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姬一本正经地说:“千石,你的眼神很凶恶,你的性格很阴暗。”
她又一本正经地补充一句:“虽然是个美人。”
我大笑:“这句可以忽略不计。”
上个学期的考试,我和紫姬都有惊无险地pass了,成绩出来那天,我们去一个叫“蓝”的酒吧喝了一夜酒。之所以两人都没有倒,是因为我们都像蚂蚁喝水那样,一点一点地抿,一夜下来两人总共才喝了六杯。
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所以不敢多喝。
“天知道我醉后跳的是探戈还是肚皮舞啊。”
紫姬如是说。
天亮的时候我们顶着疲倦的脑袋走出酒吧,在行人稀少的清晨街道上招来一辆的士,跌进后座。
口齿不清地跟司机说了“去x大”之后,紫姬就倒在我身上不省人事,看来她不用担心肚皮舞的问题了。
我拍拍还算清醒的头,思考着昨晚楼管是否查房这样严肃的问题。正想着,的士忽然停下了,司机开了车窗,一个声音在外面问:“到x大么?”
我往车窗外一瞟,看见了那双丹凤眼。
居然是他。
我对司机表示同意,他就坐到了前座上。车门关起来,车开始开。
他转过头:“你是x大的学生?”
我点点头。
他咧开嘴:“好学校。”
“小偷先生。”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姐,你不需要知道。”他眼里有狭邪的笑意“你就继续叫我小偷先生吧,我真的不介意。”
车戛然停在学校门外,他轻盈地跳下车:“再见。”
只留给我一个模糊的背影。我看不清他去了哪个方向。
我摇醒紫姬:“回家了啊。”
她迷迷糊糊地蹦出一句话:“我没跳肚皮舞吧?”
“没有没有,起来啊,咱们回家。”
居然有一封信躺在宿舍的门下。
我把紫姬拖到床上,抹一把汗,捡起那封信。
收信人的位置写着:“x大中文02级基地周磊”
那么熟悉的字,轻轻地飘在信封上。
拆开信,里面滑出一张纸片。
“千石:生日快乐。”
落款是:“爸爸。”
我抓过桌上一个花瓶朝墙角扔过去,砰的一声,它变成碎片。紫姬被惊得从床上跳起来,她叫道:“你做什么?”
你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做什么。
那张纸被我揉成一团。我知道我的拳握得太紧,以致于让指甲掐破了掌心。
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我看见紫姬瞪大的眼睛。
周之煜,你连我的生日都记错了。那么这封信又算什么。
妈妈已经离开好多年。她是个美人,她嫁给爸爸的时候,周围的人都艳羡了一番。
但这种艳羡是有限的。因为爸爸的样貌,也许比妈妈更好看。
二十年以前,他们曾被叫做天生一对。
后来他们生下了我。爸爸给我取名,户口本上的名字叫做周磊,而他们只叫我千石。
千石是个很乖的小孩子,从不惹爸爸妈妈生气。
爸爸妈妈说,我们会永远做千石的保护神。
永远。
后来妈妈走了,因为爸爸爱上了别的女人。
不久爸爸也走了,因为被那个女人抛弃。
一切都像肥皂剧里的桥段。
那一年我八岁。我看着我的父母互相怨恨,并且发誓永不相见。
“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很多年以后,我读到庄公对他母亲姜氏说的这句话,就想起了他们怨憎的眼神。
“当时七夕笑牵牛。”当年他们也曾牵手看过七月七的清浅河汉吧。
每一次想到这些,我就无法控制自己。
“紫姬,我吓到你了么。”
她一下一下地眨着眼睛,脸上依然有惊恐的表情。
“对不起。”我捉着她的肩膀把她抱在怀里“对不起。”
冬雷•长庚
忽然间,天地都冷寂下来。
我依然一周逃两节古代汉语,去听慕容山河的现代文学。
依然经常和紫姬去逛街。
依然偶尔遇见他。
偶尔遇见的情形,有时像这样:
“嗨。”睁开眼睛,就看见他倒过来的脸,这样看来他长得有点像狐狸,尤其是那对眼睛。
“嗨。”
“不怕感冒么?躺在这儿。”他在我身旁光秃秃的草地上坐下来。
我躺在草地上没动:“不怕我么?小偷先生。”
“小偷先生为什么要怕你呢?”他轻轻笑了一声。
“我可以把你扭送警局。”
“你是怪力毛利兰么?”
“你是怪盗基德么?”
