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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舅回来了。
村里的牧民都有一个传统的习惯,不论家里有多少牛羊,都要去转场,到深山自己家的牧场里放牧。我曾见过一户牧民,他家里只有二头牛了,可这俩个老人却每年定时定点地赶着牲畜,带着帐蓬和简单的食物,在夏牧场一呆就到了秋天。就是这样辛苦劳动,也没有见他们能富起来,他们每年都要为生活发愁,为孩子上学发愁,为生病住院发愁。
大舅舅是一个人从山里骑着马回来的,他让大舅妈看着草原和放牧的牛羊,他自己要到村里采购些吃的用的,还有,就是听上山的邻居说我来了,他也想看看我,想看看我长得怎么样了,是变得好看了还是变得长胖了?
大舅舅是村子里公认的孝顺儿子。从外公去世后,一直是他支撑着这个庞大的家庭。大舅舅在年轻时,就很少和姥姥吵嘴,办什么事情都要在事前和姥姥商量着。姥姥总是以长辈的态度来决定事情,最后,大家都公认为姥姥是家里的主要领导。让女人当家,这样的事情是很伤男人的面子的,但是,大舅舅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过。
我特别喜欢大大舅舅,是因为大大舅舅在遇到事情时,总会放下大人的架子,和你一起去面对困难,并且有许多好主意供你选择,这些好主意一用,能很快地解决我的问题。不过,每次出现问题和解决问题,都不能让姥姥知道,否则,大舅舅就会因为事前不汇报,要受到姥姥的指责,这一点很像我们县城里的大小领导风格。
姥姥看到大舅舅,也显得非常高兴。她不是坐在大舅舅的跟前,看着大舅舅说话喝茶吃饭,就是跟在大舅舅的身后,一会儿抻抻他蜷起的衣服角,一会儿拉着他粗糙的手。
他们说话时,我就坐在大大舅舅的腿上,看着姥姥。
其实大大舅舅这次回来是有预谋的。他在山上的时间很多,也想了许多事情,祖祖辈辈放牧的图瓦人,有几个人是通过放牧富裕起来的?艰难的生活环境,逐水草而生的方式,最终并没有让他们的生活提高。于是,他和大舅妈商量后,想做生意,通过做生意来改变他们的贫困生活。
我知道这些事时,是晚上睡觉时躺在床上,隔着木墙听到的。我姥姥家的木屋和村里的所有木屋一样,是不隔音的,可以说根本就没有隔间效果,外面有什么声音,躺在屋子的床上都能听到。
“妈妈,我们商量过了,想回来,在村子里做些生意。”这是大舅舅的声音。我从小就喜欢听他的声音,熟悉他的声音,尤其是用他的这种嗓音歌声,特别让我喜欢,我大舅妈就是喜欢大舅舅特别有男人味的歌声才决定嫁过来的。
姥姥不吭声,听得出来,她喘气的声音大了、频率快了。
“我们商量了,放了一辈子牧,到现在也没有富起来,游牧不能让人富裕。所以我们想回来,把屋子出租出去,做些奶酒,搞些小百货买。”还是大大舅舅的声音。
姥姥还是不吭声,她喘粗心的声音小了许多,我知道,她可能开始要流眼泪了。姥姥毕竟还是个女人,女人表示反对的办法,无非那么几种,遇事哪有不用的道理。
“妈妈,村里的许多人都办了商店,开了饭馆,你也看到了,他们都有钱,把孩子送出去上学了,给家里买了许多电器,而且吃得也好了,穿得也漂亮了。”大舅舅坚持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在大舅舅说完想法之后,我听到了姥姥嘤嘤的哭泣声。可以想出来,姥姥一定是用小手帕擦着眼睛,故意不看大舅舅的脸,以此来表示她非常伤心。
“孩子,我们图瓦人不做生意,生活的不是很好吗?”姥姥开始说话了。
“孩子,你没有看到,那些有钱人,心都变坏了,只认钱不认人了。”姥姥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好孩子,你还是放牧吧。”姥姥的变得像个长辈的口气,在教育着大舅舅。
听着他们不紧不慢的对话,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
12
大舅舅住了一天,第二天就走了。白天,他到村子的商店里,买了许多的食品和用品。然后又找了一些人,谈了一些事情,到第二天上午时分,他办完了自己下山计划的办的事情,就该上山到自己家的牧场了。走的时候,他骑着马手里又再牵着一匹马,每个马的背上都大包小包地装了许多东西。
我问大舅舅,你不是说想办个商店吗?
