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她说你是个好女孩,需要一个好人照顾。”他大言不惭,充满自信。
“张飞,你一点也没有变。”我被他自大的表情逗笑了。
“你变了,从前我若跟你说这些,你会生气,但你现在已懂得欣赏我。”
“只限于站在朋友的立场上。”
“别那么急着划清界线,我还没有展开追求的攻势。”
他的口气,倒像在参加什么竞赛,而且志在得标。
“你别笑成吗?我是很认真的。”他被我笑得有些苦恼。
“我也是认真的。嘘,小声点,大家都在看我们。”我提醒他,不可在神圣的婚礼中造次。
“告诉我,我总有点希望吧!”他靠近我,小声地问。
我的心神一震,老实说,他的热情使我感动,但感动不是爱。
也不能构成爱。
爱是超越一切,卓然不群的艺术品。
张飞龙离开夏威夷,我送他去机场。
“如果”他临走时只说了两个字。
如果!
他大步而去时,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如果!
我也同样地喜欢这两个字,但这世上可有这两个字的存在?
当我回旧金山不久,我从和子处接到了由百子转来的喜帖。
张飞龙结婚了。他的新娘我也认识,是田蜜。我真的为他们高兴,他们是很相配的一对。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打电话回台北,总机告诉我,田蜜升官了,她现在是董事长的特别助理,实际上的职权,还超过总经理。
动不动就对人吹胡子瞪眼睛的张飞龙,这下可有人治了。
田蜜听到是我时,有大半天出不得声。
“天哪!是你,江枫,真的是你?”她兴奋地大叫“快回来参加婚礼,我要你当我的伴娘。”
我拒绝再当老伴娘,但我答应回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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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这么多年,我好想家。
多年前离开时,我曾想过我已没有了家。
但在外头这些年的飘泊中,我深深体会到,台北,是我的出生地,是我的家乡,即使我在那儿没有一片瓦、一块砖,当我站在任何一座屋檐下时,那就是我的家。
飞机起飞时,是个大暗天,白色的云在空中飘来飘去,就像我激荡的心。
我不断像唱歌似的对自己说我要回家了!我要回家了!
但飞机真到了台北上空,绿色的田野、如黛的山川映入眼帘时,又觉得近乡情怯,双手紧抓着椅把,不敢再多望一眼。
我怕我会哭。
田蜜亲自来接我。
经过这许多年,她已不再是当年的小女孩,她成熟、稳健,是个道道地地的女强人。
但我们拥抱在一起时,她毫不害羞地哭出声。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一边哭一边不断地说。
她现在公司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然也有了自己的秘书。
从桃园机场到台北的路程,由她的秘书驾车,我们在后座畅谈。她叽叽呱呱地向我报告公司里的人事变迁,我们共同的朋友聊得不亦乐乎。
但是她没有向我提及沙慕尘。
一句也没有。
我本来预备当她提及时,我要用最从容自然的态度去面对她,但是她没给我这个机会,她很小心地不提任何会令我伤心的往事。
她长大了,已懂得体贴、含蓄。
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不长心眼的田蜜了。
我忽然一阵怅然。往事如微风,应该让它轻轻吹过,何必再留恋什么?
“告诉我,你这几年过得好吗?有没有朋友?”她忽然抓住我的手,热切地说。
“我过得很好,也有很多朋友。”我微笑着回答,也许,是太兴奋,我丝毫未感受到长途旅行的疲倦,只觉思潮如涌。
“我不是指普通朋友,是指可以结婚的对象。”
“对象?法律上不是规定,只要是成年男子都可以跟成年女子结婚吗?”
她伸手打了我一下:“这种回答太过于狡猾,不算。”
我把话题岔了开去,问她婚礼的细节。她果然上当,一打开话匣子就没个完,订了多少桌酒,请了哪些客人,娓娓道来,巨细无遗。
张飞龙出身世家,田蜜的父亲也是国家将领,这门亲事十分相配,办起喜事来得格外谨慎。
“不过我们都不准备铺张,亲朋好友的礼金除去了开支,我们要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全部留给蓝孩子。”
“蓝孩子?”
“蓝色的孩子。”
“我还是不明白,在美国倒是有出卡通剧叫做蓝色小精灵,但怎么也和婚礼扯不上关系。”
“蓝孩子是医学上的名称,指那些因为心脏病而使得血液中缺氧,皮肤、嘴唇与手指都变得紫黑肿胀的孩子。”
“台湾有多少这样的孩子?”
“每年有三千个先天性心脏病儿童诞生,其中平均有两百名因为家贫无法救治而未成年便在这世界上消失。”田蜜叹了口气。
“他们靠医葯可以治疗吗?”我问。
“可以。通常做一次心脏手术得花10至20万元,如果没有这笔费用,就只能无止境地打针、吃葯,拖延到最后还会引起更多并发症,以致死亡。你知道,真正夺去这些孩子性命的,不是心脏病,而是没有钱开刀。”田蜜方才的神采飞扬消失了,眉宇间有抹哀戚。
“张飞龙同意你把钱捐出去吗?”
