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但黑皮说得也没甚么错,她的洁癖的确挑对象发作;而且,她没甚么应付男人的能力。她先跳开两步,离赛门够远了,才莫可奈何说:“你们外国人都像你这样,第一次见面就追着人不放?”
“当然不是,但对你例外。你是我喜欢的那种女孩。我喜欢你,坦白对你表示,有甚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呢!你怎么可以表现得那么露骨?”含蓄!含蓄!那是很重要的?贤饩褪抢贤猓飧龅览硪膊欢?br>
“露骨?”赛门一脸莫名其妙,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就是唉!”谢阿蛮比手画脚一番,颓然放弃。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因为有个金发老外在,加上赛门长得高头大马,长手长脚,丰采又俊逸;余下的人个个也有一身模特儿的架势,所以一路走来,一直很惹人注目,不断有人回头看他们。他们也习惯了,除了谢阿蛮,每个人都神色泰然,谈笑自如。
偏偏路过的人,都会最先注意到她,因为赛门老环绕在她身边,要想不成为焦点,实在很难。
“阿蛮,”黑皮嘻皮笑脸说:“你跟赛门走在一起挺配的,我看你干脆跟他送作堆算了。反正你英语也挺罩的,和番绝对没问题。”
“要和番你自己跟他和,我的英语还没你罩呢!再说,我学英文是打算用来赚钱,不是用来交外国男朋友,没的找自己麻烦!”
谢阿蛮把说话的速度放得很快,猜想赛门大概听不懂。赛门似乎也不在意他们谈话的内容,紧随在她左右,噙着笑,眉目含情地望着她。
赛门有着外国人特有的深邃的眼睛,看人的时候,蓝眼珠湛蓝得像海洋,荡漾着温柔的波光。谢阿蛮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又不能叫他不要看,干脆不去管他看不看。
“认了吧,阿蛮。女人是禁不起男人死追活缠的,你根本躲不掉。我看赛门是赖定你了,你艳福不浅啊!”黑皮又在一旁说风凉话,满嘴敢笑的口吻。
黑皮嗓门不小,惹来许多路人好奇的眼光。谢阿蛮加快脚步,想甩掉赛门和困窘的感觉。
“阿蛮,你不必介意别人的眼光。我喜欢你,又没有不对!”赛门一直追着她。像为了证明他的话并没有错,他刻意大声说出来,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天啊!这个外国人!
谢阿蛮脸都黑了。她停下来,五官扭曲,朝空气磕个无声的响头,然后扭过身,青面撩牙地瞪着赛门。
“拜托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她横着两条八字眉,一脸欧巴桑的表情,凶狠乖戾,想吓退这个外国人。
赛门还是笑吟吟的,站在她跟前,俯脸看着她。
谢阿蛮也忍不住抬头看他?贤舛汲さ靡桓泵淮竽缘难樱还牛飧鋈庞幸徽琶骼视猩疃鹊牧场?br>
这样想,她自己先脸红了,乱七八糟低下头。说:“你最好别听黛咪胡说:我也不像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外国人还是笑吟吟的。
嘴巴说知道,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知道?她叹口气,不再理他。
跨过马路,前面是个转角的街口。他们准备往右边走,左边那个方向突然传来叫唤谢阿蛮的声音。
五个人一起转过头去。一个有着松鬈的长发美丽少妇,正对他们展露着婉约的笑容。
那个柔弱的笑脸,那帧似水的柔影正是那个水做的佟曼云!
谢阿蛮一眼就认出她来了。有佟曼云的地方,应该就会有那只公孔雀她敏感地朝佟曼云身后多望一眼果然!唐伯夫那只公孔雀阴沉地站在佟曼云右后方,侧背着光,冷漠地盯着她。
“啊,是那个男”黛咪突然冲口叫出来,认出了唐伯夫。
谢阿蛮眼捷手快,捂住黛咪的嘴,截断她的话,飞快递给她一个眼神,警告她别多嘴。她可不想让黛咪闯下的烂祸,到最后堆到她身上,变成她的罪过,由她一个人收拾善后。
“好巧哦!阿蛮,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你。”佟曼云语气很亲切,好像和谢阿蛮相交多年似地,丝毫不让人怀疑她们的关系。“上次见面后,你一直没打电话来,我还在想,不知道甚么时候才能再遇见你,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你了!”
