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她有野心?怨她抢走了属于他的东西吗?他真的这么想了?捺下心绪不宁,她让愤怒与委屈武装自己,"你什么意思?如果不是你一下朝就冲去研究你那些武学精要,我会倒霉地帮你担起那些事情吗?"
"倒霉?你确定在你心目中那些事情是倒霉的吗?朕看你做得很高兴呢。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排斥朕看奏折,你以为朕听到大臣们夸赞着其实是你作的决定时心里怎么想?起初你是很乐意地帮朕,朕累了你,心中有愧,但是现在呢?每当朕在你批奏折时出现,你就变着法儿想转移朕的注意力,不是叫人将欢儿抱来,就是让姜涛请教什么武学上的问题,甚至、甚至不惜诱朕上床。你把朕当什么了?三岁儿童吗?你把朕的女儿、朕的朋友,甚至你自己的身体,都当成了转移朕注意力的手段!澜,你居心何在?"
他从来都没有用这样严厉的口吻跟她说过话。居心?他怀疑她的居心吗?她也不知道啊,自己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
夺山河?不。她只是想多做些事情,证明自己罢了。问题是,她最想做也做得很好的事情,其实只有皇帝才有资格做。他是她要一生相随的夫,她所下的所有决定,都是以稳固大齐皇朝,使百姓生活得更好为出发点的,从来没有过颠覆的图谋与手段。
她把事情做得很好,这样也不行吗?
不行,她的理智与他的态度都在说,不行。他只是心不在焉,不是没有才干,所以她才怕有一日他突然决定收回他的私下赋予。他可以让她帮忙处理事务,却不可能放任她动摇他作为君王的绝对权威,所以当他察觉到她的威胁时,就当机立断地出面干涉了。其实就算他肯,底下的大臣岂肯罢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道理就是如此。
她是女流,她不是皇帝,她没有资格站在阳光下接受众人对皇后头衔以外的敬意,她只能躲在帘幕后头感受不能与任何人分享的窃喜。
她现在没有目的,却难保以后会不会有目的。她只享受过程,但只是过程已经僭越了。如麟哥所说的,她在玩火。
她长时间的沉默间接支持了他的猜测。
"你以后不要再过问朝政了。朕自己来。先皇基业,不能就这样毁在朕的手里。澜,朕没法怪你,毕竟先错的是朕,朕自己没有尽到人君的责任。我们需要各自冷静下来想想。睡吧,夜深了。"说罢,他缓缓踱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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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诜搬到了初阳宫也就是他以前所居现在用来习武的地方,食宿、处理国事都在那里。
陛下已经有月余没与皇后见面。
皇后失宠了。
后宫处处流动着这样的传言。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幼澜闲坐宫中,翻看着很久没有去动的藏书。除了失落,心情还有意想不到的平静以及闲适。
其实这样也挺好。
难得有这样长时间的休息,可以看书写文章,吟几句歪诗,一个人下下棋。她重拾遗落在祁王府的一颗平常心。
她都快忘了自己是一个多么随遇而安的人,现在想起来不仅为一个月前的战战兢兢感到可笑。只是习惯而已,习惯了充满节奏感与挑战性的生活,就以为没它不行。
现在需要的,只是恢复以前的习惯而已。
深宫冷月,孤星做伴,寂寞红颜,诗书自遣。
这是她当年跟诜描述自己进宫后状况的说法,诜对"红颜"二字颇有异议,被她狠狠地饱以老拳。那时的他们,好可爱啊。现在的状况倒是颇合意境,但是她有诜和欢儿做伴,不赖孤星。
现在的生活,很好。只等诜理清思路了。
"娘娘,不得了了!陛下今日在朝堂上说他"
风风火火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跑了进来,因为用力过度而岔了气。
她心中暗暗呻吟。
四年多的时间足够让她获得众多宫人的忠诚。而现在,他们正为她遭受的待遇抱不平,声援的方法就是将诜的一举一动向她汇报。她不想知道他接见了什么人,处理了什么事,要收手,就要彻底。但这些人儿却不知她的心事,一径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来帮助她,真令她又是感动,又是哭笑不得。现在为止,她已经知道了诜在朝堂之上跟大臣们发生了多少次的争吵,分别是为了什么原因。而这些事情在她的控制下是可以避免的,看来她向来的强势包办真的让诜落下了一大截功课要补,这几天的不愉快,她难辞其咎。
诜一定更不高兴了,他这个人,平时脾气好,要真拗起来,也是要命。他们之间的嫌隙要冰释,恐怕还要很长一段时间,现在只有等了。
"娘娘,陛下他"小太监终于理顺了呼吸。
"又跟哪位大人吵架了?我不是说过,这些事陛下自己会处理,你们不要来告诉我吗?"
