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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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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接到电话,谭夏树马上赶来。

    家庭医师和母亲在客厅讨论谭星荷的病情,谭夏树接过佣人递来的热茶,母亲过来解释状况

    “她哭了好久,又不肯吃葯,闹着说不想活,唉,你劝劝她吧。”方才在电话里,已跟夏树说了事情的经过。“也难怪她难受,第一次有人痛骂她。”

    母子俩,灯下静静坐了一会儿。

    谭碧娥擦拭眼泪。“妈该阻止的,可当时我想着,有人说说她也是好的,毕竟你妹妹这些年,也给你惹了不少麻烦。要是由我们来说,怕她会更难受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当众把假发摘下来”

    心疼啊,这孩子十五岁得了脑癌,从此与癌症抗战,好不容易控制住,却因为长时间与疾病为伍,缺乏和人交际,行为幼稚,思想偏激。

    谭星荷曾和网友谈过恋爱,可是在一次约会中,与路人擦撞,碰落了假发,男朋友见到她光秃的头顶,表面镇定,还要她别介意,但却渐行渐远,最终避不见面。从此谭星荷认定世上只有一个人永远不会嫌她丑、不会离开她,那就是最亲爱的哥哥,他答应过会永远守护她。

    谭夏树拍拍母亲肩膀,起身,朝妹妹房间走去。

    推开门,里边黑着,空气窒闷。他开灯,同时床褥上的人儿拉被盖住脸,挡住扁亮。他走去拉开窗帘,让月光移了进来,又拉开窗户,让新鲜的空气换走一室窒闷。然后,他卷高衣袖,侧坐床边,掀开被子,笑望躲在被里的人儿。

    “哥”她没戴假发,泪眼汪汪,眼色像小鹿般无辜。

    “为什么不吃葯?”“干嘛吃葯,死了对大家都好”她伤心道:“反正我只会给妈和你添麻烦,我知道你们都讨厌我,我是你们的累赘。”想起熊宝宝的话,她伤心说道。

    夏树笑着,纵容她的脾气,温柔地说:“你死了,哥哥会难过的。”

    她哭嚷:“你还有熊宝宝啊,她很健康,她可以陪哥哥一辈子!”

    凝视着妹妹苍白的面容,疾病残酷地侵蚀着这个小妹,心疼她的苦痛,便一直纵容着,任她的不安全感不断勒索他的情感。而原来这份纵容,只令她更陷溺在自怜里。

    “星荷。”夏树拉她起来,看着她。“哥哥爱熊宝宝,但不代表就会减少对你的关爱。我们是亲人,流着相同的血,我们的感情不能分割,也不能拿到天秤上秤,你是我的小妹,永远都是,不会因为哥哥爱上谁,就改变了这个事实。等哥哥娶了她,她可以和哥哥一起疼你啊。”

    “但是你恋爱了,忙着陪女朋友,我很寂寞。”谭星荷揪住夏树的衬衫痛哭着。

    “怎么会?”夏树轻声安抚妹妹。“等哥哥把宝宝娶进门,不就又多个人疼你?”

    “我跟她吵架呢!她怎么可能疼我?她讨厌我,她还骂我。”

    “她骂你?”夏树揉揉妹妹的头。

    “是啊,好凶的骂呢,把我都骂哭了她没跟你说吗?”哥哥八成已知道她调查宝宝的事,谭星荷噘着嘴问:“她应该跟你告状了吧?她怎么说的?是不是说我很可恶?她叫你来找我算账吗?”

    “你愿意吃葯了吗?妈很担心你。”他不想回应这个问题。

    谭星荷退身,仰望哥哥,疑心地揣测着。“怎么不说?她怎么跟你骂我的?你说吧,不用怕我伤心。”

    “你真想听啊?”他笑着。

    “当然!”可恶,熊宝宝一定把她骂得很难听,挑拨她跟哥哥之间的感情。

    “这很重要?干嘛听来让自己更气?”夏树捏捏她的脸颊。

    “哼!你说,我看她是不是乱讲。”星荷擦掉眼泪。

    “好。”谭夏树伸手拿来杯子和葯。“把葯吃了,我就告诉你。”

    谭星荷接过杯子一口把葯吞了。“说吧。骂我什么?”

