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孩找不到母亲,初起两天很不习惯,老问我妈咪到哪里去了。
不等我回答,他自己的眼眶就红了,看起来十分可怜,但他不哭,更让人心酸。
还好过了一阵子之后,他似乎渐渐承认这是一个事实,但是,他并未忘记他的母亲他固执地忘记她不该被一个孩子看见的,只记住她好的一面。
保母说,方东美从前是又美丽又温柔的女人,绝不是我所见到的那么糟。
但她终是变得那么糟。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染上毒瘾,她根本没有任何吸毒的理由。
“也许是为了好奇。”保母说,有钱人家的孩子更容易堕落,因为他们要什么都可以马上得到手,非找寻刺激不可而继承来的财富使人雄心幻灭,就如同古柯硷败坏道德。
她说得有些道理,但不能类推所有的有钱人,譬如修婉兰就不是。
我的孩子也不会是,我要亲自教育他,在他最容易被塑造的年龄,就知道不与任何邪恶为伍。
我想到了修婉兰,却没料到,就在一个月后还能重逢,离我们上一次见面,整整十二年之久。
那一年,我才十九,经历了人间的至爱与至悲,现在,修婉兰成了著名的女强人,报上常有她的报导。
我从未想过我们会在这样的场面下见面,所以分外的难堪。
她下车时,我正带着小小孩在院子里散步,我原可以立即走避的,但小小孩却忽然挣开我的手往屋子跑,修婉兰被吸引了,视线看见我时,似乎完全不能相信,然后她兴奋地喊;爱丽丝!爱丽丝!
我全身凉了半截,示意她住口。
修婉兰十分诧异,兴奋的表情还未自她脸上消失,王美娟走到我们的附近,我想这么近的距离她没有听不见的道理,可是她只笔直往修婉兰迎去,连望也不望我一眼。
我这晚上床迟,却仍睡得不安,特地去看看孩子,保母睡得走道都听得见她的鼾声。打开小小孩的房门,他在床上不安地扭动着,小脸通红,额头滚烫。
小小孩发着梦呓:“妈!妈!妈妈!”我心痛地去抱他,他发烧发得一身是汗,睡衣都湿透了。
我去找出温度计,确定是发高烧了,连忙叫保母起来。在医生来到之前,我和保母轮流用冰袋敷他的额,替他擦拭酒精,听他不断地喊“妈妈”真是心如刀割。
他不是叫“妈咪!”是叫“妈妈!”
方东美是他的妈咪,我才是他真正的妈妈。
医生赶来后,诊断是流行性感冒,只要静养就没事,给他打了退烧针。
他打针时,本能的紧抓住我的手,我能替他止痛,但不能替他退烧。
替孩子换过于净睡衣,天都快亮了,保母要我先回去睡,她会照顾小小孩。
我说不要紧,孩子病了明天也上不成课,我白天有得是补觉的时间。
她千恩万谢的走了.我马上把孩子抱入怀中,他也紧紧搂住我的脖子,我的泪流了出来,滴在他小小的、红红的面孔上。
他突然张开眼睛,也许他不是真的醒过来,只是无意识的睁开眼而已,但也就这同时,他哺哺地叫了一声:“妈妈!”