"不是吵架。今天的事,大人们个个赞同。"
她好笑地看着小太监,"那不是很好?你为什么还这么严肃?"
"陛下下旨选秀,充实后宫。"
"啪。"书本落地。翻到的那一页,赫然是那首怨歌行。
"常恐秋节至恩情中道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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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麟顺利平定加兰国之乱,回京复命。
才入京师,听到的第一则大消息就是皇帝下旨全国选秀。
正在担心幼澜的境况,当晚,他便见到了微服过府的她。
"您怎么瘦了这么多?"正确地说,是憔悴。上次看见时,她还是那么容光焕发,现下满脸苍白,眼眶深陷的她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是吗?"她力持镇定的笑容透露出了太多的辛酸,这几日来的辗转反侧将她折磨得形销骨立。不敢去找诜,她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怎样的心态下作出了那么伤人的决定,万一见面就难免冲突,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迫切地想找人商量一下,她最好或者说惟一的朋友,就是裴麟了。
"那件事是真的?"将她让至厅中坐下,他开门见山地问,知道现在绝对不需要任何无意义的寒暄。
"诏令已经拟好,明日就要发到各州县了,还会有假?"这自然是那帮尽心的宫女太监打听来的消息,他们甚至表现得比她还要愤慨。
裴麟大惑不解:"您不是在帮着管理朝政的吗?怎么可能拟下这种诏令?"天大的理由也不会促使她下这样的决定,他很早就知道,她的眼睛里容不下任何沙子。
她凄楚地笑,"自然不是我拟的诏令。人心啊,我管得再宽也管不到边。"连裴麟都知道她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诜啊诜,你更该清楚的。
裴麟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难道他的担心终于成真了,陛下终于容不下她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幼澜闭目凝思良久,才聚集了足够勇气,将这些天发生的事巨细靡遗地讲了出来。她自认不是脆弱的人,但短短一个月间情势的频频逆转,已让她精疲力竭。
多可笑,她能寻找慰藉的人,竟然不是自己的丈夫,也不是正在幸灾乐祸的娘家人。
裴麟静静听完,分析道:"从离开时的说法听来,他并没有决绝的意思。我想,他可能出于什么别的考虑才作这个决定的。虽然接触不多,但从言谈举止看来,陛下应该不会是负心薄幸的人。您不要太悲观。"她愿意将这样私密的家事说与他听,裴麟又是欣喜,又是苦涩。再一次提醒自己,现在,他是个兄长,要为"妹妹"分担忧愁。
听他这样说,幼澜心中稍稍安定了些,"我也不愿相信的,但是他在我们大吵一架后下了这样的诏令"
"找他谈谈吧。或许他只是在气头上,静下心想开了,就会后悔的。就算做最坏的打算,至少也问一个为什么。"
"好。我回去找机会和他谈。"
"嗯,不管发生什么事,别忘了,您还有我这个兄长可以靠。"
"嗯!"她重重应声,红了眼眶。
两人又谈了些儿时趣事,这是他的体贴,不让伤怀占据她的心太久。
眼看天色不早,幼澜起身告辞,在他的陪同下走到门口,止步,回头对他扬起一个笑靥,"麟哥,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有像你这样的兄长,我真的很幸运。"
裴麟回以一笑,小心藏起眼中的恋慕,"谁叫咱们是青梅竹马呢?"
