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一般的情小说

是那天晚上他打电话到她们寝室，她接了电话，他说：“我是吴杰。你有空么？”

    她没有答，拿着话筒很久，听他说完一堆不知所云的话，最后他说：“你下来好不好？我就在你楼下。”

    她放下话筒，心脏剧烈地跳动。她对着镜子随便梳了一下头发，扔掉梳子跑下了楼。

    他就站在她们楼下婆娑的树影里。

    她跑到他面前，听见他说：“何佳程，我们交往吧。”

    第二天，她已经作为他的女友站在他身边，左手的小指上戴着他送给她的尾戒，与他手上的是一对。他们走在灯火流徙的夜市上，她忐忑不安，觉得这样的情景是一个美丽的肥皂泡，脆弱得一戳就会破裂。

    “你真的喜欢我么？”她抬头问。

    他低头看她，露出一个非常好看的笑容：“嗯。”

    于是她开心地挽住他的手臂开始唱歌，唱得支离破碎。他仔细地辨认，终于听出了那是beyond的喜欢你。

    “你喜欢这支歌？”他问。

    她说：“很好的歌，不是么？以后，我只唱给你听。”

    他皱了皱眉头，又笑了，说：“好。”

    那么多的光影在吴杰的眉眼之间流过去，何佳程看着他，幸福得哭了。

    ——她只在吴杰面前哭过两次。一次是他说“好”一次是她说“好”

    后来她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手臂上挽着的陌生女子。

    那是他们交往两年以后的一个晚上。这一日她的录取通知书寄达，她得知自己将要去一个遥远的城市，便跑去找他。

    却看到了这样的情景。

    “你已经躲我很久了。”她说“你说有话要跟我说，却总是不说。”

    他从那个女子的手中抽回胳膊：“你先走。”

    女子看了她一眼，施施然地离开了。

    而他看着她，眼神闪躲，默默无语。

    她感到自己在一瞬间苍老下去，就像那些武侠电影里的女人一样，一夜之间便白发苍苍。

    “你不敢说的话，是要跟我分手么？”

    他无言以对。

    她朝他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怎么能这么悲惨？竟然被同一个男人甩了两次。”

    她的泪水划过脸颊，在霓虹下闪着令人目眩的光。

    他也觉得头晕目眩，有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她。

    “对不起”

    “你不要弄脏了这句话。它不是你可以说的。”

    “你要分手是么？”她说“好。”

    灯光下她骄傲地抬起头：“我已经不爱你了，往后我会有新的爱情。但你这一生，都不会再爱上别人。”

    他愣愣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也许你会忘记我，但你无法再去爱人。”

    她伸出左手，把他送给她的尾戒摘下来托在掌心：“还给你。”手掌倾斜，那枚戒指直落下去，在地上碰出叮的一声。

    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佳程。”他说“我不会忘记你。”

    她的背影滞了一下，但她没有回头。

    她在人群里漫无目的地走，眼泪一直流。后来她想到三年前的那个黄昏，想到自己当时的平静，不禁为现在的自己感到羞耻。她擦干了眼泪，走到人行道边坐下，看这一路的人来人往。

    他们每一个都行色匆匆。

    为什么不停下来呢。她替他们觉得疲惫。

    那支歌的旋律又开始在她的耳边回荡，那么动听的调子。

    她轻轻地哼起来。

    “满带理想的我曾经多冲动，屡怨与她相爱难有自由，愿你此刻可会知，是我衷心的说声，喜欢你”

    她又微笑起来了。她抬起头，夜空辽阔，星星闪烁如同天使的眼睛。

    她轻声说：“喜欢你。”

    满天的星星微笑着。夜凉如水。

    c、结局

    几年以后，大学毕业的何佳程是一个大杂志社力捧的新进写手。

    她写的一些文章登在那本杂志上，很受欢迎。考虑到她的人气，他们决定以杂志增刊的形式，给她出版一本长篇小说，由国内一个著名的插画家给小说配图。

    她已经赚了很多钱，给自己买了一套不太贵的单元房，一个人住着赶那部小说，经常整日不出门。

    有一天她回家，拿着钥匙要开门，却怎么也打不开。她沮丧地坐在楼道的台阶上发呆。

    这个时候她对面的门开了，一个年轻男子走出来。他看见她坐在那里，就过去问她：“小姐，你怎么了？”

    何佳程非常苦闷地指了指门：“锁坏了，打不开。”

    男子笑了：“原来是邻居啊，住了这么久，还不认识你，真是不好意思。”

    “邻居啊，你能不能帮我开门？”她仰起脸问。

    “我试试看。”他接过她递上的钥匙。

    一刻钟之后，锁终于开了，男子把钥匙还给她，说：“你的锁可能真的有点问题，不想每天都这样开门的话，就换一只吧。”

