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半月。
几乎每天,他们都会在御花园的相同或不同地方相遇,说说话,学学东西。他惹她,她生气,翌日就转战他处,而他也总是会在一刻钟之内用飞来飞去的轻功把皇宫梭巡一遍,然后找到她。
她是一个不记恨的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欢而散的收场却并不影响第二日的情绪。
他站在住处的长廊上,望着栏杆外的春和景明,想着相处这几日来的点滴,笑。
"主子,今日您不出去?"耳边响起一个尖细的嗓音,乍听有些刺耳,但久了,也就习惯。
"嗯。"昨日听她说,明天就是正式选秀的日子,所以今天一早就会有老宫人教她们明日的晋见步骤、突发情况的应对之法。
"要排演一整天,会累死人的。"她哀哀叫。
明天,她就要随着她口中那些"准娘娘"们跪倒在父皇的面前等候挑选。选中了,日后相见,她就是他的姨娘;选不中,她就回越州听从一点都不疼她的父亲安排出嫁。
到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承认,想起这两种结果他就觉得很火,想揍人。
他不想对着一个比他还小五岁的娃娃叫"娘娘",他不想她回了远在南方的老家老死不再相见!
"会累死人的。"她只是苦着张脸,哀哀地抱怨这个,然后就拖着他看她新写的"墨宝",没事似的仿佛浑不知明天以后他们再也没有相见之期!
还是,她根本就不在乎有没有他这个人?
没准,从头到尾,她只当他是个解闷的小丑。
懊死的,她到底送他那副什么"左揽繁弱,右接忘归"干吗?嵇康他七大姑八大姨参军都不关他的事!
她到底要说什么?可恶!
"主子,您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啊?"罗奇是褚诜生母靳贵妃宫里的人,褚诜艺成回宫后就派他来服侍,算是最亲近的内侍,今儿个主子的心绪不宁,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恍若未闻,继续看着花丛发呆。
罗奇看得忧心忡忡。他家主子从来就少欲少求,该是自己的东西也不知道争取。仙逝的皇后和靳贵妃所出的大皇子、二皇子都在当年随皇上东征西讨中捐躯,剩下的几位皇子中,就数他家主子出身最高。群臣动议立储时,适逢靳贵妃薨逝,主子才七岁,竟然就大着胆子对皇上说,古有明训,无嫡立长。当时三皇子已成年,才干不错又有大臣支持,储君之位就落在了他身上,而他家主子则被送出宫去。好不容易回来了,又摆明了对国事毫无兴趣,整天就只知道练武练武,真是白白浪费了上好的背景和天赋啊。
难得最近他一改晨练回来便闭门不出研习功夫的习惯,成天往外跑,在宫中各个角落到处出没,看情形准有大动作!据他的小道消息不对,是内线消息,主子最近的动作已引起太子和秦王他们的高度重视。
三年不鸣,一鸣惊人!靳贵妃,您地下有知,看到主子终于有了身为皇家人的自觉,也该安慰了吧?呜呜呜
褚诜自不知他心中的天马行空,兀自沉思。
不行,他不想看见幼澜许给任何人,若真要许,就许给他!
若幼澜成为他的妻子
想象着那样的一幅画面,他心中豁然开朗。
对!这就是他要的!
他转身,对上一脸老泪纵横的罗奇,微讶,但是年纪大的人总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他也懒得理他。
"罗奇,你说,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不是应该去争取?"
真的没猜错!主子就要出手了!
花白的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
"我也这么觉得!"他满脸喜色,飞也似的冲出宫门。
得去问问她的意思,否则,难保一切就绪,她又会跑得不见人影让他好找。
罗奇抬起头只来得及看见主子的背影。
不知主子是准备用他那一身功夫威逼太子让位,还是直接去向皇上要求?
太太太刺激啦!
一旦主子即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就要升太监总管喽!哼,看到时太子那边的那群老孱头还敢不敢在他面前趾高气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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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五个,过来!"司仪嬷嬷对照手中的名单吆喝着这群明天就要正式参选的秀女。她是资深的老宫人,算来还是当今皇上的同乡远亲,宫中妃嫔都要敬她三分,吆喝几个小秀女自然不在话下。
"排好,在这儿。跪下喽"
众佳丽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小心翼冀,惟恐有一点失误就吃不上晚饭,被老太婆狗血淋头地骂完时,错过了午饭,再不进晚膳,明天面黄肌瘦的样子去见皇上岂不是非常不利?
"哼,看我得了皇上的宠幸后怎么整你!"
身边这位住棒壁房的中书舍人千金已经恨恨地咒骂了十七次,幼澜恍若未闻。
原本想借着这次机会逃离那个家,到宫里来做班婕妤式才女的雄心壮志早不知何时沉淀进太液池去。无论接下来会如何,都不会是她真正想要的结局。
今天,她没有见到他。才一天,就觉得若有所失,那么明天、后天,以后的每一天,怎么办呢?
或许只是习惯吧。一天没个人说说话,怪闷的别自欺欺人了,根本不是这样。
昨天,她送了幅字给他。
从第一次拿起笔的那天开始,每天做完不轻不重的杂务后,她就躲在房里写字看书,八年下来,看了不少杂书没个正经,字倒是练得挺不错。父兄姐妹向她讨,她从来不给。一方面不愿意,另一方面,看他们吃瘪的样子也算是小小地满足了一点自尊。
他肯定不知道,这是她第一次送东西给别人吧。想起他一脸的欲言又止,她也大概猜得出他要说什么。
但是那又如何?他不过是个在宫中当差的,不论明日之后她留不留下,二人都不会有什么牵系了。就算有心,说出来又有何益?所以,她装作没事人的样子,什么也不说,由着他在那里坐立难安。这样简单许多,也算是他每次都惹她生气的报复了,呵。
毕竟只是十五天而已啊。过些时日,应该很容易相忘吧。
"我说要你低头你是聋了还怎么的?要卖騒到别处去!头就算仰得天高冲撞了圣驾照样得砍!没有听到司礼监公公口令之前谁都不准抬头吗?"