过些时候吧,不过,喀纳斯旅游这么好,办商店一定会好的。大舅舅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对他自己说着。我觉得他的话里面有些古怪,像是搞阴谋诡计似的。
那我让妈妈给你帮忙,她认识好多的商人。我告诉他。
嘿嘿,大舅舅还是那副不想再说下去的样子。
我抱着大舅舅的腰,不想让他走。
大舅舅拍拍我的头,笑了,悄声告诉我,放心吧,过几天,我就回来了,这些东西是给别的牧民带的。
我这才抹去脸上的泪水鼻涕,看着大舅舅,抿嘴,会意地悄然一笑。
大舅舅走的时候,姥姥没出门送行,她站在窗户里面看着我们,我转过头看到她时,先是看到她偷偷的笑容,然后看到她转过身子,躲了起来。
13
黑脸女人又来了,好像这是她第三次来我家提亲。听我妈说过,图瓦人提亲的过程里,有个非常传统的习俗,那就是三次上门。男方向女方提亲时,可以提三次,如果第三次女方家庭接收了男方的哈达,就表示同意双方结为亲家。
这次来仪式非常隆重,她是带着丈夫和黑脸儿子一起来的。
这次来,她们带来了许多贵重的礼物,包括衣服、布匹、食品、电器,还有二匹拴在院落木桩子上的小马驹子。
姥姥非常高兴。又是让我劈柴,又是让表弟烧火。她自己亲自做饭。
我在抱柴火时,姥姥对我说:这可是个好青年呀。你看,他长得真结实,结实了才能干活,才能有力量,再说,我也打听过了,小伙子是一个非常会放牧的青年人了,我喜欢他。
那我表姐哪?大舅舅和大舅妈哪?他们都同意吗?我悄声地问姥姥。
你怎么不懂事?小孩子的婚姻大事,从事都由老人做主的。包括你妈妈、你小姨,哪个不是我做主的?我能害自己的孩子吗?你看你妈妈生活的不是很幸福吗?我不会害自己的孩子的。姥姥对我的意见反映特别强烈,说着说着竟然激动起来。
我觉得表姐那天没有出现,一定是对姥姥非常反对,采取了这种抗拒的行为。我也看出来,表弟对那个黑脸小伙子的态度也表现得非常冷淡。
14
那天提亲的时候,表姐准备回家,看到家门口拴着的小马驹后,就立即明白,奶奶将不经她的同意,而在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
其实,表姐早就向姥姥说过她个人的事情,那个男的是她上高中时认识的,比她大二级,他大学毕业后,没有留在外地,而是为了表姐就回到县城里工作,她们之间来往了很长时间。表姐到我家时,曾经把这个小伙子带来过,俩人的个头、长相、文化都是很般配的,我妈妈曾经见过这个小伙子,觉得这个小伙子很不错,可惜,我上学去了,没有见过。但不知为什么,姥姥就是看不上城里的人,认为城里的这个小伙子不就会写写字的,什么事情也不会干,他会放牧吗?他会打草吗?他会盖木屋吗?什么也不会,这怎么行?
表姐对姥姥决定的这门婚事不同意,就躲到小姨家里去了。
小姨问:丫头,你自己的事情,你要有个态度。
表姐:小姨,我早就告诉奶奶了,我的男朋友在县城工作。
小姨:那你奶奶为什么还要同意?
表姐:奶奶总是以为自己正确,总是用过去的想法来决定现在的事情,她什么时候听过我们的?
小姨也附合着,当年,你小姨夫他们家,就是通过你奶奶,才把我娶过来的。
表姐又接着对小姨说:我不同意这门婚事,不让她收下礼物,尤其是收下哈达,她偏不听。你让现在,我怎么办?
