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慕尘跟秦阿姨的主治医生一起从长廊走过来。
“张大夫。”我和阿唐站了起来。
“你秦阿姨巳经没事了。”张大夫一脸疲惫。
“我们现在可以进去看她吗?”我欣喜得几乎不能站稳,勉强忍住了哽咽。
“病人的状况还不稳定,一次只能进去一个人,刚才我告诉慕尘了,他说让你先进去。”
“我?”我有些发愣。
“是的,”慕尘正视着我“每当我母亲需要你时,你总在她身边,你比我有资格得多。”
“我”我垂下头,那天在星辰居指责他的话,他居然还都记得。
“去吧!”张大夫拍拍我的肩“秦阿姨一直惦记着你们。”
我进去了。
臂察室里幽静而黑暗,只在壁间亮着灯,秦阿姨躺在角落里的病床上,闭着眼睛的模样像是死去。
我在她床前站着,心中万种思绪在翻腾。
“她睡着了。”一个护土悄悄走过来,自我介绍着“我姓陈,陈岚,是沙先生请来照顾老太太的特别护士。你是江小姐吧?”
“我是。”我伸出手来和她握了握“以后有很多地方要麻烦你了。”
“应该的。”她好轻好轻地说。
我打量她一眼,她真是漂亮,漂亮到不该来做护士,有这么好看的脸,应该去做明星,但她身上却有股特别的气质,那样纯洁、明澈。
“老太太会好的。”她说。
“谢谢你。”我看着秦阿姨肿胀的面孔上纵横的皱纹,不禁悲从心来。秦阿姨一生受了不少苦,中年丧夫,晚年丧子,却还要再受病痛的折磨。
“老太太一时还不会醒,我们替她祷告。”陈岚说。
“你是教徒?”
“不是,但我相信神是无所不在的,你认为呢?”
我跟她一起祷告了。
我也不是教徒,但当我向神恳求它的慈悲后,我的慌乱得到了止息,悲痛受到了安慰。
冥冥中,似乎真有一位无所不在的神,正倾听着我的诉说。
“江枫?”秦阿姨张开了眼睛,看了好半天才确定是我。
“我在这儿。”我抓住她的手指“慕尘和阿唐都来了。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她露出了微笑,刚开过刀一定很疼,但她居然还能微笑!她有过人的勇气及毅力,她也似乎不害怕那些可能会发生的。
“张大夫说你一定会好,观察过后就要送进病房。”我急急地说。
“我知道,我并不担心,”她的气息很微弱,却仍然保持笑容。
“这位是陈小姐,她会在我们不在时照顾你。”我介绍陈岚。
“很好。”秦阿姨疲倦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沉沉睡去。
我出去换慕尘进来。
他正被大堆记者包围住。
“听说伯母病了,她是什么病?有危险吗?”一个记者发出连珠炮的问题。
慕尘显然被那些炫目的镁光灯、大串的问题和人群弄得心烦不已。
我忽然觉得他可怜,身为国际知名的音乐家竟也身不由己,这是我第一次同情他。
“我去叫他。”我对陈岚说“就讲是大夫的意思。”
陈岚很聪明,慕尘果然从紧追不舍的大队人马中脱身。
“快进去吧,秦阿姨已经醒了。”打开以光线控制的自动门让他进去。
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进去了。
可是那些记者们并没因此走开,他们找上了我。
“请问小姐是大师的什么人?跟老太太又是什么关系?你贵姓”
大师?什么大师?
“请你看这边,”一个摄影记者叫着,当我不自觉地看他时,镁光灯“咔”地一下亮了。我很生气:在我最需要平静与安慰时,竟然钻出这么一批人来扰乱我。
他们有什么权利这样做?
我又不由自主地恨起慕尘,这些人全是他招惹来的。
“小姐,请你回答我们下列的问题”一个不识相的家伙干脆挡住我的去路。
“很抱歉,这里是手术室,你们不能在这里停留。”两个男护工出来赶人了,这才把他们带出我的视线之外。
阿唐蜷缩在椅子上,正在哭。
“阿唐。”我过去推她。
“我害怕。”她哭得声音都没了“太太会好吗?”
我也怕,可是我轻轻拍着她,我们一定要有信心,对吗?
我回去上班了。
虽然一宵没睡,但这并非旷职的理由,今天早上又特别忙,我的火气变得很大,可是田蜜很了解我的脾气,她乖巧地躲开了,在我需要她时,才适当地露面。
虽然如此,我还是对她吼。“球场的空照图呢?hba公司给了我们三份,现在怎么会不见了?”我在堆满蓝图的抽屉里大翻特翻,把不中意的全丢了出来,边丢边生气“不留重要的图,倒留这些没用的废物。”
“空照图一份给了总工程师,一份总经理拿去了,另一份你上回去工地时带走了。”田蜜向我解释。
在工地?我这才想起来,讪讪地离开柜子,让田蜜开始跟那些大卷的蓝图作战。可怜她,前天才刚清理好。
“去跟总经理借,我马上要用。”
“是。”田蜜去了。
“回来。”我又想到了一件事。
田蜜这下是被我吓坏了,我的脸色大概比台北的黄梅天还糟。
“去告诉张工程师,下午的工地我没办法去了,由你代理。”
“真的!”她一呆。她一直想到工地去实地作业,但这些日子太忙,忙得我根本少不了她。
“去工地时小心一点,晚上回来我们好好讨论。”我把声音放低了。我自己心情不好,又何必吓唬属下呢?
“枫姐,谢谢你!”