“啊!”谢阿蛮反应很诚实,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老早把佟曼云给她的电话号码丢得不知去向,压根儿没想到会和她再见面。
她祇好尴尬地以笑掩饰,笑得傻傻的。不幸又不小心撞上唐伯夫的视线,那轻蔑的眼神也正像在说,她看起来一副蠢蠢的样子。
她懊恼地装作没看见,暗忖着该怎么才能脱身。说实在的,她没想到佟曼云还会记得她,而且似乎还很惦念着她。
佟曼云还是跟上次一样,给人的感觉也依然那样不食人间烟火。黑皮和小沈第一次看见“真正”像水一样的女人,几乎都看呆了;赛门维持着绅士风度,脸上始终挂看温和、赞赏的微笑。
祇有黛咪例外,一直用疑惑的眼光来回打量佟曼云和唐伯夫。香蕉黛咪服膺的向来是西方那一套,对古早中国的“含蓄”和“柔美”不感兴趣。她祇看得见佟曼云那一身病态。
“你们好!”佟曼云含着笑,温柔地点个头。甜美柔静的嗓音,如春风拂慰过心田。
黑皮第一个醉了。
他抢到谢阿蛮跟前,对佟曼云倾身哈腰,努力扯裂嘴,堆出满脸笑容,用最热诚的姿态说:“你好!我叫黑皮。我跟阿蛮在蹲苦窑的时候就认识,就像难兄难弟一样!”
黑皮耍宝的俏皮,赛门看着有趣,也凑上前来,搂住谢阿蛮的肩膀,笑嘻嘻地介绍自己说:“我是赛门,阿蛮的第一号男朋友候选人。请你多多指教!”
佟曼云吟吟笑起来。谢阿蛮连忙用手肘推开赛门,又不忘瞪黑皮一眼,暗骂两个人穷极无聊的举动。
“你别听他们胡说!他们都是我乐队的朋友。”她急急解释。
“乐队?”佟曼云略顿了一下,感到一丝意外。
后方的唐伯夫,眼神一闪,露出玩味的神态。但因为他背着光,神色又一闪即逝,让人看不清有甚么表情。
“是啊!”黑皮抢着回答。“我们几个人组了个乐队,叫黑色摇宾。我是吉他手,贝斯手小沈,赛门是鼓手,阿蛮”
“闭嘴!黑皮,你太噜苏了!烦不烦啊!”谢阿蛮狠狠踩黑皮一脚。明的说他废话太多,好心的怕佟曼云觉得不耐烦;暗里嫌他太多嘴,有的没的说一堆,把所有的事全掏出去,不知道保留。
不知道为甚么,有唐伯夫在场,她就变得很敏感。她可不希望被唐伯夫知道太多,掌握太多的筹码,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偏偏黑皮话多嘴快,一得意就忘形。
还好,他没有将比赛的事情说出来,不然唐伯夫要是知道了她极快地瞥了瞥唐伯夫,他比她更快地抓住她的视线,虽然没甚么表情,但谢阿蛮奇怪的就是感觉得出来他那要笑不笑的轻谑态度。
她有点负气地撇开头,迎上黛咪怪异的眼波。祇是黛咪那怪异不是针对她的,而是越过她穿到那个背光的角落。
唐伯夫似乎不记得黛咪,对黛咪疑惑的打量视而不见。谢阿蛮深怕黛咪又会突然冒出一些不该说的话让她头大,急着把她拖走,打算速战速决。正想开口,佟曼云却先她一步漾着笑脸说:“我还以为乐队都是一些活力充沛的男孩子组成的,没想到女孩子也可以参加,而且像阿蛮这样文文静静的女孩,竟然也是乐队的一员,太神奇了!”
文静?谢阿蛮一副发拙的呆样。这还是头一遭有人说她文静!她怀疑佟曼云看人的眼光真的有问题如果没问题,她就不会嫁给唐伯夫这样糟糕差劲的男人,不是吗?
“你别小看这家伙!”黑皮冷不防又挤过来,胳臂一伸,哥俩好地架在谢阿蛮肩膀上,扣住她的脖子,将她带向自己的怀里,耍宝似地挤眉弄眼,嘻嘻哈哈。
又来了!黑皮这颗不定时炸弹又发作了谢阿蛮心里响起预警,手忙脚乱慌张想阻止来不及了!黑皮那个大嘴巴,机关枪一样劈哩叭啦说个不停。
“阿蛮成绩虽然差了一点,窝在那所三流的明台鸟高中,歌声和魅力可是一流的。她可是我们乐队的主唱,而且啊,还在那家有名的‘维瓦第’驻唱。那家店对驻唱的乐队和歌手的要求很静格,如果不是真有几分实力还插不进去呢!”