    谭夏树搁好杯子,笑望妹妹。“她什么都没说。”

    谭星荷瞠目。“不可能。”熊宝宝明明很气的。

    “事实上,她也没打电话给我。”

    “骗人!她没跟你告状,你怎么会忽然跑回家?”

    “你那么伤心,是妈打电话给我的。”谭夏树抽了面纸帮她揩眼泪。“我听到你出事,马上过来看你。”

    “她真的没打电话?”

    “干嘛骗你,晚上只有妈打给我。”夏树拿手机给妹妹检查。

    “那她”谭星荷检查来电讯息。

    “我有打电话给她,她关机了。”

    “为什么?”

    “还为什么,不敢见哥哥了吧。”谭夏树笑着捏捏妹妹的鼻子。

    “嗄?因为我光头吗?吓到她了?”

    “不是,傻瓜。”夏树大笑,拍拍妹妹光光的头顶。

    “那为什么她”

    “我想呢她是不好意思吧,把你弄哭了,伤了你的心,所以不敢见哥哥。”

    “所以她也没跟你说我调查她”以为熊宝宝会马上跟哥哥告状的,结果她反而躲起来了?

    “你调查她?”夏树惊愕,谭星荷倏地躲进被子里。

    星荷躲在被里闷嚷:“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熊宝宝的话言犹在耳

    他竟有你这种妹妹,说的是喜欢他,做的事却在伤害他!

    不!星荷揪紧床单。不是这样的!她只是害怕,怕寂寞啊。谭星荷从被子里向哥哥嚷道:“哥,我其实我是真的希望你幸福”

    夏树怔住,望着被褥里因哭泣而颤抖的小妹。他伸手拍拍被子。“星荷,你懂事了,哥哥很高兴。谢谢。”

    “你去找她吧,不用担心我了。这些年对不起了,我是真的希望哥哥快乐的,真的!”谭星荷学着坚强勇敢,不让哥哥烦恼。

    “哥哥好高兴”夏树很欣慰,他的小妹终于懂得反省自己。揉揉被子里的人儿,温言承诺。“你永远是哥哥最爱的小妹,永远。”

    伤害了谭星荷,熊宝宝很难过。她关了手机,害怕面对谭夏树。想到自己对他的妹妹做出那么过分的事,她就觉得很对不起夏树。

    九点四十多分,谭夏树直接打电话到熊家,熊华英接了,宝宝在旁挤眉弄眼,要父亲撒谎说她不在。

    “宝宝还没回家喔”熊华英帮着女儿敷衍夏树。收线后,他问宝宝:“你们吵架了喔?”

    “没有。”

    “干嘛不接他的电话?”小俩口不是热恋中吗?

    “唉,你别管啦!”熊宝宝眼神闪烁。

    熊华英睡前撂下话。“那么好的男人,很难得,你别使性子。”

    “喂,我哪有对他使性子?”现在她比较像龟孙子好不好?一只做错事怕捱骂的龟孙子,真够别扭的。

    十一点,电话再次响起。

    一定是夏树!她瞪着电话,心惊胆战。

    已经睡了的熊华英被吵醒,从卧房吼:“电话、电话啊!”吵死了!

    “喔。”熊宝宝伸手接,指尖一碰到电话忽地转而拔掉电话线,铃声戛然而止。

    呼吁口气,惊觉自己满额汗。天啊她挫败地朝空中挥出一拳,跌坐沙发。窝囊!严格说起来,她也是无心的嘛!

