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两张脸孔对峙着,神情敦厚的男人屏着气,直到那张恍如盘石的壮硕身躯离开,这才猛地叹出胸口那股子同情的气。
李淑堇,或许是爱错人了!
“叔叔,你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吞吞吐吐的,要说什么也不干脆一些。稍嫌不耐的睨了她一眼,李仁耀贪婪的眼直瞪着她手中的文件袋。
只差这一手,他的计划就大功告成了。
避他辛讯的下场会如何凄惨,管小堇这个小毕呆会背负多少债务,这些,全不关他的事。
由他一手创办的公司已经逐渐步上了轨道,辛讯的资金也已经被他蚕食得所剩无几,客户也尽数被他移到自己的公司,如今的辛讯差不多成了个空壳子,李仁韦当年辛苦创立的基业,再也撑不了几天。
所有曾是李仁韦的财富,都将成为他李仁耀的了。
“叔叔”
“究竟是怎么了?”她欲言又止的迟疑让李仁耀沉下了脸“有话就快些说啊,你也知道叔叔很忙的。”那些印鉴一天没到手,他就一天不能心安。
这些日子外头有人在扯辛讯的后腿。正确说来,是在扯他的后腿。虽然不知道是谁主使,他也没这份心思去揪出那个处处为难他的家伙,可是,外来的压力却也使得李仁耀加快了移转手中持股的动作。
不溜快一点,待辛讯一倒,猢狲散尽,说不得他也会沾到些騒气。
“我已经两天没有陆榷的消息了。”嗫嚅的吐着话,李淑堇的心好慌。
不管是白天或晚上,她总联络不到他。call他不回,行动电话没人接,连他的住处也是彻夜黑暗。两天了,他的秘书见到她时总是一脸的怜悯,然后对她摇摇头,死都不肯跟她透露他的去向。
心中扬起了惶恐与不安,连叔叔接二连三的开口向她告急,天天在她跟前要这讨那的,她也没心思去怀疑些什么。
陆榷不见踪影,她整个人都慌了神智。
“你以为他还会见你?”
“为什么不见我?”她呆呆的问。
“小堇,你别再那么天真了,你以为这几天叔叔为什么三天两头的找你要这要那?叔叔是不想让你年纪轻轻的就烦心公司的事。”
“公司的事?”拧起了眉,李淑堇不解的望着他“公司出了什么事?”她几乎快脱尽爸妈留给她的股票了,上回叔叔不是向她保证一切都解决了?
“几件大case被人给抢走了,几笔款项成了呆帐,可是开出去的票还是得筹钱去轧,这几天,叔叔都快被这几件事情给搞得焦头烂额,再筹不出钱,说不定辛讯就得宣告破产。”
“宣告破产!”这个消息震惊了她的意识“不会吧!”
“没办法,我们手头上的钱已经差不多告罄,只要再跳张票,就玩完了。”将双手一摊,李仁耀无奈的叹着气。
“怎么会这样呢?”
“问得真好,这些还不全都是陆榷那家伙干的好事。”轻而易举的,李仁耀将陆榷摆到罪魁祸首的位置上。
“陆榷干的好事?”僵着脸,她不敢置信的重复着他的话。
“要不是他耍阴的,老在扯我们后腿,我们也不需要一口气调那么多现金去轧票,这些你都不懂,告诉你也是没用。”李仁耀说得满脸的遗憾。
“不会,陆榷不会这么做的。”摇着头,李淑堇抗拒着叔叔的话。
他爱她呀,他怎么可能会做出伤害她的事呢?
“你对他那么有信心?”冷笑一声,李仁耀不由分说的抢过她手中的文件袋“醒醒吧小堇,你想想,如果他真关心你,怎么会避到温哥华呢?”
“他避到温哥华?”为什么要避呢?
你让我失望!
忽地,上回见面,他临去时说的话浮上了李淑堇脑海。为什么他要这么说呢?究竟,出了什么事?忽地,一股冷颤袭上她的身,怔忡的望着叔叔不以为然的脸,一朵不祥的黑云打胸口冒出。
老天爷,究竟是出了什么她所不知情的事?
“你不是四处都找不到他的人?听说,他前天下午就飞到温哥华去了。”小白痴一个,连个男人都留不住“好啦,叔叔得忙事情去了。”
李仁耀揭露的事情震慑住她,愣愣的望着叔叔抖抖手中的文件袋扬长而去,心中一角悄悄的崩了道裂痕。
她不相信叔叔的话。陆榷绝不会这么对她,绝对不会。
可是,如果陆榷没去温哥华的话,他去哪儿了?