这不是梦呓!他是望着我,清清楚楚地叫出声来。
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再换取这样的一刻,但他只叫了一声,又闭上眼,沉沉睡去。
我守护在他的床边,他的呼吸慢慢均匀,长长的睫毛非常可爱。
这就是我可爱的孩子,连睡脸都是祖英彦翻版的孩子,在深宫大院里长大,表面锦衣玉食,有父亲也有母亲,甚至有家教、保母、司机、佣人但却是实际上的孤儿,母亲自身难保,父亲从不来看他。
我的泪又不禁滴了下来,我失去了什么,我又让自己的孩子失去了什么。
我曾为失去了至爱至珍而哭泣长夜,但那是自私的、自怜的,我现在悔悟了,知道自己放弃小小孩时是种什么心情。
我恨祖英彦,所以把恨用在孩子身上,还差一点儿亲手处决了他。
“你是什么样的母亲?”我哺哺自问。
天色渐渐亮了,嘤嘤的鸟鸣随着明亮起来的光线赶走黑暗。
六点半,王美娟来探望孩子,她刚刚听到保母报告,紧张得很。
“昨晚怎么不来告诉我?”她骂保母。
保母说:“只是感冒发烧,医生说”
王美娟不等她解释完,就骂道:“这家里是我当家还是你做主,这么大的事你不告诉我。”
保母不敢吭声,但是王美娟转过身时,她的嘴角不满的撇着,脸色十分难看。
我拍拍她,算是给她打气。
我回房去睡了一会儿,直到医生来。
孩子这时候已经醒了,一双黑眼睛好可爱的看着我,看得人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我也朝他笑笑,心里说不出的甜蜜,说不出的酸楚。
如果我不配再拥有自己的孩子,那么就让我拥有一个梦也好。
但就是这样的梦,竟也濒临破碎。
第二天下午,方东美回来了。
当时我正在给孩子讲故事,王美娟进来,看见我们其乐融融,皱起了眉头:“怎么还没换衣服,夫人马上就到家了。”
我们一直等到黄昏,佣人才来通报,要保母带着孩子到门口迎接。
我立在大厅窗口的后面,只要方东美一回来我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几乎我才站好,方东美的车就到了,她下车时,小小孩握着花束飞奔着投入她怀中,方东美抱起了他,在小脸上连连亲吻着。
她抱得动他了,她上个月离开般若居,是躺在担架上被抬走的,但现在她完全恢复了,不是只有我的小男孩会倾幕,
无论她站在哪里,任何一个不是瞎子的男人都会转头来看她,她真是太美了。
她不再是那个瘦弱、苍白、脑海里一片空白、眼中没有焦点的女人,她的脸恢复了应有的青春朝气,一身黑白相间的香奈儿套装更是明艳动人。
修婉兰也下楼来了,听佣人说,她因为飞行时差休息了一整天,她跟方东美相见,并且拥抱在一起。
原来她们是亲戚,我竟完全不知道。
两个女人有说不完的话似的进入客厅,小小孩马上受到冷落,但他不死心,跟在母亲后面,我换了个角度,正好看见她们坐下时,小小孩一定要坐在方东美怀里,可是却被保母抱开了。
小小孩一直到晚餐前,都不再理会保母。
他认为一切都是保母的错,不明白方东美并不如他所想象的那么爱他。
方东美戒毒回来后,成功的恢复了健康,我一直担心她会认出我来,但她似乎完全不记得了,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或许在她眼中,我只是下人中一张模糊的,不值得去记忆的面孔。
她有她应当热衷的人生。
保母告诉我,过几天,般苦居将有盛大的新年舞会,这是传统,今年方东美病得厉害,大家都以为惯例要取消了,但现在方东美病愈归来,一切要照常举行。
保母对方东美的表亲修婉兰更是羡慕,修婉兰目前担任修氏企业的总裁,修氏健康机构不但在美国有良好的发展,也成功的打开了亚洲市场。
“总之,修小姐不但是超级美女,也是超级有钱人。”这就是她所妒羡的有钱人!
保母非常羡慕修婉兰今日的成就与地位,虽然,她也同时知道婉兰的痛苦与麻烦。
修婉兰与孙嘉诚?怎么可能?他们相爱,更十分相配。
孙嘉诚在修泽明去世时,给了她百分之百的支持,媒体上一再说,他们是标准的患难夫妻。
“患难”这两个字或许不十分恰当,但是如果没有孙嘉诚百分之百的支持,甚至牺牲了自己学业,修婉兰很难凭一己之力度过难关。
那么好的感情,也离开了。
是谁背叛了谁?
也许没有人背叛,感情的事情并不全都以背叛为结束,有时候,只是淡化了。不合适了。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安慰婉兰?