“不,我是年复一年地读着小学一年级的神奇侦探江户川柯南。”
这个时候,不知哪里正好传来柯南某剧场版的一支主题曲,仓木麻衣卖力地唱着:樱花乱舞之街啊
我和他对看一眼,都忍不住笑出来。
因为正好有一片枯黄的叶子,慢悠悠地从我们中间落了下来。
有时也像这样:
“你是谁?”我和紫姬坐在咖啡杯里,忽高忽低地旋转。
“这很重要么?”不知为何会坐在旁边一只杯里的他答道。
“你是x大的学生?”我侧头看他。
他侧头看我,嘴角斜斜上挑:“我知道你是。”
紫姬插嘴:“小偷先生,这是一场毫无建设性意义的谈话。”
他点头:“我同意。”
紫姬拍手大笑,完全不顾我杀人的目光。
所以,在遇见他十个月以后,我依然不知道他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不过正如他所说:这很重要么?
“千石,你的眼神不那么凶恶了,你的性格不那么灰暗了。”
“你爱上他了。”
紫姬如是说。
慕容山河在躲避我。
先是眼神闪烁,而后视而不见,最终人间蒸发。
后来我听说,他是接受了新西兰某大学的邀请,带着妻儿跳槽了。
他以为我长久的注视是爱意的流露么?他一定是心中有愧,否则为什么不问问我: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那么我就会告诉他:因为您的长相有些像我死去的父亲。
世间自以为是的男子,始终是太多了。
我坐在一条陌生的路边喝酒,旁边树上枯黄的叶子一片又一片地掉下来。
喝到天旋地转的时候,某人像金甲猴王一样从天而降。虽然他踩的不是五色彩云,而是单排轮滑,我还是醉熏熏地问他:“你拔不拔得出我的紫青宝剑?”
“你有紫青宝剑么?拿来看看。”
我捡起一根枯枝递给他:“你看。”
“嘟,拔出来了。”他接过去一抖,枯枝断了一截,就像是剑鞘掉了下去。
我呆呆地看了他几秒钟,眼睛一闭,就没有知觉了。
紫姬说:“是小偷先生送你回来的。他还叫我告诉你:‘没酒量就不要酗酒,很想被卖到红灯区去么?’”
我捂着快要裂开的头,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暂时性失语。
这个世道,耍嘴皮子也变成一种公众乐趣了么?
“你真的不想知道他是谁吗?”
“想。”
“那为什么不问清楚?”
“问得清楚么?”
“不问怎么知道?”
“问过了啊。”
“再问啊!”
紫姬跳了起来:“问到他说为止!”
“万一他真的是个小偷呢?”
“怎么可能!”
“万一呢?”
紫姬犹豫了一下:“那也没办法。”
“你已经爱上他了,不是吗。”她说。
寒风萧萧,眼看这个学期又要结束了。由于即将来临的期末考试,紫姬再度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
“a za a za fighting!”这是她向韩智恩学来的最新励志口号,理所当然地出现在她新近扎起的黑布条上。
这一次她也逼我扎起一条,理由是有福同享。虽然我看不出这是什么福。
有了上一次马哲的经验,这次的马经被我们轻松拿下。
“这说明我的智力有一个巨大的飞跃。”考完碰头时,紫姬说。
我拍拍她的头:“看来你的智力已经超越了马克思。”
“是的。”她严肃地点头“这就是那次伟大会晤的成果。”
回家前,紫姬和我一起抱着她的龙猫,在图书馆前拍了一张合照。
“我要把它带回家,下学期也许不带来了。”她说“放在宿舍里我老是拿它当枕头。”
“它本来就是个抱枕。”我拍拍龙猫的肚子。
她赶紧拨开我的手:“皱了皱了,别拍。”
还真是非常爱护的样子。
紫姬回家以后,我把照片输到电脑上看,居然在合照的一角看见了他。
他就坐在离我们不远处的长椅上看书,完全是个学生的样子。
或者说,就像个x大的学生。
世界上悲惨的事有很多,回家正赶上春运是其中之一。我在无数人头的包围中这样想。
我没有想到的事有很多,在这样的拥挤中看到他,是其中之一。
他艰难地挤到我旁边,眼睛笑得有一点弯:“嗨。”
我不被察觉地笑:“嗨。”
“回家?”
“嗯。”
“我也是。”
“小偷先生有家么?”
“当然有。”
“小偷先生有名字么?”
“当然有。”
“不告诉我么?”
“不告诉你。”
在这个无趣的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的人互相擦身而过,其中千分之一的人后来可以成为有趣的朋友或者知己。而“我邂逅了你”的意思是,在我碰到你的手的那一刻之前,我们尚未相识。
2006。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