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黑影罩顶,虹袂嘴里咬着原子笔盖,脸没抬,兀自沉浸在自个儿的思绪里。
“在想些什么?”
“什么都想。”微歪着脑袋,她思忖秒“也什么都不想。”说完,她在桌上摊开的纸上振笔疾书,她得快些将这段文章译好,江小姐快下班了,不好意思拖了她的时间。
身旁的椅子被粗率地拉开,个子高挑的杨崇郁在她身旁坐下,挨靠着她,瞥了眼她正在写的东西,鬼叫起来“妈的,你又跟江叉叉拿这些鬼玩意来伤脑筋了?不早跟你说了,没钱用就跟我说嘛,干么那么累?译一篇才几个字。”
“赚钱兼复习英文,一举两得。”她的声音很浅。
“还一举两得哩,迟早累死你。”
“我还好。”
“还好,啧,就你这种人最白痴了,告诉你,江叉叉铁暗中有扣你翻译费。”
“嗯。”阿郁口中的江叉叉是这里的资深管理员,平?习谛茏樱舶暗阈”阋耍级嵛敲蟠昧诵细袼道创耸强瘫x诵15羲嵌疾辉趺聪不端骼锇道锼难酃舛疾袅瞬恍加朐鞫瘢珩堑共徽饷聪搿r蛭艘徊较胂耄诵缘娜醯憬阋膊啪惚噶似渲屑傅悖Ω梦凰闶谴蠖袢艘桓霭?
也不知道江小姐是打哪儿探知她的英文底子还不错,几个月前,江小姐悄悄凑近她,私下询问她有没有兴趣兼个职,帮某个出版社翻译一些文章,她答应了。
“嗯什么嗯,我在说的是你的权益耶,你还给我摆出那副云淡风清的嘴脸,气死人就有,我最讨厌你这样子了啦,人家占你便宜也不吭不气,真搞不懂你,干么老将便宜送给别人呀!”杨崇郁忿忿不平的道,尤其她最不满的是,那个顾人怨的江叉叉占小袂的便宜还占得理直气壮!“哼,自虐狂。”
虹袂只耸耸肩,没于是接话,她忙着手中的工作,也实在是懒得附和阿郁的埋怨。
“你不爱听,我也懒得理你。”白眼一翻,鸣金收兵,杨崇郁也不想再浪费唇舌嘀咕她了“阿娇她们那几个人呢?”
漫不经心的以颔点了点寝室的方向以示回答,微一思忖,虹袂谨慎地将文章结尾,迅速重新视一遍。
“写完了?”
“唔。”
杨崇郁迟疑了几秒“喂,你的假释通知不是下来了吗?”
“嗯,”
“你通知你家里人没?”
“没。”
“妈的,你还真绝情。”顿了顿,杨崇郁又道:“那岂不是下个月你就可以出去了?”说真格的,提早一个月跟小袂分开,她好舍不得。
“嗯。”窝在虹袂身边几分钟下来,不管问什么,虹袂全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轻忽模样,而且还蛾眉微颦,很明显地只拨了一半不到的心思来回答杨崇郁的问题,若是别人,早就教她给大卸八块,丢到水沟喂臭老鼠去了,可是,对于虹袂的漫不经心,她压根就不以为意,谁教对方是小袂,她这辈子惟一重视的女人呢?
“出去以后有什么计划?再继续念书?”
“呃”将摊在桌上的纸张拢齐,虹袂抿着唇瓣半晌“还不一定。”
“还犹豫,怎么,你舍不得这里呀?”
“是有一点。”察觉到杨崇郁的惊讶,瞥了她一眼,虹袂的唇畔浮起少浅的讥讽“很意外?”