回首前尘,只能说,命运真是奇怪的东西。
我们以前是无话不说的知交,而现在,我们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跨年舞会是请公关公司筹备的,非常豪华,都是贵宾。
保母虽然不是贵宾,但她也自有乐趣,她带我到与大厅相邻的小会客室,那里有个窗子,居高临下,舞会有什么动静,在窗里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我不赞成偷窥贵宾,可是小小孩表示,如果不让他看,他就会想尽办法捣蛋。
舞会之前是餐会,方东美以艳冠群芳的姿态出现,起初。宾客们在她出现前都窃窃私语,当祖英彦伴她下楼时,华丽的礼服与无懈可击的化妆令所有的来宾都屏住了气息。
我注意到小小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非常以他的父母为荣。
祖英彦看起来十分特别,海滨初会时他只是个英俊聪慧的大学生,第二次相遇,也只不过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但现在不一样了,完全不一样了,他成长了,除了深沉的气势之外,他多了一些东西。像是风霜。
一道道的大菜从厨房移向贵宾的餐桌上时,小小孩也津津有味的吃着他的零食。
我注意着方东美,她虽然艳光照人,但却吃得很少。
我心中突然一动,我想起佣人们之间的流言,戒毒是个障眼法,她并未成功。
修婉兰却不同,和孙嘉诚的婚姻使得她更成熟,充满知性的美令她神采奕奕。
我真希望修泽明还活着,他如果见到了婉兰承袭了母亲的美貌与父亲的气势,一定会很高兴。
想起他,我的心紧紧一缩,今生今世,我再也不可能遇见像他那样的人了。
祖英彦在这时微微抬头,他当然看不见躲藏在窗后面的我们,我的心脏还是不由自主地缩成一团。
他的脸英俊无比,而且酷,十分的酷。
我别开脸去,回忆只能让人心碎,他已不属于我,永远不再属于我。
舞会开始时,已经快半夜了,小小孩哈欠连天。
舞会演奏的第一支歌是“恶水上的大桥”
啊!这支歌,这支初会在海滨时,祖英彦常用吉他弹给我听的歌,七年前我在公司,恍然若梦的曲子,现在,又同样响起了,祖英彦夫妇站起身
我抱住了几乎睡着的小小孩,忍住了所有的泪。
我把小小孩抱上他的床,好好看了他一会儿,才关上房门,走到外面,月亮的光华淡淡洒了下来,照映着庭院分外明亮。
曾经,在我的少女时代,也是有着月光的,但,我的少女时代过去了,月光也不一样了。
我没有再回去窥看舞会,从般若园的那天开始,我早已跟祖家夫妇划清了界线。
舞会的第二天,我见到了修婉兰。
她找到机会约我在莲花池畔见面。
婉兰先到,侧坐在池畔的凉亭里,瞬间,我几乎以为坐在那儿的是她母亲,脸孔、姿态、甚至于微笑,都是朱阿姨的翻版。
见到她,我应该高兴才是,不管发生了什么,毕竟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但,我竟然有着被冷风吹拂过的惊栗。
我用力摇摇头,把这奇怪的感觉甩掉。
坐定后,她望着我,我们谁也没办法先开口。
有些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总有些东西没有过去。
“你好吗?”良久良久,婉兰吁出一口气,眼中泪花一灿,露出了微笑“我能够帮你什么忙吗?”她困难地问。我叹了口气,如果她能帮上忙,我还会不求她吗?
“为什么你会在般若居”婉兰问,脸一下子红了,她在替我不好意思。
我泰然的回答,是在做小小孩的家教。
婉兰不再问了,她是聪明人,知道我不愿意回答,再问也是徒然。
“这些年你都在做什么?”她问。
如果我做了什么大事,一定会传进她耳里,若是庸庸碌碌混日子,又有什么报告让她知道的必要。
“你变了很多。”她小心的说。
是吗?我笑一笑,每个人都会改变的。
“他一直喜欢你。”
我的心一震。
婉兰说,她也是后来才知道我们的事,修泽明走得很匆忙,什么都没来得及交待,她试着用一切线索替他处理事情,才不致于被有心人蒙蔽,保住了产业。
她所找到的线索之一是修泽明的日记。
我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修泽明有写日记的习惯,但我从没看过,也没想到他会把我们的关系写进日记里。
“他是真的喜欢你。”婉兰说,他这一生从没这么喜欢过谁。
“包括我母亲。”
我低下头,这样随便的谈论婉兰的父母,让我觉得有严重的罪恶感。
“我不是说他不爱她,但那感觉和对你的不一样,我只是想告诉你,他喜欢你。”
婉兰的最后这一句“喜欢”是在嘴里咀嚼了再三才说出来的,表情非常奇怪,甚至让人觉得有一丝妒嫉。婉兰说:到了某个阶段,赚钱的游戏会令人变得毫无乐趣可言,修泽明在关键阶段停下来问自己,生命过了大半,钱一辈子也花不完,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