“去吧!张工程师说你很不错。”我嘟哝了一声“露两手给他瞧瞧。”张工程师是典型的大男人主义,向来对女性没有好感,他所谓的“女人”是应该坐在家里当黄脸婆的;对公司的女职员特别挑剔,尤其是我们设计室的,不过上回田蜜好好整了他一下,他自此之后,对田蜜另眼相看。
田蜜很快乐地去了。
电话响了,是慕尘。我一听是他,声音整个哽住了。天啊!千万别发生什么才好,现在哪怕只是秦阿姨的一根头发掉到地上,我都受不了。
“我妈很好,你别担心,”他的声音一点也不像一夜没睡,仍是那么开朗。
“我下午会去看她。”
“她就是怕你去,才要我打电话给你,要你下午回家睡个觉。”
“我怎么睡得着?”对他的开朗我很不满意。
“江枫,有件事也许你不明白,我妈的病就算是能够拖,也是长期抗战,我们要跟她的病作战,一定要有一套计划。”
“什么计划?”我冷冷地问。我明知自己心胸狭窄,却仍然无法对他客气。
“首先,我们要节省体力,这样才能鼓舞病人;第二,我们要保持旺盛的斗志”
我没工夫听他的“第一、第二、第三”的作战计划,任何一项自以为是的参谋作业都帮不了忙。
我挂了电话,粗鲁得完全不像平日那个睿智、有礼的江枫。
电话又响了。
“如果说错了什么,我道歉。”是慕尘。
“你没说错话,是我心烦不想听”
“中午我来接你吃饭。”这回。先挂电话的是他。
上午我心思紊乱,无法思考,把自己弄得一团糟。
中午他来了,幸好田蜜已出发去工地。否则又会大惊小敝。
“我们去吃饭,谁在医院照顾秦阿姨?”我问。
“陈岚。”他的模样仍然潇洒,甚至于因为有些落拓,风采反而更加迷人。
“那个特别护士?”
“她很负责。”
“你就这么信赖一个陌生人?”我尖刻地问。
慕尘对我的问题耸了耸肩。
“她一定也是你的乐迷?”我又问。
“她很喜欢音乐,会弹钢琴,也听过我的音乐会。”
没想到,短短一个上午,他们已经如此深谈。
“妈妈说你喜欢吃海鲜,教我请你去法国屋吃蘑菇虾。”他又说。
“我吃不下。”我拿起了外衣,他马上很有风度地替我穿好“我们回医院去,底楼是西餐厅,吃份快餐再上去看我妈。”
我们回到医院,叫了两客快餐,我原以为没有胃口,没想到吃得精光。
慕尘说得也有道理,我们得为秦阿姨保持最好的体力和状态,否则无以应付。
“谢谢你!”在秦阿姨的病房外,慕尘站住了脚步。
“谢我什么?”
“有你在,我总觉得心安。”他用他那双曾风靡过无数小女生的眼睛深深地看我。
我没回答。径自进去了。
陈岚坐在秦阿姨床头,正在陪她说话,可爱的脸庞上有种纯真的表情,秦阿姨见到我们进来,微笑着转过脸来。
她身上插满了管子,不时还要使用氧气,但她从没抱怨过。
慕竹很像她,他也不抱怨。而且总是先为别人着想。
“不是教你别来吗?”秦阿姨高兴地埋怨着。
“我中午反正没事。”我靠在床、栏杆上,轻握着她的手,没有人能了解我有多么爱她,她不仅是慕竹的母亲,也是我的,在某些方面,我甚至嫉妒慕尘。
“你累坏了吧?”她的力气很微弱,但微弱的力量使我感动,也使我振奋。
“我不累,真的,一点也不累。”我凝神地看她。我好怕,好怕一眨眼就又失去她。
就如同我失去慕竹一般。
“一夜不睡又赶着去上班怎么不累?待会儿我要幕尘给你请半天假,送你回星辰居,好好睡一个觉。”她慈祥地说。
“您也一夜没睡,怎么不累?”我不服气。
“整夜都是张大夫在忙,我好端端的打了麻酔藥在睡觉,怎么会累。”秦阿姨笑嘻嘻的。
我听了,心里好一阵酸。
“江小姐,你和慕尘少爷都回去吧,我陪老太太。”陈岚说。
“我在这里坐一下,自粕以吧?”我不肯走。命运有时候很残酷,我真的不再敢轻信什么。
也许我真的太累,靠在病床的栏杆上,竟然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慕竹,梦见多年前我们曾有过的好时光。那时侯,我们年轻。快乐、有理想、有信心还有未来。
我是笑着醒过来的。
但才一醒来。我的笑容就冻住了。这是病房,我马上记起了昨夜发生过的一切。
“秦阿姨”
“嘘!她睡着了。”陈岚阻止我。
我站了起来,手、颈子和腿都麻了。这才看到慕尘坐在我对面,正目光炯炯地望着我。
“你不累?”我皱眉。
他摇摇头,也站了起来。
“我陪你出去走走。”他说。
我们在走廊踱着步。走廊好长好深,跟我的心情一样灰黯。
“又想起我哥哥了?”慕尘突然问。
“你怎么知道?”
“你刚才睡着时,笑得好开心。”
“是吗?”
“可是醒来之后,嘴角马上下垂,变得很黯然。”
我转过脸,注视窗外的花园,鸽子在如茵的草地上漫步,喷泉的水花四溅,一切都是那么安详,教人怀疑人世间为什么要有痛苦。
“我哥哥”
“别提他,行吗?”
他没再说话,站在我身边,也跟着一起看鸽子和喷泉。但不久,他英俊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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