“废话嘛,这地方是给人待的吗?去,烂人一大堆又不自由,在里头,谁不是死盼活盼,巴望着重见在日的这一天早早到来,只有你这种怪胎,待在里头像是待自儿家一样,硬是逍遥自在的教人看了就火大。”
唇片微咧,虹袂朝她淡然一笑“托你的福”这是实话。
起初,仍旧是恍惚过日,只不过心底多了份无法拭去的浓浓酸楚,但太过独善其身的冷然作风惹恼一些人,渐渐地,一些挑衅行径开始出现在她的生活周遭,身上也由不起眼的小伤口变成差点致命的大伤疤,大概是天性就是有几根傲骨在硬撑着她,她们的逼人太甚没能让她崩溃,但却让她更陷入沉默的自我世界,对于身边的一切,她开始习惯了逆来顺受。
原以为好运会随着爸爸亲口证实了她身世那在,便被老天爷收了回去,怎料得到到,埂本股屏嫉慕15舸剿校叱さ牧俣喔鋈兆樱舨皇切惺虑亢返陌15舸Υぃ庖弧17侥昀矗纳罹缓冒?br>
阿郁睡她隔壁寝室,早她一年入狱,两人虽年纪相仿,但言行举止却完全迥异地同龄的她,对阿郁而言,监视就像是阿郁第二个家,这次被抓回笼的原因是持械与人斗殴,当警察赶到时,对方只剩下一口气,但阿郁的父母相当会赚钱,替阿郁请了几个厉害的律师,虽然是累犯,刑期倒也不长。
“说真的,你不想回家?”
家?身子微僵,虹袂将手缓缓地放在纸张上,眸中尽是深沉的黯然,心中一片怅然,两年了,没想到再怎么艰辛难挨,日子仍飞逝得教人心惊胆战。
在知道薄傲的心意时,便已下定决心要将曾在薄家的一切给抹拭得一干二净,好难、好痛苦地决心,谁舍得摒弃那么甜蜜的幸福的家庭温暖?可是,扪心自问,自有记忆起,比起薄家的三兄妹,她的问题向来最杂也最多,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然后,她又出了这种事情,她对不起他们。
被了,为了不是亲生的她,即使是旧情人的女儿,爸爸他们作得已经够多了,如今又让她知悉他们的想法、薄傲的排拆够了,已经太够了,她实在不想扰乱他们的生活。这么久了,他们也该早已习惯没有她在一旁吵闹的日子了吧,悄悄自他们生活中撤离,或许是件对彼此都堪称为最理想的结局。
端详虹袂片刻,杨崇郁再问“小袂,你真不想回家?”每触及这话题,她向来大刺刺的语气都会变得小心翼翼,从不知道自己竟也会有这么在乎一个人的时侯。
沉默、安静、不怎么搭理别人的挑衅,说实在的,这甫入狱的菜鸟身上有份她无法形容的特质,总教她不由自主的就是会留心起小袂来,但即使是对小袂起了兴趣,她并不急着将小袂纳入自己的身边,她还在观察小袂。
直到那天,阿胖那票欺善怕恶的痞子把小袂剥得精光,逼以浴室一角,动手动脚兼口头讥讽,她正巧经过那儿,瞧见这一幕,当下,眉峰竖起了重重的愤慨,虽然跟阿胖她们一直是秉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也心知肚明其实她们挺忌讳她,但她向来不爱招惹事端,人不犯、我不犯人,这是她向来所坚持的不二法则。
但那天,阿胖她们动了小袂,也算是间接犯了她的忌讳,恼了性子,她冲了进去,阴冷地撂下句狠话替小袂解围,将始终静默的小袂给拉了出来。
自始至终,小袂一直没有开口吭半声,甚至在被阿胖她们羞辱时,也只是瞪着她们,面无表情,仿佛被欺负的人不是她。
待将小袂扯到廊下,她却眼尖的瞥见默然无语的小袂,眼底有份教人心疼的无奈与淡淡的阴鸷。
断断续续地,她自别处听到了些关地小袂的八卦传言,也曾经几次,她偷瞥见小袂眼角有着淡淡的透明水迹,问小袂什么,小袂全都一言蔽之,但她依然知道被小袂迅速遮掩的秘密。
有一次,小袂手脚慢了半秒,被她扫视到那张照片,及上头的几个小人头,是小袂的全家福照片吧!
其实,她清楚得很,小袂很想念人,但无法理解的是,既然想念他们,为何在探访日时,又总是拒不见面?是因为那个偶尔会来探访,但永远都被拒绝会面的男人?究竟他是谁?
“想。”有谁会不想回家?“我好想回家。”第一次,虹袂向他人承认心中的渴望“可是,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
一如以往,虹袂只是摇摇头,该是洋溢青春活力的年轻脸庞,却有着无奈与沧凉。
“那、那个男人呢?你也不想再见他?”