婉兰说,她把日记随着修泽明的棺椁下葬,那是一个男人最后的爱,最终的记忆,她觉得只有这样最好。
我心胸中的痛苦,一波接着一波,如果如果修泽明不离开人世,我的人生不至于这么苦恼?不!也许更苦恼些婉兰一定很难接受,这也不能怪她。
修泽明自己当年都难以接受。
我想着当年修泽明在日记上写着无法与任何人启齿的感情,心头一阵热,泪不禁涌了出来,但我不愿当着婉兰滴下,转过头把它逼回去。
修泽明是我生命中最深沉的爱,尽管这个梦碎了,但梦的碎片沉落于灵魂的湖底,永远永远的在那里了,没有花圈没有任何哀悼辞,只是在那里。
我也不接受任何人的花圈与哀悼,即使是婉兰。
“其实”她也低下头,不让我见到她眼中的泪光“我感激你为父亲所做的,他的一生,都在忙碌中度过,从没有过什么快乐,你是唯一使他得到过幸福的人。”婉兰说“你给他的,你自己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当初,我是愿意连生命也给他的,如果老天怜悯我,应该在那时就让我随他去,不再回人间,也不在人世尝尽酸甜苦辣。
婉兰一定也恨过我,只不过她的恨、嫉妒、不信任随着岁月而消逝,我们现在已经是陌生人了。
爱、恨一切的一切都随风而逝,我的胸口阵阵激荡,久久不能恢复。
“如果父亲知道你现在”婉兰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她是真心的为我感到难过。
“我很好。”我不想多做解释,也不想她再为我做无用的费心。
“不!他若是知道了一定会伤心的。”她摇头,脸上哀伤的表情已恢复了平静,目光很柔和,也很坚定“爱丽丝,让我照顾你。”
婉兰的意思是要我回美国去,修氏企业的根基在那儿,她会给我应该有的生活。“你也知道,嘉诚离开了。”她艰难地咽着口水,如果我愿意帮她,她会更高兴。
“倘若你不愿意去美国,我希望你能帮我管理台湾的业务。”她体贴地建议:“我老是台湾、美国两边跑也不是办法,你若是肯替我坐镇就好了。”
台湾的分支?
婉兰苦笑:“你晓得吗?我跟嘉诚的婚姻就是这么跑丢的。”
我婉拒了。
“你把全部精力花在一个孩子身上,为什么不为多一点人服务。”她动了疑心,不断追问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她才不过卅岁,已经像个老婆婆了。
我不再回答,这几十分钟内,我已说得太多,如果可能的话,我情愿我们没有再见过面。
由于我的沉默,婉兰也没办法再问下去,分手时,原先见面的喜悦也完全消失,只剩下成人间的无奈,对往事的唏嘘以及彼此的疏离。
我们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关系又那么特别,但一切已成了追忆。
我们都长大了。
这天早上的课程是讲解台湾古地名,有些东西不是四平八稳的印在教科书上,但却是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孩子应该知道的。
早一点告诉他,比三岁时就让他背对弍六个英文字母更重要些。
我从三貂角、九份、基隆一路讲下来,他的兴趣十分高昂,有时候重复我念过的,比如“艋胛”、“葫芦墩”这些都是原著民的取名尔后汉译的。
“鸡笼”他吃吃地笑,念到“天母”时,更是笑不可抑“听无!听无!”
等他笑够了,我还会告诉他,嘉义从前叫打猫,而打狗就是高雄。
他大笑时候的样子,跟祖英彦年轻时十分酷似。
祖英彦现在已经不笑了,至少我看到他时,他没有任何笑容。
也许,他没有机会练习。
小小孩愈来愈开明、般若居居的气氛也比我初来时好得多,即使方东美仍然我行我素,可是般若居比从前有生气,连佣人都来跟我说,老师,你来了之后我们这里不一样罗!
我不相信自己能改变什么,原有的气氛也不是我能改变的,但我愿为孩子付出我的所有。
修婉兰从园子的另一头走过来,神清气爽跟我们打招呼,蹲下身和小小孩谈话,不知道为什么,一向看到陌生人也不怕的小小孩,却显现出畏惧的样子。
不过修婉兰不泄气,她仍微笑地逗他,小小孩不理她,自顾去荡秋千。
“你看!你看!我快飞到天上去了。”他兴奋地对我大叫,可是始终都没有对婉兰表示出欢迎的样子。
“他怕生,以后就好了。”婉兰也看出来,倒是不以为意。
不过那也只得等下回了,她来台北已经一个礼拜,非回去不可了。
我知道她的意思,虽然当着保母、佣人不好明说,但她是在暗示,如果我改变了主意,现在还来得及。
小小孩的聪颖超过我对他的了解,连佣人都听不懂婉兰那些巧妙的话,他却表现出激烈的反应,用力抓紧我的手,小脸挣得红红的,瞪着修婉兰。
“他舍不得你呢!婉兰轻轻拍他:“阿姨还会买很多礼物,你也喜欢阿姨吧!”
小小孩做了个鬼脸,跑掉了。
我从心到身,有一阵细细的电流通过。
“跟你相处过的人,很难不喜欢你。“腕兰说:“你看起来冷漠但是心却比别人真诚。
她指的是谁,修泽明、小小孩、祖英彦,还是她自己?
