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授笑咪咪地问。
莫教授胖圆脸,八字白胡翘翘地,教郑宇宙联想到那个有翘胡子的洋芋片标志,他觉得老教授一脸慈悲样,一定会帮他。
“教授,我在追她,可是她都不理我,你帮帮我,好吗?”
“哦。她一大早就搭火车去桃园了,说要到什么农场傍樟树动手术。”
“搭火车?我明明说要接她的。”真不给面子,天气这么热,太阳这么大,她宁愿搭火车,也不让他载!他有大跑车欸,不识相。“好吧,谢谢教授,改天我请教授吃饭,掰!”急着去追
裤管被扯住,郑宇宙低头,看见教授笑咪咪。
教授问:“你急着要去哪?”
郑宇宙说:“去农场接她回来。”
教授又问:“你好像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她噢?”
郑宇宙蹲下了,在教授耳边悄声道:“不只喜欢,我爱上她了。”
老教授笑了,也往他身边凑去,凑在他耳边,也悄声说:“可是她有男朋友了。”
“谁?”郑宇宙大惊,哪个跟他抢?揍死他!
“我。”老教授眯眯笑,指着自己的脸。
“吭?”郑宇宙跌坐草地,瞪着老教授。教授头秃了,胡子白了,脸上有老人斑,皮肤没一处平的,背也驼的,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你嘛好啊这个老爷爷,是很会爬树的关娜妹的男朋友!“教授,哈哈哈,你真爱开玩笑。”
教授捧住郑宇宙的脸,老眼犀利利,盯着他看。“八十二岁的诺贝尔得主杨振宁,跟二十八岁的女人翁帆的爱情故事,你听过吧?”
“”因为惊吓过度,郑宇宙大脑当机,忽然觉得眼前慈悲的老爷爷,变身成邪恶的老魔头。
老魔头说:“我跟她的关系,就像杨振宁跟翁帆。”
“我我不信。”
“怕你浪费时间追她,才告诉你的。也难怪你喜欢她,娜妹真的很迷人,对不对?”教授眨眨眼,伸出手,问:“站得起来吗?要我扶你吗?”
郑宇宙惊得瘫在草地。好、好你个天山老妖!算你狠!
“不用你扶!”郑宇宙吼,推开他的手,钻入跑车,咻,飙得不见踪影。
郑宇宙一路恍惚着,失魂落魄地开到农场,车停路边,他走进树林,找到正在帮树开刀的关娜妹。
树的暗影,在她身上荡漾,一名农场堡人在帮她。金色阳光,闪在密密的枝桠间,空气中弥漫着树木的古老气味
郑宇宙没喊她,他呆着,被她工作时专注的模样摄住。
她今天穿着卡其衬衫,紧身蓝牛仔裤,踏弓箭步,拿长钻,刺入树干,拔出,衡量钻上刻度,接着,要工人递来电锯。
郑宇宙惊诧地看着,看那双瘦手臂,接下沉重电锯。电锯欸!一个女人,怎么可以拿那么危险的东西!正想上前帮忙,轰地躁响
必娜妹扯动t炼,电锯轰轰发动。她戴上防目罩,提高电锯,目光一凛,对准树干,稳稳切开,木屑飞扬,老树开膛剖腹。她表情稀松平常,平静得仿佛心跳呼吸快都没快一下,反而是旁边的工人目瞪口呆,远处的郑宇宙惊心动魄。
她凝神专注的表情,行动的方式,每一步骤俐落精准,沈静绝美,郑宇宙被她的光辉震在原地,不敢上前打搅,因为医疗树木时,她散樊神般尊贵的气质。
相较之下,一路为着老教授的话忐忑的他,显得好渺小。看着她,他好空虚,身体很想占有她。假如他们不是人,而是公狮遇见美丽的母狮,在这春情勃发之际,费洛蒙高涨,他其实只想冲上前去将她按倒,跟她游戏互咬,肉搏纠缠,狂热交配,将自己的雄性气味,渲染在她身上,而不是让她像个女神般在那儿高不可攀,而不是只能无助地站在这一隅,默默欣赏她。而不是渴望得流汗,而不是嫉妒着树,嫉妒着老教授,心焦着,无计可施。
他明明很富有啊,干么因为她,忽然自卑起来呢?
