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狭样的笑意。接过却是一本诗集,看到封面我一愣,上面竟写着,献给梁仪的诗。再看落款,是个陌生的名字,萧陌。周周说,你拿去看下,我觉得写得蛮好的,很真挚。我本来还想问点什么,却见他已经将眼光转向了别处,只好出来,连谢谢也没有说。
我看着这个薄薄的本子,有些失神。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如此轻易的情况下,渐渐浮出水面了。但这本本子除了能印证曾经存在的一个爱情符号,实际上我的疑惑更多了。比如那段曾经的爱情的起始、高潮和结束;比如梁仪以及这个刚刚出现的萧陌现在究竟在何处;甚至就算这本诗集,为什么会在周周手里,也是个谜。我忽然对晚上和小圳约定的会面很是期待。然而我执着如此,竟然只是为了一个和我几乎不相干的女孩的爱情往事,我不由哑然失笑。回头看下窗外的雨,却是迷蒙而且缠绵。小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所踪。
小镇的黄昏依然如往昔般的美丽。我始终改不了的还是黄昏时踱步的习惯。这习惯的养成应该归功于之前我打工的那个工业园区中间那条流着黑色液体的小河,它竟而常泛着黑色的光带着一种诡异的美在我的许多梦境里流淌。我甚至不知道我对它寄予了怎样的情感,但它是再也挥之不去了,这我确知。踱步回来时经过老梁的小餐馆,老梁轻微地看了我一眼,还是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我想,他也许从一开始就没对我寄予多少指望。而我暂时也不想去打搅他,毕竟我自己也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理清。
那天傍晚雨还是没停,只是下得更加沉稳,稍微有些风,也是雨带来的。我临时买了把伞,站在一棵并不高大的樟树下面。树上凝聚的雨。滴落在伞面上,在细柔的雨声中显得异常的清晰。我细数着雨点滴落的节奏,有点浑然忘我。这是我的消遣,也是应对无聊的习惯。当小圳出现在我身边时,我以至全然没注意到她是怎样到的。她也许在我身边站了一会,这我从她似笑非笑的表情里可以看出来。她用力嗨了一声,然后我吓了一跳。
我不知道这是否算是一次约会,但见到小圳我还是有点紧张,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小圳说,我带你去个地方。我赶紧点头示意。
这地方倒也雅致,外面是毫无阻隔的悄然的雨,下面的深处是那条静静流淌的小河。桥洞的中间地势稍高,并没有雨水流过来,显得很干燥。小圳从包里拿出报纸垫着坐下,因为空间不大,我们坐得有些紧。互相却是无话。小圳望着一边的雨出神,我望着另一边。桥上隐约有人走动的声音。我们在悄悄地等待。我实际不愿意打破这沉默的,我觉得就这样很好,不孤单,也不热切,而且有种不真实感,我喜欢这感觉。但总是要说的,这也是做人的无奈。我说,你刚在想什么?她转过头一笑,这笑却很模糊,我觉得是因为这里的光线不好。她说,没什么,我只是忽然觉得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是在不断地重复着,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我听出她的话里有话,只是轻轻看着她,没有说话。她将眼光又投向了远处,忽然低声说,你抱住我好吗?我顺从地从后面抱住她,有一些别扭还有僵硬。过了会,她转过头,在我怀里轻轻哭泣起来。我轻拍着她的后背,有一些柔软的东西从心底升起。我记得我们还抽烟、接吻了,但究竟是先抽烟还是先接吻,我却记不清了。反正这天晚上结果我们什么也没有谈,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拥抱、哭泣、抽烟还有接吻。但我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什么,而且单纯从我的想象来说,我有些失望,起码我并不急于去知道真相了。我本来就没期待什么?在回来的路上我这样想。但那哭泣声和有泪痕的吻,已在我心里扎了根,我觉得我起码得承担起一些责任了。而正是这让我整晚苦恼得睡不着。
我想起日间里周周给我的那本薄薄的诗集,于是拿出来看。诗集显得很朴素而且干净,是用普通的打印机打印出来的,文字也很干净而且平实。我依稀能看见一个帅气还有点忧郁的男孩的影子。睡着后,他就悄然入梦了,只是静静地站着,沉稳得象时间不再流转,面容却很凄苦。我一下就醒了过来,暗自揣测着那个曾经的故事,再也无法入睡。
日子就这样自顾自地向前流驶,象手上的风。也许哪里潜藏了暗流,而我又没有可以借助飞行的翅膀。于是任由它流驶,心情平静如一汪死水。周周依然沉浸在蒸腾烟雾笼罩的离婚的颓然情绪里;小圳并没有再搭理我,依然冷漠而且安静地忙碌着;梁仪或者萧陌依然不知所踪。我会觉得就这样平静下去,也未尝不好,起码大家都各自心安理得地活着。中间我想把萧陌的诗集还给周周。周周却说,我留着它没用,你留着吧。我于是留着这唯一的线索,由着它将我引向一个未知却已是必然的结果。