她不可能喜欢我,在她得知她父亲爱我之后,她怎么还可能喜欢我。
小小孩跑了回来,一张小脸跑得都是汗,伸手死命的拽我,我虽然被他拽得几次要跌跤,但心里的踏实与满足是前所未有的。
我也总算明白,为什么当有苦难来临,做母亲的总是要挡在孩子面前,甚或牺牲生命,那不仅是生物为了延续族群的本能,也是爱。
婉兰回去后,真如她所保证,托玩具公司送来礼物,其中一个大地球仪最获得小小孩的欢心。
孩子完全被地球仪迷住了,我讲解世界地理时,用心听讲的程度只可以用“狂热”两个字来形容。
我慢慢发现,他喜欢的地区跟永昌企业在世界的分布点完全吻合,他从没有提过“父亲”这两个字,可是他父亲会去的地方却是他关心的重点。
方东美也来看过这个地球仪,她是听说婉兰送礼物给孩于特地来看看的。
她并不关心孩子,关心的是将来和婉兰见面时要说的场面话。
小小孩看见她下楼非常高兴,自戒毒回来后,她不是出去应酬,就是买东西,即使在家也不得闲着,不断有旗袍专家、美容师、按摩师上门,原本得靠大量化妆品的皮肤,现在随时都是容光焕发。
她的身材也因有氧老师的指导而有显著进步。
但这一切,对她的婚姻并无任何帮助。自舞会后,祖英彦没有在般若居露过面,根据这一期的财政杂志内幕报导,自从祖老夫人去世后,他在接班上并不是百分之百的顺利,方东美虽然不管事,公司里却还有一个拥有少数股权的亲戚陆银龙。
陆银龙没有任何经营的本事,却很擅长扯自己人后腿,不时制造些情况使人疲于奔命。
祖英彦起初不晓得是谁在内神通外鬼,吃了不少暗亏,后来查出来了,想尽办法才把这个捣蛋鬼请走。
祖英彦在合并方氏与永昌时,也花了相当力气与时间,人事、经营才上轨道,现在正是他冲刺的时候,不能常常来般若居,也有情理可原。
方东美来教室时,只能用“惊艳”两个字来形容。她就跟她的名字一样美,打扮更可以打九十九分,一袭圣罗兰的缎纹风衣,微带男性化的帅气剪裁,让人耳目一新,也完全显出她的纤细。
我不知道祖英彦为什么能对她不动心。
小小孩见到母亲来看他上课,很是亲热,但再也不像从前那么粘她了。
方东美又坐了一会儿,到保母带孩子去吃点心时才离开,她走了很久,教室里还荡漾着她的铃兰花香水味,女性的、优雅的、无所不在的香气。
也像是死亡的幻影。
我打开了窗户,赶走这无稽的感觉,我一再教自己不要这样想。
只不过是巧合罢了,方东美用的,正是婉兰母亲爱用的香水,并没有什么。
回过头,王美娟站在我后头。我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但我不怕她,不管她知道了什么,我都不怕她,可是她的眼神让我知道麻烦来了。
她走到我身边,阴侧侧地说:“我知道你!”
是吗?她知道了什么呢?我的本来姓名?孩子的生母?修婉兰的朋友?还是祖英彦的初恋情人。
或者,她一项也不知道,只是在唬我。
“你很有办法嘛!”她见我不理,又逼近了一步,破坏了所谓安全距离。
“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我冷静地看她,并没被她逼退一步。
“真的不懂?”她哼了声,阴险的扬扬眉“你以为你还可以”
她住了口,我顺着她的视线往门口看去,保母站在那里。
王美娟瞪了我们一眼,没再说什么,从另一个门离开了。
“她来做什么?”保母好奇地问:“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般若居里,最讨厌王美娟的,不是我,而是她。
饼完旧历年,方东美的病又有了新变化,我起初只是奇怪她怎么安静下来,不再出去应酬,也没有大队人马来家里替她美容、按摩,倒是常看见医生在家里进进出出。
四月底,保母有天压低了嗓子,神秘兮兮地说,方东美夜里发作得很厉害,这回可能过不了。
发作?她是
保母叹了口气,道:“这回是海洛因。”
我脑中轰轰作响,方东美自顾不暇,如何照顾小孩,倘若我离开此地,小小孩会落入何等境地。
当年陈婶婶给我的百般保证,跟她的真实身分一样,都是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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