可是当她看起来仿佛什么都不需要,仿佛已经具足一切,存在得那么自在安然,他慌了,发现找不到礼物送她,她已经什么都拥有。反而是自己,面对她时,感到穷困贫乏,整个人很虚,很逊、很气馁。
唉!避她跟教授什么关系啊?管她跟妹妹过去有何过节啊?
凝视那个女人,在这刻,郑宇宙知道了,他心悦诚服,甘愿成为她的囚犯,失去心的自由,臣服她的魅力之下。
他仿佛听见神说
那就是你的女人。在无明、昏昧的人生旅途中,你来世间,就为跟那个女人团圆,心深处的空缺,要靠她来填
两个小时过去
“今天先到这里。”关娜妹抹去额上汗水,对工人说:“后天还要拜托你,麻烦帮我跟你老板说一声,我先回去了。”她蹲下收拾工具,才发现不远处,倚着白千层树的男人。
她站起身,凝视他。风声騒騒,光跟树影游戏,他们无言凝视,仿佛相望一世纪久,他没走过来,只是狂热地子她。关娜妹暗暗觉得奇怪,关于她的过去,他都知道了,那还追她做什么?从他妹口中应该是听不到她的好话啊!她被他看得毛躁起来,他就这样站在那里看她看多久了?
偷窥狂!必娜妹拎起工具箱,走向他。站定在他面前,挑衅地扬扬眉,颇有爱看就让你看个够的意味。
郑宇宙取走她手上的工具箱。“我传过简讯可以载你过来,你为什么不等我?”他霸道,拉了她就走。“我送你回去。”
“谢谢,我要搭公车。”她拽回工具箱。
“有车干么搭公车?”有必要这么见外吗?
“我不喜欢坐跑车。”
“jaguar还不够舒服!”郑宇宙忍不住吼。她怔了怔,笑了。
他才意识到自己显得多烦躁,她倒气定神闲的,可恶,他对她没影响力,好沮丧。
她慢吞吞地解释:“别生气,这跟你跑车够不够好无关,我是为了北极熊。”
“北极熊!”
“唔。”
“你是说那个白白胖胖住在北极的那种熊?”
“对。”看他那么困惑,她拿出纸笔,写数学公式,耐心地解释道;“近几年全球气候暖化,是因为人类使用化石燃料排放大量二氧化碳,造成温室效应。你看,每一公升的汽油会排放2。24公斤的二氧化碳,小客车是最不经济的交通工具,它所排放的二氧化碳是公车的2。3倍,铁路的13。8倍。”
“这跟北极熊有什么关系?”好复杂。
“地球暖化,造成了北极熊溺毙。浮冰大量融化,让有些北极熊游了数十英里也找不到另一块浮冰,最后溺死在冰海中。你知道吗?北极熊的死也等于预告我们人的未来,假如地球继续暖化,两极融冰,水位不断上升的结果,大地会消失,全球爆发热浪,干旱瘟疫物种一个个灭亡,我们人绝对无法置身灾难外。”
“不会吧?那不就是世界末日?二氧化碳有这么可怕吗?”会不会太夸张了?地球远端的北极熊,怎么可能和自己的存亡相关联?
“是真的,资料都查得到。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树会吸收二氧化碳,但是我们人类勤于砍伐,却疏于种植照顾,所以暖化越来越严重。为了不增加二氧化碳,我喜欢搭大众交通工具。”
“可是我已经把车开来了,上次你不是也让我载?”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地点,现在我已经把路线都查好了,不管怎样,谢谢你的好意。”
“这种山上地方,公车很久才来一班喔。”他还不放弃。
“没关系,我习惯等。”关娜妹走向公车站牌,工具箱掷地,坐在工具箱上,从随身的大袋子抽出书,翻开,神游去,把他当成空气。
郑宇宙神情一凛。好,决定要比她更潇洒,也过去,席地坐,没书看,就欣赏她。
“你不回去吗?”翻过一页,她头也没抬问。
“我也搭公车,也为了北极熊。”讲得很气魄。
“你的车呢?”
“丢着。”
“jaguar跑车啊,你舍得?”她咋舌。“被偷就惨喽。”
恨她揶揄的口吻,郑宇宙朝额前吹气,吹走一绺头发。他伸直长腿,手往后撑在地,觑着她。嘿,她真能自得其乐,捧著书就不理人,不无聊?