我实在不能理解象小圳这样的女子,我却由此理解了周周的离婚,尽管也许他们之间并无关联。我不得不说理解本身就是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我们甚至常藉着它巧取豪夺。有趣的是我们有时候又不得不常常强调这个字眼,仿佛一说,我们孤单的人生就从此有了依靠。我记得小圳就曾经说过,她说,你是这世上唯一能理解我的人。但这又能怎么样呢?尽管我们曾经贴得如此之近,但她最后还是走了,决绝如陌生人。最后我得出一个也许牵强的结论,那就是:若与一个女子亲近,她必然会变得奇怪而且不可理喻;若给她一棵树的风景,她必定能发现那一片曾经的枯叶;她在乎的永远只是细节。
而我现在独坐在小镇的夜色里,一身轻松,尽管躁郁的晚春天气让我恍如从前,但我依然能从停滞中找寻到一丝清凉。再没有什么可以陪伴我的东西了,我想我此刻的心也得以自由了吧。总不能总不感到满足吧,我细细端详着我的黑色指甲,借着月亮的微光。
小圳在一个也有月亮的晚上再次找上了我,当她发现我手上握着的萧陌的诗集后。她那天晚上显得异常的狂躁而且不安。这我从她潮湿的吻里面可以感知。我们在床上带着一股凶狠的劲头做ài,象要报复什么似的,如此真挚。我想放声痛哭,却被什么压抑着出不了任何声音。她也拼命压抑着,但在最后还是迸发出来。我在其中听出了凄厉。她伏在我的身上任由眼泪在我的胸膛上流淌。我感觉我和她在那一刻是如此的贴近,又是如此的遥远。然后她开始娓娓地讲起那个遥远的故事。我已经分不清,我是厌恶还是期待,只是紧紧抱着她,可耻地盘算着永远。
她说,萧陌是我害死的。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微微地颤抖着,包含了恨和恐惧。
她说,如果梁仪不出现,我和萧陌本来可以永远在一起的,真的永远在一起。说完这话,她梦呓般的笑了起来。我却感受到一股森森的味道。
她讲的时候始终没有看我一眼,她也许只是想讲出来而已,甚至不在乎是谁在听。她的思路很凌乱,我想我不得不重新组织一下,才能让人在情节上可以理解。下面是我整理后的情节,为方便叙述,用的是第一人称:
我和萧陌都是高考的失意者,差不多同时进的这个厂子。那时侯老板(周周)还没有离婚,每天和蔼、亲切地笑着。整个厂里漫溢着一种祥和、安宁的气氛。那时侯萧陌很受周周的器重,因为他能写能画。周周也是个浪漫的人,甚至办了个墙报,就交给萧陌专门打理,自己也偶尔写点东西上去。那时办公室只有我和萧陌两个文员,一张办公桌,我们坐在两头,但我觉得我们很贴近,尽管我们一起说话的机会并不多。萧陌是个寡言的人,但即使这样,我也很着迷。如果梁仪不出现,一切都将循着既定的轨道自然向前发展的。但她一出现,一切都变了。她是个妖精。
她是个妖精,就算不说话,也能盅惑这世上的男人。甚至不但是男人,一开始我也被她盅惑了。其实这世上每个人都很贱。男人们,包括周周、萧陌都在有意无意间绕着她转圈圈。我不知道是什么赋予她的魔力?但谁也得不到她,没有一个人能最终得到她。能配上她的也许只有另一个妖精,男妖精或者女妖精。(说这话时,她不自制地狂笑起来。)
我只是没想到萧陌也会被她盅惑。原来男人所谓深沉的玩意不过都是用来骗人的。但我是那么爱他,即使他肤浅如一头猪。他配不上她,这我在见到她的最初就可以断言。她是个如烟花般冷、艳的女子。我也想做个这样的女子,但我不是,学也学不来。那是种与生俱来的气质,甚至不为人间所有。我能感知这一点,也许因为我也是个寂寞的女子,但男人们不知道,就算是一杯毒药,对他们来说应该也是甜蜜的吧。
但她为什么还是要勾引他呢?只是勾引他也就罢了,但她为什么还是将他抛弃了呢?他的魂魄被她一勾就没有了,他就再也不是他自己了。
那天我约他在小桥上见面时,他恍如一个陌生人,摇摇欲坠像一个飘泊的鬼。我心里很痛,那种痛也是这世上没有的吧,象有千万根的刺要突出体外,然而又被包裹着找不到出口,就这样在体内奔腾、冲突着。
小圳的故事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简短得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然后伏在我的胸口竟至于睡着了。我更加迷惑了,我不知道这世上的女子心里究竟潜藏着一些什么出人意料的东西,也许所有的结局都是显而易见,在她们看来。但我真的迷惑了,我失了方向,心里只有一片空茫茫。最后我想,不管是她将他推下了小河,或者他自己跳下去的,萧陌是死了,而周周离婚了,梁仪也消失了,于我其实没有多少关联;我唯一能确切感知的是,她在我怀里轻轻哭泣的声音和她柔软的身体。然后我也睡了。
接下来我和小圳一起度过了一段还算甜蜜的日子。也许知道不会长久,我们每天在一起悲壮地做ài,直到精疲力竭。我们从不渴望明天,觉得明天远得遥不可及。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离我而去,正如我的意料。离去时唯一留给我的信息,是她不知什么时候在我笔记本上留的一句话。她说,其实你一点也不了解我。她离去后的某一天,我偷偷将萧陌的那本薄薄的诗集也烧掉了,然后我也离开了。离开时,周周多少有些伤感。但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世间本来就满布苦难,而我无能为力。
而我现在躺在我的小小的床上,只是拼命地舒展着我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