这位老人家还真是龙精虎猛,一把年纪了喊一天也不口干,她都替她觉得累了。幼澜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呵欠。
都是那个死人,白天戏弄不够连梦里都缠着她,而且奇奇怪怪的场景越来越多。还好只是十五天,再长一些恐怕她整晚都不用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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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训练终于结束,回寝房时天都黑了,累趴下的众人准备在洗漱之后便即就寝。
正在这时,从墙上飞进一个身影,稳稳落在手拿个脸盆一脸昏昏欲睡的幼澜身边。正排队等着汲水的千金们呆在当场。
好俊的男人!是非常刚阳的俊美,扰得在场一众芳心荡漾,难得的是没有寻常武夫的粗鲁,上好的衣料与剪裁更衬得一股天生贵气。
老天真是太厚待她们了!在决定命运的明天到来之前先送上这位养眼的帅哥来安慰她们寂寞慌乱的心灵!
只见帅哥略显粗鲁地一把抓过频频打瞌睡的小小人儿,非常大声地询问大声是很大声,怎么听起来有点颤抖,像是很担心的样子?
"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幼澜抬头看看他,带点迷惘的,"什么在一起?你来这里做什么?"
褚诜深吸口气,硬着头皮解释:"我来请你嫁给我!"
"嫁你?"惊吓之下,幼澜咬破了舌头,椎心的疼痛恰好确定现在不是做梦时间。
"对,嫁给我!这样你就不会一个人在宫里孤孤单单的,不用回家被异母姐姐欺负,不用早早起来做饭。我也不用每天回去之后就想着第二天快点到,不用从寅时开始就在宫里游荡等你出现我们可以每天在一起!"一番话下来,他已是大汗淋漓。天,他从来没想过这辈子得说出这种话来!
他是认真的?他知不知道她明天就要像猪肉一样被皇帝挑选?他知不知道他在诱惑她放下一切私逃?
他是傻瓜吗?年纪明明比她大却还这么天真!皇上就算最后对她没有兴趣也不可能容忍别人这样无视他的权威!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能逃到哪里去?何况不管他怎样,她是有家人的,他们待她再不好,也远远没到需要用这种方法害他们被满门抄斩或者流放边疆!
所以说,她才不会跟他发神经。
"有书房吗?"是谁在问那么蠢的话?逃命都来不及了还书房?
"有有!我看的那些武学典籍你可能不喜欢,你爱看什么书,我们去崇文馆找!"
好大的口气!骗老婆也不是这等骗法。但那个明知是假,心中却一阵喜悦的笨蛋,到底是哪一个?
"有厨房吗?"
"有有!你爱吃什么都让厨子去做!包你满意!"必要时把御厨要来就得了。
鼻子酸酸的。他、他,就算他哄得她开心,往后的日子还是照样难过!理他做什么?
"有好看的衣裳吗?"她开心啊,听他编织着他们美好的未来,心旌荡漾。
"有有!看你喜欢丝绸锦缎还是毛皮,都可以!"不管什么,先答应下来再说比较方便。
看他那信誓旦旦的样子真可爱。虽知终是无望,就当让她也随他编织一回梦幻吧。
"有妾室吗?"
"有有!看你想要什么样的,我去挑"妾室?他倏地顿住,对上她戏谑的明眸。
这个坏孩子!
"没有。不会有。也不想有。"他的眼神无比认真。真个让人醉死在其中也甘愿哪。
"有自己的一间房吗?"
"这个可能比较难办。"他耸耸肩,旋即露出一口白牙,"你可能不知道,我正迫不及待地要跟你同住一间房。"他满意地看她满脸红晕,嘿,扳回一城。
"到底怎么样?答不答应?"条件谈得差不多了,结论呢?
"好。"虽然只是痴人说梦,听了这许多,她于愿已足。
耗了这么久,恐怕马上就有人来了,他再不走,后果不堪设想。
"太好了!"顾不得礼节,顾不得闲人在侧,一把将佳人搂进怀里,让她感受他近乎狂乱的喜悦。
她不语,闭上眼,深深呼吸他清爽的味道惟一一次亲密接触,是要记一辈子的。
哦,好感动!
在场的准娘娘们就算没跟人山盟海誓至少也偷看过坊间流传的杂书,活生生的场景在跟前上演,当然大饱眼福。感情丰富点的已经扯着手绢在一旁擦眼泪了。
等等,等等。
一个穿着谈吐、明显不是太监的男人可以在这里乱晃乱晃顺便发表爱的宣言吗?
像是集体回过神来,夹杂着哽咽声的尖叫一同响起。
她惊醒般将他推开。
"你回去准备一下吧,明日卯时,我们在鸣凤亭见。"而他将等不到她,因为那时她们早已在两仪殿集合,准备面圣了。
望见门口侍卫闻声,已匆匆赶过来,她最后一次深看他的容颜,要记一辈子的脸,这么地好看。
"快走!"
"嗯。"他抚上她如水的肌肤,惊异于从未尝试过的女性触感,心不在焉地回答着,沉醉。
忍不住,嘴唇沾上了那一方柔嫩。
呵,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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