花了一天的时间,李淑堇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陆榷的确不在台湾!
听说,陆榷离开当天在办公室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听说,为了一些不足为外人所知的原困,陆榷向外宣称要毁了她。听说,陆榷情誓旦旦的要她倾家荡产。
每听说一次,她胸口的血就多淌一些。
李淑堇再也不知道该不该多听些“听说”了,纵使,听得多,她了解得更多,可是听得多,她的心伤更深。
尤其是在亲眼目睹别墅被毁损得不堪入目,所有他们亲手添购、布置的东西,尽数被摧毁。四分五裂的椅子、摔坏的电视机、她钟爱的那座水晶雕像还有碎裂在地上的陶瓶泪,纷纷的滚落颊际。
他的恨,表达得够血淋淋的了。
老天,她究竟是做了什么?竟将他恼得这么绝情、这么冷酷的誓言要将她毁了?
几天来的忧忡,心里的悲伤,再再侵袭着她的意志,再也挡不住那份疲惫,虚软的身子瘫滑在地上,恰巧与斜倚在墙角的自己打了照面。
相片中的她,笑得好无忧无虑。与此刻的她一对映,像极了在嘲讽着她的无知。
杵在冰冷的地板,李淑堇就这么怔忡尽夜。直到清冷的晨光自落地窗射进屋里、洒在身上,正想自地板上爬起,忽地触到了裤袋的纸张。
昨天晚上检验所的护士小姐顺路送到家里的检验报告。
因为心系着陆榷的行踪,她一直没心思去瞧上一眼,慢慢的翻开对折的纸张,茫然的眼眨了几次,这才终于清清楚楚的看进了上头的字。
瞧着填写着结果的那一栏,李淑堇的唇畔浮上了一朵浅浅的苦笑。
呵,如今,果真是祸不单行!
憔悴着心神游晃到公司,才进大门,就被助理给拦了下来,递到她眼前的是一大堆有看没有懂的文件。
“我叔叔呢?”这该是叔叔处理的事呀。
“李总到现在还没进公司。”女助理的脸色有些怪怪的,欲言又止了半天,却没再说什么。
“喔。”低吟一声“这些东西急吗?”李淑堇扬了扬手中的文件。
“很急。”女助理的回答是斩钉截铁的正经。
“那我去找叔叔问问该怎么处理。”
“呃,李小姐”叫住转身欲走的李淑堇,女助理的神情有些畏畏缩缩的“公司的危机,能度过吧?”
“应该可以吧。”强自镇定的对她一笑,李淑堇没让随后的那声叹息飘进女助理的耳朵里。
应该可以吧!多没自信的回答呵,若她是公司所属员工,的确是该开始紧张了。可是,应该可以救得回辛讯吧?她已然耗尽了手头的所有积蓄了耶!
她的不确定直到她来到叔叔家,按下电铃,见到他的刹那,全都成了一缕充满了不祥的感叹。
“小堇,不是叔叔不肯帮你,实在是辛讯的洞太大了,叔叔没这么多的钱。”李仁耀大声的叹了口气“如果可以补救,叔叔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辛讯倒呢!”嘴角叼了根烟,他的表情倒没太多的遗憾。
“眼睁睁睁的看着辛讯倒?”她怎么从来不曾觉得,叔叔看起来很像一个大流氓?
“啧,这回的洞太大,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让它起死回生。”
李淑堇很不愿意往人性卑劣的方向想,可是,叔叔的态度让她觉得有些心寒。
“叔叔,你的意思是,辛讯没救了?”大概是因为坏事最近都一窝蜂的寻上她,除了脸色更白更沉,心情更阴郁外,李淑堇反倒是没太大的激烈反应。
“唉,这件事,叔叔是爱莫难助了。”眯着眼,他话锋一转“你怎么啦?脸色那么难看。”
“我我怀孕了。”没有多想,意识仍处于怔茫的她脱口说出才刚知道的事情。
“什么?”皱着眉头,李仁耀的脸色变得难看“你怀孕了?是陆榷的?”那家伙,连跑了都还要拖个累赘!
“嗯。”低垂着脸,抿紧嘴,满心凄楚的李淑堇看着自己发着抖的手。
她曾幻想过,有那么一天,当她怀了与陆榷的爱情结晶,娇羞的向他开口时,他雀跃万分的景象。
可却从来不曾想过,事情的发展竟是如此的不堪!
她真的怀孕了,可是孩子的父亲却消失无踪。而叔叔的反应让她觉得自己很下贱!
