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公子如何安置于我?”一声娇滴滴的低柔问询,让我心里一凛!易玉卿则螓首微垂,妙目直视着身畔的小溪流水,佯作无事般地静待着我的回答。易玉卿虽然心机不深,但也绝不是什么蠢人,由她所兼具歌舞饪等事务更可知道,好实是心灵手巧的聪明之人,只是术有专精,率性而为,拙于勾心斗角罢了。她自然知道现在与我单独相处,环境又是这么恬静风幽雅,实在是交流心里话的绝好时机,便直接抛出自己内心中最关注、最紧张的问题。
我心潮翻滚起来:怎么安置易玉卿呢?这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早在我们于唐州重逢的时候,为了安置易玉卿,我就为她改换了身份来历,从根本上解决了她幽居上阳宫的危机!然而,将来我怎么样安置于她,却成为我百思难定的扰心问题。若说我一直以师门“师姐”相待地供养她一生,恐怕连我都有点暴殄天物的感觉;若是为她找寻夫主,我却心有未甘,难以接受!但她入侍玄宗爷爷的往事,却是阻止我作出这个决定的阴影!
如今易玉卿当面问询,自是不容回避。我思想再三,只有先安稳住易玉卿,以后再从长计议。我既定策于胸,使当即说道:“我当日在庐州不是说过了吗?从今而后,你就是我恒山师门的故旧,恩师出游在外。将你托付于我,让我代为照顾。这样不是很好吗?”
然而,我始料未及的是,易玉卿询根剖源地进一步问道:“那我今后将以什么身份伴公子左右?”这一句话大有深意。我刚才的回答,已然带有尊她为师姐的意味,她却依然如此问询,那自是含带着想知悉自己终身归落的打算。通过多日来的相处和观察,我绝对可能肯定,这个绝世尤物的心魂随着自己身份的改换,已然渐渐地放在了我的身上,所以此时回答她这句问话,我必须斟词谨慎地思量才可回答。以免引起她的误会或不满。
思量了一下,心念疾转间,我正待回答。忽觉山林深处有人行来。我凝目而视,只见一须发皆白的比丘,缓步行来却几若无声。我心中微微一凛。在山林寂静之地,十丈之外,我竟没有觉察到他地动静,这位老僧的一身修为当真可观的很啊!而这老僧面上也闪过一丝异色,显然,他也在为我耳目的灵敏程度而感到吃惊,毕竟在他的眼中我只是二十左右的年轻人。
我心中一动,正可借机脱离易玉卿的问询,而且,对于这种修行颇高的老僧,我也心存敬意。当下,我便举步上前两步,对着这现容一片慈和、竹杖芒鞋的老僧,抱拳见礼道:“大师可是由佛窟寺而来?”这老僧一收竹杖,止步还了一礼,一又慈目对我略一打量,回道:“老衲正是由寺中而来,不知小施主有何指教?”
我由怀中取十枚金质钱,双手奉上道:“在下久闻贵寺大名,今轻贵寺,却不便登山观瞻,这些许金钱权为香炎之资,聊尽在下一片心意,望大师笑纳!”这老僧望向我手中的金质钱,眼中射出一缕精光。要知道,这金质钱乃是皇家自铸的宝货,虽然也在世上流通,但只限在皇亲贵胄、巨贾富豪之流,等闲人家是难以见到地,而一枚金质钱可换得一百枚铜钱!这老僧由此更知我决非寻常人。
这老僧一宣佛号,温颜言道:“老衲觉远,恭为佛窟寺主持,在此先谢过小施主的仁心善行!”我闻方大感意外,当今之世,虽是佛家院庙,却一般都广有田地,现在土地的兼并如此猖獗,寺庙道院的“功劳”也是不可没的!所以,寻常寺院主持出行,一般都有数名扈从相随,而这觉远大师恭掌天下名寺,竟孤人独行,岂不怪哉?莫非佛家牛头宗没落以后,佛窟寺的香火也日渐衰败?抑或是佛窟寺的高僧修为高深,已达物欲不萦于心的境界?
我虽心念百转,但在面上却不敢失礼,我当即微笑着回道:“大师客气了!在下最是信服贵宗的法融禅师了,他老人家所说的‘以虚空为道本’,着实令在下叹服!”法融为禅宗四祖道信门下旁出,受道信印法六代。我更由前生知道,牛头禅与另一个东山禅皆是中国佛教原创哲学的建构者,确实不容忽视!
觉远大师又略为意外地看了我一眼,慈目一垂,随口吟道:“道本忘梦无事虚,世牵凡尘总关情!施主真非常人也!耙问施主尊姓大名?”见我如此奇异,觉远大师倒也不敢托大,称谓之中,也不再称我为“小”施主了。我早听说法融的禅风乃是融合了唐诗的风格,各种词句上的“象征、暗示、转折、托显、对位、比喻”皆进入了牛头禅风之中,看来此言大是不虚,作为没落后的佛窟寺主持,觉远大师依然是出口即以七言句答我。
我一瞧一边的易玉卿,已然面带着不豫,知她心烦这凭空出来的觉远大师搅了她的心事,我便笑了笑道:“极小同大,忘绝境界;极大同小,不见边表;知法无知,无知知要;有即是无,无即是有。大师何需介怀文章下的名姓!在下即要赶路,告辞了!”我洒脱地抱拳一礼,举步走向山林之外。事已到此,易玉卿只得暂且作罢,随在我身后而行。
只有这觉远大师仍然在那里呆呆地发怔。牛头宗的主要精义在于绝观论和信心铭,而我这寥寥数句正是信心铭中的精义所在,他如何不惊?任由这觉远大师他想破头,也思想不到我是由我的前生而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