"那我回去了。"她走向简朴的马车。
"路上小心。"痴痴望着袅袅婷婷的背影,他忍不住出声:"皇后!"
她回头,发现他炽热的目光。
"若是他真的让你失望了,我"
"别说。"她慌忙打断,"麟哥,别说。相信我,总有一天,会有一个顶好顶好的姑娘爱你。"
"稳櫎─"
"对不起。保重。"她深深地看他。随即,马车绝尘而去。
回宫后沐浴完毕,已经是起更了,她累极睡下。
什么事,都明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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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夜,迷迷糊糊间,幼澜感到有熟悉的气息排山倒海般袭来,指掌所及,皆成火焰。久违的亲近让她忍不住呻吟出声,意识也随之清醒。
"诜?"他掩住她的口,指尖浅浅勾划着那日益成熟的脸庞。十五韶华的青涩,转为二十六岁的妩媚,是在他一点点的注视之下。
十一年呢,感觉却是那么短促。这张脸会有皱纹,会变丑,奇怪的是,那样的想象不但没引起反感,反而让他觉得很有趣,变成老太太的澜,想必也是很可爱的。那时候,他就是一个老头了,一起看看斜阳,种种花草,当然,吵吵嘴更是少不了的
怎么办?一生似乎不够,一生也不过六七十年呀。
手指掠过眉间,突地他抿起唇,那里的轻愁,是来自于他吗?还是接下来的想法似乎让他甚为不悦,轻柔的触碰一变而为狂烈,却仍是小心的,这样柔嫩的女子啊,谁想到会让他烦恼至此!
顷刻间,层层罗衣飘然落地,轻轻垂下的纱帐遮住了两人眸中、心底的相思意浓,他们从没分开过那么久。
愁情烦事,此时此刻,抛诸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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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来,望着旁边枕上的发丝呆怔良久,傻傻的,她笑了。
雨过天晴了,不是吗?
小爆女又急急地跑来,看她还未起身,并且春风满面,呆了一呆才道:"娘娘,不好了!"
她不理会,"不好了"似乎已经成了他们的口头禅。每个来报信的人都会先说上这一句以显示自己消息的重要性。
不理会一旁的吸气声,她大方起身穿衣这些琐事,她一向不愿假手他人。
垂首看着身上的痕迹,心中柔情又起。
小爆女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彻底呆住。
"听说塔什部落勾结羌西人造反,西北告急。皇上连夜下旨,让裴麟大将军即刻出发,率部西征呢!"
幼澜的第一反应是麟哥又走了,他甚至没来得及喘口气。接着她发现事有蹊跷:连夜下旨?昨夜她夜访裴府时,还没听到这个消息,她回来就寝后,诜就来了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不不,这是朝政,她不该过问。必定是情势十分危急,诜才临时决定让麟哥在那么匆促间出发的。一定是这样!
"有什么不对吗?军情紧急,皇上点将连夜支援,你怎么能说'不好了'呢?"她想装出调侃的语气,却觉得不怎么成功。
"但是小豆子听郑大人在下朝后说,这件事十分不合理,他说"
"别说了。陛下自有他的道理,你们别胡乱传话!下去吧。"
"是。"小爆女委委屈屈地退下了。
幼澜站在床边发呆,她又何尝没发现这事的不合理之处呢?但已经不该她管的,她不能管。至少可以肯定,诜决不会把山河社稷拿来开玩笑的,当日他决心自己理事的原因,不也是如此?
现在惟一能做的,就是祈望麟哥能平安归来。
诜回来,她不会跟他提这件事,免得造成不必要的猜疑。
出乎她意料的是,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诜没再踏进他们共同的寝宫半步。任凭她怎样制造巧遇的机会,他存心躲避似的,一直未曾见她一面。
她几乎以为那晚的缠绵只是一场春梦,一片朝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