“唉,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傻呢?”本就打算在夺产后,早早跟这小白痴画清界线的。如今,她竟怀了陆榷的野种,他更是不想再跟她有任何牵扯了“他知不知道?”
李淑堇木然的摇摇头。
“啧,怎么会唉,小堇,你也知道,这女人家的名声有多重要,可是,你怎么还弄出这么麻烦的事呢?白白的给人睡了也就罢了,还怀了人家不要的野种,这啧,往后,你教咱们李家的脸要往哪儿摆呢?”
“叔叔!”再怎么样,李淑堇也绝没想到,自一向还算疼爱她的叔叔口中所吐出来的话竟是如此伤人。
“我是可以收容你啦,毕竟,再怎么说,你也是我哥哥的遗孤嘛,如果让你流落在外,人家会怎么批评我呀。”李仁耀压根就不去掩饰眼中的讥嘲及口吻中明显的不齿“可是如果你住进来,得先答应叔叔,往后要收敛那些不检点的行为,知道吗?你也知道,小美年纪还轻,什么事都不懂,万一被你给带坏了怎么办?叔叔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不多顾着点是不行的”
人生的低潮一波接一波的出现在她生命中,李淑堇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心态来面对这一切。
“为什么?叔叔?”她不懂,她真的是不懂眼前的男人为什么态度大变“我是做了什么或是说了什么?你为什么变了?”是一夕之间的转变?抑或是她一直愚蠢的不曾去探索过叔叔的心思?
“不为什么,小堇。”面对李淑堇嘶声低喃的质疑,李仁耀也豁出去的坦承一切“这些年,我为辛讯做牛做马,不管付出再多心血,它毕竟永远也不属于我,我要有个属于自己的财富。”
“可是,你是辛讯的总经理了”
“上头还是有你那死鬼爸爸,他死了,还有你呀,我永远只是第二!”李仁耀一针见血的供出酝酿在心里多年的野心“我要成为第一,你们凭什么坐拥一切名利,那些都该是我的,是我的。”
“我的天!”木然的望着叔叔蓦然狰狞的脸孔,李淑堇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陆榷的不告而别,她的怀孕,尤其更甚的,是自亲叔叔口中所说的话,老天,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力量可以支挡她挺直身躯离开这里。
心爱的男人无端的背弃,她的痛是无可言喻的深沉。血缘至亲的叔叔含枪带棒的讥讽,更是莫大的耻辱,咬着牙,李淑堇不发一言的掉头黯然离去。
今天的这一趟求援,她是自取其辱。
夜阑人寂,被遗弃的不堪事实令李淑堇椎心刺痛,可更难忍受的是,纵使陆榷走得这么绝裂,纵使他使尽方法要毁了她,纵使他已经不再爱她了,她还是好想、好想、好想他。
可恨呵,爱他、止不住的思念,竟成了他折磨她的最佳利器。
几天的时间,李淑堇的体重直线下降。瘦骨嶙峋的单薄身子挡不住万念俱灰的颓丧?湟沟钠喑睿兹盏南质担谠诙急破茸潘崭匆蝗战舯恋木瘛?br>
李仁耀毫不留情的宣布离开了辛讯,陆榷的人虎视耽耽的盯紧她每个动作,意图阻断任何可能成为她援助对象的门路。
这世界是现实的,辛讯原本就不是她在露脸处理一切,李仁耀的临阵抽手更令辛讯雪上加霜,更可况还有势力庞大的长弘企业在暗里施着压力,原本就已展露的危机更是扩展得疾速。
低落着心情,李淑堇翻阅着助理下班前呈上来的资料,忽地叹了声,啪一声将资料掷回凌乱的桌面。看得再多也是无用,她本来就不是从商的料,临危上阵,又怎么期待会出现奇迹呢?
唉,她果真是无能呵,竟让爸爸辛辛苦苦所创立的辛讯在她手中给轻易的崩塌了。
也罢,陆榷是存心要毁了她的,而事实是,她就算绞尽脑汁,也是救不回辛讯了,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如了他的愿。
或许,不该她的财富,她就不该执意保留。而不该她的幸福,也是她所强求不来的。而陆榷的怀抱,本就不是她的归属。
清冷的泪一滴一滴的滚下发红变涩的眼眶,淡淡的在衣襟渗出了浅浅的水渍,眨了眨眼,眨不回断了线的泪,却眨出了自心底泛出的苦笑。
发生这许多事,她不怨任何人。该如何怨呢?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因才有果的呀,追根究底,全都是她的痴傻、她的愚蠢,教她如何能将责任交给别人扛呢!
苦笑不断的李淑堇约了律师彻夜详谈。
事情,总该有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