    她在门开的那一刻就开心地笑起来：“谢谢你。”

    他也笑：“不客气。”

    她钻进门里，关门的时候又探出头：“没问你名字呢。”

    “谢晓。”他关了自家的门“大家都叫我小谢。你呢？”

    “我叫何佳程。”她说“以后多关照呀，邻居的小谢先生。”

    他大笑着走下楼去：“你也多关照，邻居的小何小姐。”

    他们果真互相关照。他在一个研究所工作，很忙，但总会抽空帮她把沉重的纯净水搬上楼，而她亦会在他下班回家腹中空空的时候，送些饭菜到他家的饭桌上。

    两个人都是单身，有时谈论到恋爱心得，居然发现彼此很有共同语言，于是都恨不能早点认识。

    他知道了她是个写手，便很关心她的小说。

    “小说出版的事，怎么样了？”

    “年末就可以出版了吧。”

    “恭喜啊，说的是什么故事？”

    “这个啊嘿嘿，基本上是个自传呢。”

    “是吗？那你写完了我一定要看。”

    他们都很忙。他忙忙碌碌地做他的实验，她忙忙碌碌地写她的小说。但两个人只要遇见，都要花点时间交流一番对恋爱新的心得。

    他说：“要找一个可靠的人才好。”

    “是啊。”她点头赞成。

    她说：“没有什么比默契和信任更重要了。”

    “耶！”他伸出大拇指。

    她喜欢他，他亦喜欢她，只是两人都未曾说出口。

    后来她的小说出版上市，销路不错。他到书店买了一本回来敲开她家的门要她签名。她拿着签字笔在扉页上龙飞凤舞地写上“何佳程”三个字的时候，他忽然问：“你写的这个人，现在还爱着么？”

    她摇头：“年少时的事了。”

    “哦”他若有所思。

    她把笔搁在桌上，它却滚下去了。两人同时伸手去捡，又在触到笔的同时停了下来。

    他抬头看她。

    “何佳程”

    “嗯？”

    “你觉不觉得——我们没有理由不在一起？”

    她愣了一下，笑起来：“是啊，我们没有理由不在一起。”

    d、终幕

    时间从何佳程唱喜欢你的那个黄昏开始计算。

    很多年以后。

    那个叫做吴杰的男人依然孑然一身。这些年来他辗转在几个城市和几个女子之间，他不能放弃其中的任何一个，于是最后每一个女子都放弃了他。

    于是在一个冬天的夜晚他独自踏着积雪回家，路过地铁旁的书店时，掏出钱包里仅剩的二十元钱买了一本架上摆放的新出版的小说，仅仅因为它的书名可笑地叫做喜欢你。

    他步履蹒跚地夹着公文包，经过那些暗下来的路灯，回到他冷寂的家。那里也是暗的，没有人在等他。

    他开了灯，开了音响，放下公文包，疲惫地在沙发上坐下。

    有旋律慢慢地从音箱里流出。很熟悉。他想。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抹去雨水双眼无故地仰望，望向孤单的晚灯，是那伤感的记忆”

    beyond的喜欢你。

    他忽然想起了某个唱过这支歌的人。当时她把它唱得那样支离破碎。这么多年以来她早已被他抛在脑后，但此刻他再也记不起其他的女子，只想回忆她。

    他匆匆地在记忆中搜索关于那个女孩的零星片断，但她的音容笑貌早已在岁月中蒙上厚厚的尘垢，他独自坐在黑暗中一次又一次地清理脑中画面的碎片，但那些回忆像是刻意做旧的照片，每一张都泛着可疑的光，他不知道那些依稀留痕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但令他悲伤的是，她的每一个笑容里，都带着不容置疑的爱情。

    还是少年的他看着她的背影说：“我不会忘记你。”

    这么多年以后，这个他们相识的城市里下起了一场罕见而浩大的雪，他的心像是一片荒漠，大风吹过只有空荡的呼啸，所有的记忆都在告诉他：你真的一语成谶。

    他想起那个遥远的黄昏，她说：“喜欢你。”

    喜欢你。

    他忽然想起那本小说的书名，于是把包里的东西倒了一地。那本书跌在地上。

    喜欢你。

    封面上，在应该写着作者名字的地方，写着：何佳程。

    他匆匆地翻着小说，无数似曾相识的情景争先恐后地闪现，那个女孩的面孔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最后清晰成一张微笑的脸。

    是的，这就是她的脸。他曾爱过的，她的脸。

    “我已经不爱你了，往后我会有新的爱情。但你这一生，都不会再爱上别人。”

    故事的最后，独自离开的女主角如是说。

    他沉默着。过了一会，他放下书，站起来，走到门边，关上了灯。

    黑暗里这个男人痛哭失声。两千公里之外，他爱过的那个女子正接受她爱着的男人的求婚。

    [2006、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