小姨感叹着,不再说话。
15
在这里生活过得太快乐了,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一半假期。
向他告诉我的那样,大舅舅真的从山里回来了。这次他回来的很坚定,不但带着我的大舅妈,而且还是带着他们的毡房和牛群回来的。看样子,他们是不会再回去过那种游牧的生活了。我和表弟都非常高兴,帮着他们双牛背和马背上一件件卸下沉重的东西。其实,最高兴的还是我,因为,我又能和他们在一起了,我想又能经常听到大舅舅的唱歌了。
姥姥对于他们突然回来先是很吃惊,然后就当着大家的面像小孩子一样号陶着哭泣起来。这次她的态度也很坚决,不让大舅舅他们住到她这里。但是看到他们回来了,像是不再走的样子,也无可奈何。为了避免直接的冲突,不让村里人笑话,大舅舅他们就住在院子对面的几间小木屋里。
走出姥姥的房间,大舅舅朝我做了个怪脸,我大笑了起来。
在这以后的日子里,大舅舅他们忙碌起来了。又是联系地点,又是下山拉货,又是借钱找车的,没几天,一个小小的商店就办了起来。店名还是我写的:图瓦人商店。
那一阵子,我忘记了姥姥的存在,几乎是天天呆在商店里,帮着大舅妈整理着商店。
一层层用新松木板子搭起来的货架子上,已稀疏的摆上了货物,有烟酒糖茶食品、有盐巴调料、有火柴煤油,有针头线脑和钉子铁丝电线之类的,还有几件说不上样式过不过时的衣服和皮鞋。尽管货物不多,但来的人非常多,由于熟人多可以欠帐,没几天,店里的货就销售出去了。我大舅舅就又一次坐着车子下山,把一大堆的东西搬回来,重新摆在货架子上。
大舅舅,你快发财了?我表情神秘地向他祝贺道。
丫头,我快发大财了,只是别让你姥姥知道。大舅舅还是有些怕我当叛徒。
大舅舅,你见我妈了吗?
见了,还是你妈帮忙联系的人,让我先拿货,再付款,要不,我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对了,你妈让你别忘了回家的路,快开学了。
我妈就是这样,老是在人家特别高兴的时候让人扫兴。我有些生气,又有些害怕,回到家里,就会又回到了成绩、考试、补习、上课的老路上。
16
大舅舅和大舅妈大概从经商里尝到的甜头。他们在经营商店的同时,又和乡政府签订了奶酒的销售协议,于是,他们不但挤自家的牛奶,而且也开始收购一些邻居和亲戚们的奶子,于是他们的奶酒制作规模在不断扩大。
奶酒是图瓦人流传了几百年的传统饮食,制作的工艺虽然不复杂,便制作需要的时间很长。要把新鲜的奶子烧开、放凉、发酵、搅拌,然后才能上锅烧制,最后才能形成奶酒,快的话要一个星期,慢些的要半个月才能做一锅。以前,山里的路不通,这里的人都喝自己制作的奶酒,我也喜欢喝这种酒,不过,我知道奶酒是有很大的后劲的,你明明头脑清楚,腿脚去不是自己的了。因此,一些外来的游客不知道这种酒的威力,感觉没有喝多少,却已喝得东倒西歪的,找不到什么原因。
由于姥姥不让出租房屋,而乡里因为接待工作奶酒的需要量很大,大舅舅就决定做奶酒来增加自己的收入。
看着他们整天在热汽汽腾腾的木屋里忙碌着,闻着从木屋里流淌出来的奶酒香味,我和表弟都按捺不住地想上去帮忙。
可姥姥却像一把结实的铁锁一样,用坚硬的目光,把我们的行动固定在她目光的周围。
没过几天,大舅舅就悄悄地找到我,压低声音:丫头,你到屋子里看看,主要是去姥姥的屋子里看一下,看有没有我们做奶酒的工具。
嗯?我一楞。
大舅舅看出我在发楞,就急忙给我解释起来,原来,他做奶酒的一些小工具突然不见了,村里人肯定是不会拿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姥姥拿了,她想阻止我们搞商业。
我答应了。我知道,姥姥一直反对大舅舅经商,就会采取一些办法来阻止,可能是姥姥趁他们不注意时,把一些小工具藏起来,不想让大舅舅他们太顺利了,同时,也表示一下自己坚定的态度和决心。
我和表弟决定分兵进军,由表弟把姥姥“引蛇出洞”由我“直捣黄龙府”把事情查处清楚。在表弟把姥姥骗出去之后,我快步跑到了姥姥的屋子里,果然不出大舅舅所料,在姥姥的大木头床下,真的有几个铁皮锅、几个木桶和几把铁丝刷子,看来拿来的时候不会太长,因为在这些工具上,仍能闻到了奶酒清香的气味。