    觉得胃有点痛,晚上都没吃呢。她起身去厨房泡面,冲热水盖上碗盖。

    宝宝转身,背倚着流理台,望着脚上红肿的大拇指。咦?起水泡了唉,穿不惯高跟鞋,磨破了脚趾,又拉扯身上昂贵的粉红色洋装,想着,等一会儿洗澡后,要将它打包明天拿去送洗,这件洋装可是花了她三千块哩!真是她买过最贵的衣服了。唉,可惜,饭局搞砸了。

    老爸说的对,她的脾气真的需要改进,那时如果忍住不跟谭星荷吵就好了。

    胡思乱想着,猛地记起热着的泡面,转身打开碗盖,面都糊了,烂成一团。

    懒得捧出去吃,拿了筷子,夹起面条面条稀烂,哀怨地挂在筷上,然后断断续续溜回碗里。

    宝宝蹙眉,可恶!真恶心抄起碗,将面倒掉,扔了筷子,双手撑着流理台。

    叮门铃倏地响起。

    她转身,穿过客厅去开门。

    灯下,谭夏树靠在门边,乍见宝宝,咧嘴,吹了一声口哨。

    “太稀罕了,穿裙子!”第一次看见。

    “怎么来了?”宝宝问得有气无力,避开他的视线。

    “怎么不接电话?”低沉的嗓音温柔地问她。

    伊人心情低落,低着头思量着该不该说出今晚的事。他还不知道吗?她垂着脸,心事重重。

    他微笑。“你看来一副心虚的样子。”向来趾高气昂的家伙,竟一副气馁样,可见受到极大打击。

    宝宝抬头,瞪他一眼。“我是很烦!”

    夏树攫住她脸畔一小撮头发,轻扯,拉近她的脸。直视她道:“穿这么漂亮,该不会背着我和谁约会了?”

    “乱讲!”

    他呵呵笑。熟悉的略带轻佻的口吻,奇异地安抚她的心情。

    总是这样,用这调调说话,像是天下没大事,全是庸人自扰之。这么云淡风轻,言笑晏晏地。宝宝凝视他,月光下的谭夏树,英俊清朗,赏心悦目。

    就算他知道今晚的事,他也不会跟她生气吧?毕竟他对她一向都是这么温和有耐性啊,应该不会因为这事就讨厌她了吧?

    糟糕,爱情果真会害人患得患失,她几时这么怕被讨厌了?“夏树”怎么办?被你家人讨厌了。宝宝叹息,垂着肩膀,犹豫着要如何说。

    夏树退后一步,打量她,将她从头到脚看一遍,视线留在她红肿破皮的脚趾头上。“脚趾怎么了?”

    “穿高跟鞋磨破皮了。”

    “所以今晚你难得的穿了洋装,又破例穿高跟鞋?”他直视蜘.一边扯下系在领口的蓝色领带。

    他侧首,笑望她,用一种懒洋洋的口气说:“宝宝啊,见我的家人,需要这么谨慎吗?”

    他知道?!宝宝倏地脸红。

    夏树促狭道:“原来你这么重视我的亲人。”他一副很感动的样子。

    “你全知道了?”

    “嗯。”“我是说嗯你知道多少?”

    “知道整个饭局经过,一直到我妹妹摘下假发。”他的语气里含着笑意。

    “那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他将领带甩挂在右肩上,抬手看表。“你们约六点是吧现在是十二点三十五分。”目光对上她的眼睛。“也就是说,已经过了六个多小时,你身上还穿着洋装,可见是烦恼到连衣服都没换,我百分之百肯定你晚上什么都没吃,百分之两百肯定你沮丧得要命。”他笑笑地眨了眨眼。真不像平时那个身强体健,气势磅礴的熊宝宝啊。

    “我对你妹妹说了很重的话。”宝宝气虚。

    夏树走上前,扣住她的手腕,陡然将她横抱起来。

    “夏树?”忽地失衡,她赶紧圈住他的颈项。

    “现在我最担心的是你可怜的肚子,你不饿啊?”他低望着她,嗓音是宠溺的。

    “你放我下来,抱着干嘛?”

    夏树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们去吃顿好的,把你喂得饱饱的。”

    “可是”

    砰!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夏树踢上铁门。

    “喂,我没穿鞋!”