“什么书这么好看?”他问,赖皮地凑过去。
“嘘,别吵。”她捧高书,遮住脸。
“别这样,大家聊聊”
“”脸埋在扉页问,她偷笑。他脸皮真厚,踢那么多次铁板还不放弃?
“百年孤寂?什么书名?要孤独一百年吗?太惨了。”
书往下移,露出一对湛丽的黑眼睛。“你吵得我没办法看书。”
“那好”他笑笑地。“不如我们来聊天?”
“我们之间好像没什么共同话题。”
“有的。”
“哦?”“聊聊你过去在泽明的事。”
“你不是都知道了,有什么好聊?”
“那时候你真的有介入他们的感情吗?”
“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
“我觉得你不像会介入别人的感情。”
“你觉得?”她笑了。“你认识我多久?你觉得?”
“ok,撇开这个不说,这是你的私事,当初我妹不应该公私不分地把你赶走。这个你看看。”从口袋抽出一张纸,递给她。
必娜妹接下,打开纸,是聘书。
“我要人事经理拟的,以前是我妹不对,我看过你的资料,你非常优秀,我还听说,我妹在你离职后故意阻止你到其他业界的公司上班”他保证道:“关娜妹,你可以回泽明,年资不必重计,福利可以累计,薪资好谈,现在业务部我在管,有我罩你。”
还说得真有气势,折妥聘书,关娜妹看着他。“好极了,果然比你妹明理,我能回泽明?太好了,不过我要求上下班时间自己决定,休假日自己作主,不配合加班,讨厌天天做简报。对了,我什么时候肚子饿想吃午餐就去,我不打卡也不理中午跟下班的铃声,因为我有自己的生理时间,ok?”
吭?那还叫上班?那是他这种国王人马的特权欸!“这个嘛,这些条件很有创意,我明天再和人事经理”
“不要勉强了”揉掉聘书,她说:“就算你同意,其他员工一定会抗议,他们会比较待遇,然后揣测我们的关系,接着是没完没了的流言,最后业务部乌烟瘴气,你如果是公平正直的主管,如果有那么一丁点大脑,就知道这不可行。”说得条理分明,果然在江湖混过。
唉,他气馁,以为看到聘书她会很爽的说。
“不然我聘你当我的私人特助,这样其他业务员就不能做比较了吧?”
“我应该很高兴吗?”她扬了扬揉掉的聘书。“这是你们有钱人的游戏,需要时把人叫回去,好话说尽,不顺眼了就撵走,像在扔垃圾。这游戏我已经没兴致玩了”曾经很希罕跟他们同一国,打入他们的上流生活,有一度几乎成功,瞥见有权有势华丽的好生活。但是,同时看见美好的阴暗面,有多残酷,她摔得很重,现在已经看破了,这些,不再能吸引她。
“啊,公车来了”关娜妹提起工具箱,上公车,甩掉大少爷,车门关上
啪!郑宇宙大掌一拍,挡下车门。被这声巨响骇住,她回过身,看见他忿忿地瞪着她。
“我、真、的、生、气、了。”不管别人在看,司机在等,他很火,明明用心良苦,却被她这么诋毁,气死了。“什么叫有钱人的游戏?你不要歧、有、钱、人!”
必娜妹神色一凛,兴味盎然地看着他。歧视有钱人?嘿,这位大少爷还真有点意思。
司机不耐烦地问:“喂,你要没要上车啊?”
“要!”郑宇宙吼,大步上车,掏出皮夹打开,全部千元钞,糗了,没零钱。
“快投钱啊。”司机催促。
“呃我只有一千块,可以找吗?”郑宇宙很窘,刚刚好不容易爆发的气势,瞬间鸟下来。
“嗟、有钱人噢?”司机嘲讽。“没零钱就下车啦,换钱去搭下一班啦。”
郑宇宙脸色骤变。不人家就是要跟娜妹搭同一班车,涕泣
哐当!铜板掷落,这声音太美妙了,是哪个好心人?郑宇宙猛一转头,看见关娜妹对他笑。
“欠我三十块。”她说。
郑宇宙被那温柔的笑容征服,恍惚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