我把侦察来的情况悄悄地告诉大舅舅。大舅舅知道了后,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表示他的谢意,就一声不响地走了。后来,这些东西又出现在他们的奶酒作坊里,不知大舅舅他们用了什么办法,在照顾面子的前提下顺利地从姥姥那里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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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终于回家了。这一次,为了逃婚,她在小姨家呆得时间太长了,可能去过县城和她的男朋友商量过了,最终确定了她们的关系,也许我妈妈也参与了此事。因此,这次她这次回来,大摇大摆,有些向姥姥进行宣战的象征。
在姥姥家客厅里,我见到表姐时,还看到另外一个年轻的城里人。
这是一个长相和表姐很般配的男人,说话慢条斯理,衣服也穿得很得体,他主动和我说话时,表姐在一边幸福地笑着,看得出来,表姐和那个男人关系非常好。他们眉目传情的样子,真让人快活。
这就是表姐的那个人吧。我问表弟。
表弟装着不知道的样子,其实不用问,一看表弟的表情,我就明白他早就知道他姐的事情了,对我还保密?我瞪了表弟一眼,表弟却像没看到一样。
姥姥很少露面,我们都知道姥姥的习惯,对于客人的光临,她历来都非常热情。可是,这回既没有出面热情地迎接,也没有主动提出做饭,更没有让我和表弟干活,招待客人。看得出来,姥姥生表姐的气了。
而表姐却和那个年轻人有说有笑,俩个人忙活着择菜揉面在做饭。
我和表弟非常想去帮忙,但是一看到姥姥的脸色,我们又缩了回去,站在姥姥的身边,不敢上去给表姐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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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脸青年来过几次后,在这里表现得非常拘束和紧张,我和表弟也只是打个招呼就各干各的事情,只有姥姥表示出热情的态度,又是烧茶又是做饭的。而表姐干脆就躲在里屋里不出来,就是出来了,也没给人家一个好脸子。姥姥没有办法,只好一个人陪着黑脸年轻人,说着放牧打草的事情,每到这时,黑脸青年就变得非常快活自如,姥姥也变得非常高兴。
大概黑脸年轻人也知道了表姐的事情,后来,来的次数少了起来,最后就不来了。不过,姥姥还是托人把黑脸青年家里的那些财物带了回去,说了许多道歉的话,才算把事情摆平。
表姐的坚强和对自己未来生活的坚信,使她赢得自己婚姻的胜利。之后,她经常去县城,住在我家里和城里的那个男人来往的非常亲密。据说,她们在商量买房子的事情了,不过,由于房价格高涨,她们只能买个偏远些的二手楼房,俩个人高高兴兴地憧憬着幸福的未来。
从那以后,姥姥就变了,变得不再愿意搭理表姐了。只是把我搂在怀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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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是大舅舅登门看姥姥来了。
经过一个夏天的忙碌,他们的生意不但越做越大,而且大舅舅整个人都像变了似的,不但年轻了许多,而且说话办事自信多了,和人说话时笑声也多了。
姥姥还是不和大舅舅说话,看得出来,他一直在生大舅舅的气。
我是老人,以前的孩子都听大人的话,你们,现在,一个个孩子不让我安生,故意让我在村里人前没面子。姥姥终于张开没牙的嘴马开始说话了,不过,说出来的都是生气的话。
一看大舅舅的手里拎着大包的东西,就知道,这准是送给姥姥的礼物。
姥姥态度坚决地拒绝着。不过,大舅舅也不生气,还是把东西放在饭桌子上,笑哈哈地摸着我的头,就拉开门走了。
姥姥,你看看大舅舅的包,肯定有好多好东西。我劝着姥姥。
不看,不稀罕,就当我没有这个儿子。姥姥生气地打开我的手。
姥姥,你还是打开吧。我大舅舅还是听你的话的。我为大舅舅说着好话。
你看你大舅舅,不就有二个钱吗?有了钱,将来肯定会变坏的,你看看这村里的几个人,哪个人有钱后得到好结果了?姥姥像是做会议总结似地,对大舅舅和大舅舅的钱财以及村里的生意人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20