    “放过那双可怜的脚,我会抱着你。”抱着她大步走向车子。

    “钥匙、皮包”统统没带啊!她挣扎着要下来。

    “那都不是问题。”将她塞进车里。

    “没钥匙我怎么回家?我爸已经睡了”她还在哕唆,车子已倒出停车格,滑入夜里。

    印度人开的小餐厅,艺文界夜猫族最爱的基地,藏匿在市区小巷里,没招牌,水泥墙间,通往地下的楼梯铺着金色地毯。

    谭夏树抱着熊宝宝往地下室走。

    “喂,可以放我下来了,这样太招摇了吧?”

    “有什么关系。”

    “下面是餐厅?”

    “印度餐厅。”

    “你现在是打算用抱的把我抱进餐厅?!”她提高音量。

    他呵呵笑。“也可以用扛的,但是你穿着裙子,怕你青光外泄唔!”被宝宝蹋了一脚。

    谭夏树坚持不放地下来,她熊宝宝一身武功,要摆脱他的怀抱太容易了。但一想到,他是怕她脚痛才坚持抱着她,虽然尴尬,心里却是甜滋滋的。嘴上不承认,心里却为他的温柔感动着。

    往下的楼梯,灰色水泥墙上有着一盏一盏的烛台,烛台上的蜡烛燃烧着,光影交错,他们像是要穿越奇诡的时空隧道。

    随着那一阶一阶往下的楼梯,偎在壮阔的男人胸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感受高级衬衫光滑细腻的触感摩掌过脸颊。宝宝愉悦起来,整晚紧绷着的心情也逐渐地放松下来。

    他知道晚上发生的事,还是来找她了。他没责备她半句,只是担心着她还没吃晚餐。他心疼她双足的不适,一路将她抱过来

    宝宝将脸埋进那片胸膛,耳朵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她怎能抵挡这样温柔的男人啊!

    他们来到餐厅门口,她听见曼陀铃优美的乐音,从他怀里回望,鼻间扑进咖哩气味,眼前的景象宛如来到神秘国度。

    谁能想到在深夜时刻的台北,在冷清了的街道下,会有着这么一间印度餐厅?

    “这间餐厅开到清晨。”夏树介绍着。

    两名印度装扮的女服务生过来招呼他们,带他们入座。

    夏树不肯放她下来,坚持抱着她走向座位,要是在一般餐厅想必引起騒动,但在这里却不会,大概是聚集的客群多是艺术工作者的缘故吧!

    宝宝忙着打量餐厅里的装潢。从天花板顶棚垂下来密密重重的流苏,每串都是一句佛经经文。咖哩的香味中,弥漫着一股随兴浪荡的颓废气氛。

    宝宝瞧得目不转睛。这里没灯,屋顶悬吊着铜盘,盘里点着蜡烛,铜盘微微晃动,烛光在他们身边一闪一闪。

    这里没椅子,矮矮的木头桌放置在榻上。人们脱掉鞋、扔掉外套,或坐或卧,交谈着,有人甚至用手吃饭。

    哗!大开眼界。

    来到座位,夏树放宝宝下来,隔着矮桌面对面坐下。

    服务生送来盛水的铜钵,两条手中搁在桌上。

    “今晚我们体验一下印度人的生活。”他拉起她的手放进铜钵,掬水帮她洗手。

    “要用手吃饭吗?”她问。

    “在印度,寻常百姓常用手吃饭的。”他甩开手巾,裹住她的手,仔细擦干,动作好温柔。

    “他们不会烫伤手?”

    夏树笑着答:“不会的。你也可以选择用刀叉,不过我打算入境随俗。”他洗了手,卷起衣袖,解开领口几颗扣子。

    看着他的动作,她感觉口干舌燥。他的喉结还有敞开的领口,引人遐想。宝宝赶紧移开视线,要命,她几时变得这样色情了?

    服务生送来菜单,夏树点了几样印度菜,还有酒。

    菜色陆陆续续端上来,都是宝宝没吃过的。

    还没动手,那些盛在银器铜钵甚至是芭蕉叶里的食物,已经先教眼睛吃了一次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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