“不想。”虹袂没有装听不懂。
“他是谁?”杨崇郁一直很好奇,问她,她总不说,但反正加减问问,又没什么损失,只浪费口水罢了,而口水,自己体内有的是。
“那男人?”今儿个,虹袂一反常态地大方起来“他是我大哥。”
“你大哥?”杨崇郁吃惊地瞪大了眼“是你大哥?”若没记错,曾听过江叉叉那几个三姑六婆对男人的传颂与垂涎哩,不是条件好得教人眼红,绝不会教汉叉叉她们挂在口中不放“你大哥跟你很要好?”世上竟有对妹妹好到这种程度的大哥!她一度还以为那男人是
“我是被收养的。”虹袂慢条斯理地加了附句。
“喔。”听了这迟来的附句,杨崇郁已经没兴致问下去卫,因为说穿了,铁定就是那个“情”字扰人。
杨崇郁没再问,虹袂也没兴致揭露太多过往,突然,气氛就这么静悄下来。
“咳。”倏地将身子趴在桌上,侧着脸瞧她,杨崇郁一脸正经“我有个叔叔家早八百年就全家移民到意大利去了,他们只生了个女儿,我那表妹身体不太好,大家都宝贝她,也一直不让她出去跟外头的孩子们玩,所以不管搬到哪儿,她向来都没有朋友,你想不想去外头住一段时间?”
“意大利?”
“嗯,他们住在弗罗伦斯,听说去年才在ponteveccgio开了间珠宝店,纯粹是玩票性质,因为我婶婶很喜欢那些金亮亮的首饰,整天把玩得乐此不疲,我叔叔就干脆花点钱张罗间铺子,让她可以名正言顺的整天窝在那些珠宝里。喂,有没有意思出去散散心?他们人很不错,不像我这么坏,而且,那儿的环境保证你会爱死。”
杨崇郁解释着,重点是,这样一来,有人可以帮她照料小袂,她在苦窑里也可以蹲得安心一些,好怕小袂这个闷葫芦,一出去后就消失得不见踪影,那她出去后怎么找人哪?
“这”虹袂有些犹豫。
“这呀那的,你担那么多心干么?安啦,他们不擅长欺负人的,况且,只再半年我就自由了,到时侯我会飞过去陪你的。”
“妥当吗?”虹袂思索着,眉儿又不自觉地颦紧了,这辈子,实在是不想再欠任何人恩情了。
“少呆了,你以为这事只有你得到好处?哈,等着瞧好了,我老爸跟老妈听到这消息铁定会乐得合不拢嘴,他们早就想将我赶到意大利去,以免继续留在台湾碍他们的眼、丢他们的脸。”
“他们没那么坏。”虹袂提醒道,只不过,他们的教育方式确实是过于溺爱了些。
“是呀,除了没时间陪我,他们的确是对我不赖,拼了命的赚钱让我尽情的花个痛快”
“别怨他们,他们也是因为想让你过舒适的生活。”
“我才没那闲工夫怨他们,况且,我们出去的一切事项还得靠他们打点哩。”撇撇嘴,杨崇郁忽地瞪着她“少扯开话题,你到底决定好了没?”
“呃”“怪哉,你什么时侯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想不想就一句话,有什么好烦恼的,去不去?”
“去!”虹袂不再犹豫地回答,无论前头等着她的是什么境遇,如今的她,也只能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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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崇郁的爸爸派了辆车送虹袂到机场。
手里紧捏着单程机票,背着背包,就在提前假释出狱的当天,形单影只的虹袂独自一人飞往意大利,一个遥远且陌生的国度。
临行前,她杵立在机场大厅半晌,心中鼓着胆怯与犹豫,却终究捺不住胸口汹涌袭上的思念,她奔向大厅角落的公用电话,微颤的手拨了组电话号码,听着对方传来低沉且熟悉的,是爸爸是爸爸的声音。
紧咬住唇,她差点止不住汹涌狂逸的呜咽,而后传进耳朵里的,是妈妈的声音,她听到他们在嘀咕是否接到了人家乱拨的无聊电话,握着话筒的手捉得死紧,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然后,他们停止了交谈、挂上了电话,也将彼此间的牵系划上了句点。
胸口纠结着刺痛,她好想再拨第二通,好想、好想,好想能再开口喊一声爸爸妈妈,好想看看性子朗拓不羁的小扮,美丽大方的遥遥,还有他。
手中的劲力愈握愈紧,听着话筒里规律的嘟嘟声,沁凉的泪水缓缓落下了颊,这样也好,毕竟,她已经决定要跟他们断绝牵系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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