我和表弟趴在窗口上,看着大舅舅走远了,忙对姥姥说,我大舅舅走了。
表弟也想打开他爸爸送过来的包,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
姥姥伸出手来,把表弟的手打了一下。表弟故意叫喊了一声。
姥姥的目光盯着不知装些什么东西的包,开始不理我们了。我们也只好出去玩一会,让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着。
不一会,表弟拉着我的衣服,悄声地说:跟着我。
我们低着头,缩着脖子,悄悄钻到姥姥的屋门前。
姥姥早就站起来了,大舅舅带来的包已经被打开了,一边是打开的食品,看得出来,姥姥的嘴里正用力地咀嚼着,用没有牙具的嘴唇巴唧巴唧品尝着;
我悄声地差一点笑出声来,但立即被表弟态度坚定地制止了。不一会儿,姥姥站在窗口前,向外面张望着,看看没有外人过来,就又打开了一件装着衣服的袋子,那是一件适合老人的上衣。姥姥先是比划着,举起来,放下,接着又拿了起来,终于穿在自己的身上。
姥姥穿上新衣服,真得很好看呀,年轻时很漂亮啊,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一百岁的老爷爷说过的?我对表弟细声说道。
别出声!表弟的手赶紧捂在我的嘴上,然后向窗里一指。
我们同时看到,此时的姥姥,如同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对着墙壁上的镜子,用手抚着新衣服,歪着头正自我欣赏着,看着看着,就咧开无牙的嘴笑了。
她的嘴角还沾着食品的渣子。
21
在快开学前的那几天里,我妈托人捎信让我回县城,我死活赖着不想走。因为,就在这几天,村子里的好几家人都要举行了婚礼。
婚礼由村里的喇嘛主持,这是村里延续多年的规矩。村里只有一个喇嘛,因此,婚礼要一家家的办,每办一家,全村的人都要参加,不但大人们忙碌着,就是我们这些孩子也一样,一家家的跟着送亲、接亲,仿佛是嫁自己家的女儿一样兴奋。
几天里,每家的婚礼都非常热闹,而且,不用发请柬,全村的人都去参加了。
我感到非常兴奋,天天和表弟一起,骑着大舅舅的枣红马早出晚归。又是看赛马、摔跤、抱石头,又是看抢羊头、抢羊皮,又是看送亲、迎亲队伍,又是和大人们一起跳舞唱歌。
表弟还参加了赛马比赛,虽然跑得不太好,但他非常高兴,就像得了第一名一样。
每到秋天时,是图瓦人婚嫁的黄金时期,整个村庄就像过年一样,人来人往,车来车去的,自然也引来了许多驻目观看的外地游客,他们举着相机,跟着我们的队伍,不停地拍摄着。
黑脸青年也在这个季节举办了婚礼。我见过,他的新娘虽然年纪小了些,可长得非常好看。可表弟坚定不移地不同意我的意见,说黑脸青年的新娘子不如他姐姐漂亮。
姥姥也受到隆重的邀请,被用村里人用牛车接去的,去参加了这几家的婚礼。
据说,在黑脸青年的婚礼上,姥姥显得非常高兴,不但主动喝酒,还主动站起来,当着众人的面,用没有牙齿的嘴巴,当场就演唱了一首特别古老的图瓦人歌曲。
这道歌曲村里很少有人听过,大概是快要失传的那种非物质文化遗产吧,尤其是村里的年青人,他们几乎没有几个人能听懂其中的歌词。只有几个老年人听了后,在不停地搓着手背,相互之间感叹着岁月的沧桑。
最后,姥姥是被穿着新郎衣服的黑脸青年背着回来的。
我和表弟都知道,姥姥这回是真得喝醉了。
22
仍旧是那条弯曲的小路,在云雾深处,把我送回了城市。然而,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突然长大了,有了一种感情的疼痛。而这种疼痛的根就留在这个夏天里,留在那个山里的村庄里,留在了姥姥孩子一样温暖的身边。
我记得,自从喝醉以后,我很少见姥姥出过门。她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家里的门前,晒着太阳,想着心事。
表弟也到乡里上中学了。他们也变得和城里的孩子一样,要考试、要排名、要成绩了。
我回到城里后,到客运站托人给姥姥带去几件新的衣服。我觉得姥姥不论多老,心里仍旧像小女孩子一样,喜欢崭新的衣服,喜欢色彩鲜艳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