,好像对不起各路神仙似的,到了没人之处,孙秀娟就要望空祷告,请求神仙谅解。
项明春被推荐为县级后备干部后,孙秀娟觉得神仙真是太灵验了,要女儿也和自己一起烧香,为爸爸祝福。再怎么拉,女儿就是不干。女儿振振有词地说,老师说了,不能搞封建迷信活动。孙秀娟说,你小小年纪懂什么?神仙就是保佑人的。女儿说,我们的政治课本上讲,我们是唯物主义者,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不叫物质,你拿出一个神仙让我看看。孙秀娟没好气地说,你学的那些东西,妈妈我都学过,你当我拿不出来?我见过佛光,那不是神仙显灵又是啥?不是我拿不出来,主要是怕吓着你。女儿说,你整天神神道道的,好像咱家里角角落落都有神鬼,你当我不害怕?孙秀娟没有办法,只得劝解女儿说,你爸爸当大官了,安排你就更容易了。谁知女儿说得更绝,我不要爸爸当大官,当大官的子女没有好东西,一个个不上进,只知道指望老子。
看看孙秀娟对自己的升职这么迫切,项明春哭笑不得。春节过后,他决定劝一劝妻子,让她不必这么痴迷。
项明春说:“秀娟呀,你别以为我是后备干部了,就一定能升官。后备干部是上级哄下级的,备是备,用是用。不用你时白当后备干部。外国有好多的王储,一生都不一定能够当上皇帝。现在哪个县的四大班子都是人满为患,找不到空位置,你以为是好当上的?”
谁知一贯反对妈妈迷信的女儿,竟然帮助孙秀娟说话。女儿说:“爸爸,你不要泄气,干部多有什么了不起?只要给你乌纱帽,你就能当上。我在小学读书时,我们那个班,人人都是班干部。有值日班长,扫地时的上凳班长,还有放学时,负责拉灯的班长,锁门的班长。第一班长是我们教导主任的儿子,落选了,教导主任批评我们班主任,班主任赶紧向教导主任检讨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好,安慰教导主任说,请领导放心,我会变通处理的,让你儿子享受正班级干部待遇,列席参加班务工作会议。现在我们中学竞选学生会干部,四百名学生报名的有三百多个。”
孙秀娟急忙问:“你报了没有?”
女儿不屑一顾地说:“我报它干吗呀,电视不是经常说,领导就是服务嘛,我干吗要争这个领导?等他们当上了,好为我服务呀。”
项明春听了,笑得几乎岔气。又想,这官本位思想真的不得了,渗透到各个角落。“学而优则仕”的观念影响太强大了,中国人读书的最终目的,就是捞个一官半职。这种信念,从古到今,从未消失,而且越来越强烈。“文化大革命”中,批判过“读书做官论”正是痛批这个论调的人,照样争当革委会领导。重用知识分子后,多少学历不高的干部,很快搞到了大专以上文凭,没有这一张显示身价的东西,提拔重用当然是靠边站的。不要说学生是这样,就连自己这些身居要职的成年人,也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暗自庆幸,女儿竟然和自己一样,有着平和的心态,小小年纪,还没有被污染到利欲熏心、官迷心窍的地步,要不然不会这样埋头学习的。
项明春见自己说服不了娘儿俩,就不再试图努力,但他对自己何时何日才能晋升,实在没有把握,基本上没有信心。
比他信心大的是冯司二,他一直认为,项明春的火候成熟了。让项明春觉得,他这个伙计,为自己做出的努力真令人感动。
年内年外,冯司二的时运一直不好。盖的新房子,下了一场大雪,没有工夫打扫,化出的水,洇湿了半个墙。地面上铺的钢化瓷砖,一块块拱了起来,走起路来咔咔嚓嚓地响。自己家里养了多年的那个黑底白花的小公狗,到邻居家的小母狗身上找事儿,被别的公狗咬死了。老婆的偏头痛犯了,头痛得夜里睡不着觉,鬓角上贴着一个小膏药,看上去像个老妖婆。最让冯司二揪心的是,他父亲在腊月初八的那天早上,刚刚捧起了五谷杂粮熬成的粥,还没有拿到嘴边,碗就掉在了腿上,洒了一棉裤。冯司二赶快把父亲送到医院抢救,诊断为脑部小面积溢血。这种病,顺症状偏瘫的部位是男左女右,可父亲是右边偏瘫了,不是个容易治疗的好症候。把父亲送到医院不到两天时间,小舅子因为开柴油机不小心,把手指头弄掉了三根,送到骨科医院治疗去了。
在日夜守候父亲的时候,冯司二没有忘掉推荐项明春当后备干部的事情,不停地打手机,为项明春拉选票。考核前的两天里,冯司二一天换两块手机电池。一些同志被他这种精神所感动,爽快地答应了。也有人讥笑他,说他急于把项明春推上去,莫不是急于当党委书记?冯司二也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反击说,你小子别瞧不起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书记又不是你家世代单传,传儿子不传闺女的。老子要当一把党委书记,又有什么不可?不过,我们项书记确实是个人才,值得推荐,看在你老哥的面子上,投上一票,到时候我请你喝酒!
三月份,市里果然来考核项明春了。这一次是有目标而来,仍然要过民主推荐这一关。冯司二接到通知的时候,父亲进重症监护室五天了,已经是出气多、回气少的时候了。冯司二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告诉妻子和医生,一定不能让老人家咽下最后一口气,坚持到自己参加会议回来,再见最后的一面。
在走到宾馆二楼拐角处,正要到三楼会议室时,冯司二的手机铃声炸响了起来,冯司二以为父亲不行了,急忙接听,却不料接到的是儿子高中班主任教师的电话,老师急切地告诉他,你儿子上体育课时,从单杠上一头扎下来,颈部受伤了,现正在学校医务室治疗。听到这个消息,冯司二差点晕倒,定了定神问老师,孩子的伤势重不重?老师说,也不算太重,但是,脑部着地,不是闹着玩儿的,还要到医院里诊断一下,尽快治疗。冯司二恨不能一步跑到学校去,赶紧把儿子送到医院。转念一想,这是个最关键的时刻,咬咬牙,狠狠心说,妈的,就是天塌下来,老子也要投了这一票再走!
其他来开会的人,见冯司二的脸色很不好,没有人跟他调笑,见到他,微笑一下,点点头就过去了。冯司二对他们龇龇牙,算是打招呼了,那种笑容,笑得比哭还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