“‘维瓦第’?”佟曼云怔了一下。下意识转头望了唐伯夫一眼,又看看谢阿蛮,微蹙着双眉,眉间掺着丝复杂的神色。
她嘴唇微微蠕动,似乎想说甚么,迟疑片刻,又收了回去。柔婉的笑容变得有些僵涩,线条一样挂在两腮。
这个微妙的变化轻微得像涟漪,不明就里根本察觉不出来,是以谢阿蛮他们并没有感到佟曼云的异样。
“你也听过这家店吗?”黑皮仍然兴高彩烈。
“听过。”佟曼云姿容婉约,含笑对黑皮点头。
“黑皮!”谢阿蛮恨不得将黑皮踹到大西洋,自己则挖个洞躲起来,眼不见为净,也少丢脸。
想当然耳,唐伯共一定把她在“维瓦第”驻唱的事告诉过佟曼云,而且还不知怎么诽谤她;黑皮却拿它当宝献,殊不知人家肚里也许在偷笑。
而且,不知为甚么,佟曼云脸上浅浅漾着的那笑容让她觉得不安,说不出哪里不对,就是突然有种疙瘩的感觉。她不应该有这种感觉的,却突然又莫名生出这种情绪,一颗心跳得很不安适。
她突然害怕接触到佟曼云的视线;佟曼云察觉甚么似的,朝她嫣然一笑,柔得像水一般淹漫过来。
然后她略微侧身,顺势自然地挽住唐伯夫,仰脸看着他,眼神极快地闪过一抹和方才眉间相同的复杂的颜色。
唐伯夫从未跟她提过谢阿蛮在“维瓦第”驻唱的事。她觉得疑惑不安。
那是甚么时候的事?是在他们上次遇见谢阿蛮之前,还是之后的事?他从来没有瞒过她任何事,为甚么这回不将这件事情告诉她?
他甚至连和谢阿蛮同处一校的事,也没有告诉她。上次遇见谢阿蛮,他对谢阿蛮一脸陌生的表情,她还以为他们并不相识
而谢阿蛮对唐伯夫认生的态度,也叫她难以释怀。既然同处一校,她相信,谢阿蛮应该认识唐伯夫的。但上回相遇,她为甚么要装作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对了,阿蛮,这是我先生,你还记得他吧?”佟曼云挽着唐伯夫,如水似的浅笑依然,像是顺带提起,看不出刻意的痕迹。
“嗯上次见过。”谢阿蛮硬着头皮点头,微低了脸,小心不去看唐伯夫,怕碰到他的视线。
唐伯夫轻蔑的态度不曾稍改,却倒是破天荒的吐了句人话说:“你们也组乐队?玩真的?还祇是办办家家酒?”
他如此说话的态度算是和善的了。对谢阿蛮,他从来没有这样和言悦色过。
“当然是玩真的!”黑皮急躁的表态,不得了似地说:“我们还报名准备参加‘金唱奖歌唱大赛’呢!你可别小看我们”
天啊!大嘴巴那黑皮!话都被他一个人说光,脸也被他一个丢光了!
谢阿蛮气急败坏地拖开他,困窘又狼狈,灰头土脸的。她一手拖着黑皮,一手挟住黛咪,唯恐这两枚不定时炸弹又出甚么意外,迅速撤退,边退边僵着笑脸说:“佟嗯,唐太太,很高兴又遇见你,我没想到我们还会再见面,和你聊天很愉快,不过,我跟朋友还有点事,不再多聊了。很抱歉,再见!”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清楚又锥心地感受到背后唐伯夫那噙在嘴角要笑不笑的嘲谑与轻蔑到底的视线。如芒刺在背,刺得她又多了一层瘀伤。
唐伯夫挑了挑眉,冷眼像箭一直追着谢阿蛮,经过空气的鼓动和摩擦,发出金属性的光芒,笔直射入她的心脏,挑动她的心房。
他嘴角略略一勾,勾出邪气阴森的线条,猫脸在微笑,瞳孔收缩成细细的绳索,牢牢地捆住谢阿蛮。
她知道,但她不敢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