“同意。”
“真不敢想像他会关心与他完全无关的人。”
“我想我们一直都太不了解他,他在本质上不但善良,而且慈悲心很重,只是不擅于表达而已。若给他机会,其实他很愿意帮助别人的。”
“还没过门就已经在帮他说话了!”我羞她。
“我是说真的。”她焦急地解释“他还决定,以后我们每个月要结余十分之一的薪水做蓝孩子的救助基金,这是一个非常长远,也需要非常多人共襄盛举的工作,绝不能只做一次就算了,一定要持之以恒。”
我不再讪笑她,却对她肃然起敬。以前,我一直以为她是温室中的花朵,现在她自己证明她不是。她原是孤儿,被好心人士教养长大,现在她能把自身所拥有的回馈傍社会。
“也算我一份好吗?”我拿出了支票簿,我能拿出来的,对蓝孩子来说也许只是杯水车薪,但那是我的一点心意,更何况集众人之力便有可能成为长江黄河。
“我不能收你的钱。”田蜜推拒。
“为什么?”
“你一个人在国外,需要用钱,更何况你一直都在念书,没有工作。”
我笑出了声:“我没有工作并不代表我穷啊!”“总之,我不能收。”
“那我只好去台大医院捐给心脏病儿童基金会咯,如果你非坚持要我如此麻烦。”
“好吧!我收下,也代基金会的义工谢谢你。他们为这件事奋斗了16年,经常要受到缺钱、缺人,无以为继的威胁。”
“他们的义工需要什么条件?”
“除了热心,没有任何的条件。你问这个,该不会是想去做义工吧?”
“为什么不可以?”
“你常年在美国,怎么可能呢!”
“法律有规定我不能回来定居吗?”
田蜜看了我半晌,一双眼睛瞪得好圆:“这不太可能!枫姐,别告诉我是真的,我不敢相信。”
“你会答应列入考虑吧?”我笑着问。
“可是”
“田蜜,我离家多年,现在想回来了。”
田蜜的婚礼是完全中国式的。
她是少见的幸运儿,有着把她视若珍宝,对她呵护备至的父母,更有一个对她言听计从的夫婿。
张飞龙不再是莽张飞,他放弃我也是正确的。他很聪明,我的人生有了残缺,人生观已不再美好,田蜜却是纯真无瑕的。
她一直喜欢张飞龙。
以前,也只有我看出她的感情,现在,她为自己找到了完满的归宿。
不仅爱人,也被所爱的人珍惜、呵护。
在布置得富丽堂皇的礼堂里,全身凤冠霞帔的田蜜被簇拥了出来,羞答答地与新郎拜天地。
小林结婚时,我只单纯地为她感到欢快与祝福,但这回,我却不断让泪水模糊我的视线。
恍惚间,她有着代替我走向幸福之路的错觉。
开席后,昔日的同事纷纷拥向我的桌边,热情得让我无法招架。
“我们绝不原谅你!”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一下子辞了职,好几年来音讯全无,你这个人好没意思!”
我承认我不是个有意思的人。
要做个有意思的人还真不容易!
我只好频频以汽水代酒接受他们的干杯。
“不行,新娘喝的是西打,你怎么也喝西打。”我很快便被他们识破。
最后还是新娘子来解的围。田蜜换上了敬酒时的描金边凤仙装,艳光逼人。
“你们谁逼她喝,就是跟我过不去。”她倒竖柳眉“她不能喝,要敬酒,冲着我来好了。”
她很有几分领导者的架势,但起哄的结果,她几乎喝光了一整瓶当场打开的陈年绍酒,把我看呆了。
“田蜜,你不能这样喝。”我马上叫媒人婆过来,弄橙子汁给她喝。
“放心!她能喝。”媒人笑眯眯的“她从小就有酒量,没几个是她敌手。”
果然不错,她又接受挑战,连脸都不红。我跟她进新娘休息室换礼服时,还是埋怨她:“你不能这样喝,今天你大喜,喝醉了怎么办?”
“假的啦!哈哈!你上当了!”她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怎么会是假的?我明明看着酒瓶现场打开。”
“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张飞龙进来了。他现在看我目不斜视。是个标准的好丈夫。
“他出的好主意,我们事先把茶水放进酒瓶,封好混进来。别人再聪明也发现不了。”田蜜解释,然后两人相视而笑。
那在空中粘在一起的视线,使我永难忘怀。
他们和小林、北原一样,都找到了不知道在找的东西。
而我呢?
我的幸福寄托在什么地方呢?也许,我应该从自己的地方开始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