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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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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依婷能够感觉到自己在发抖,象一片秋风中抖颤的枯叶。她的神经已紧张到了极限,再这样下去她就要崩溃了。

    “停”她向自己下令。那抖颤的幅度反而更大了。她深吸一口气,用全身的力量说:停!这次收到了效果。她不能崩溃,不能让自己闹笑话。

    如果迪瑞的离去,是一场恶梦,那么,她希望能够自这场恶梦中快些醒来。

    三十分钟后,她打扮整齐,以平稳的走到停车场去拿车。

    这是她从恶梦中醒过来的第一步,她要好好保持。

    她薄施脂粉的脸孔上浮起了一丝微笑,就算是那微笑有勉强,有些凄迷,但逐渐地又回复了原先的自信。

    她不要让自己下地狱,即使失去了爱人。

    至少,她还有工作,还有自己!

    到了工作室,所有工作人员依然坚守各自的工作岗位,没有人偷懒,没有人趁机摸鱼,秩序井然安静祥宁,跟平时没有两样,她突然觉得很欣慰。

    这些和她一道工作的伙伴,都是她精挑细选、严格训练的专业人才,她们到这里来,除了仰慕她的名气与才华,最重要的,也是为了兴趣,所以即使老板不在,他们一样可以好好的表现,不受任何影响。

    当她走进她的办公室时,私人助手安华抬起了头,微微惊讶看了她一眼。然后立即起身,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体贴的替她泡了一杯茶。

    云依婷对安华笑了笑,然后扭开了工作灯,三天来她积压了太多的工作,她要把握每一分每一秒。

    她迅速地、仔细地处理手中的每一项事物,慢慢地,她所热爱的工作融化了她,令她专心、忘我,痛苦的心灵终于得到了三天来首次的休息。

    也许,她不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孩,但她愿意以自己的力量去追求真正的幸福。

    唯有靠自己造的幸福,才是别人偷不走,抢不走的幸福。

    她那沉浸于爱情蜜汁长达六年的心,有了头一次的觉醒,她还年轻,她要把握青春。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这样急着找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云依婷匆匆进入吕承达律师的办公室。刚才他打电话给她,口气很急但又语焉不详,这实在不太象他平日稳重的作风,吕承达是台北顶尖的名律师之一,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就能爬到这个地位,而且颇爱好评,当然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我知道你现在正忙,很抱歉这件事我没在电话中讲清楚,但实在也不合适在电话里说,所以才把你请了来。”吕承达站起身来,离开了大写字台,请她在沙发坐下。

    “是不是有关爸爸的?”依婷更急了。她所说的“爸爸”是自幼收养她,同时给了她姓氏、给了她一个家的义父云上峰。

    “是的。”吕承达点了点头。

    “爸爸怎么了?”

    “你有多久没有回家去过?”

    “先别急着责备我!告诉我实情!”云依婷的脸红了。吕承达是云上峰的律师,十年前从英国剑桥回来时,就受到纺织业巨子云上峰的青睐,不仅承办云上峰的大云关系企业所有法律业务,也是他的私人顾问,云家的事情问他没有不了若指掌的。

    “你要有心理准备!”吕承达叹了口气。

    云依婷那受过最良好教养,从不轻易显示表情的脸还是变了。这个世界上,她最关心的人,除了迪瑞,就只有爱她如己出的云上峰了。

    在别人眼中,他是个精明、苛吝,还颇为狡诈的纺织大亨,但在她的心目中,他却是她最好的爸爸!

    他不仅给她姓氏、给她家,还给了父爱。

    “他现在身体很不好,心脏病、肺气肿很厉害,都没有人告诉你吗?”吕承达有些诧异的。

    “没有!”云依婷扬起脸,上面一丝表情都没有。她在压抑,抑制那份痛心的感觉,她不要别人看出惭愧,吕承达再熟,也不过是个律师而已。

    “你要做什么?”看她站起身,吕承达有些吃惊。

    “你要做什么?”看她站起身,吕承达有些吃惊。

    “我要回云海山庄,劝他去医院。”

    “他不肯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讨厌上医院。”

    “讨厌也得去!”云依婷倔强的脾气简直跟云上峰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那是你们的家务事,我毕竟是外人!”吕承达摇了摇头:“但现在有件比送他上医院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

    “上个礼拜他立了遗嘱,你是他的继承人。”

    云依婷呆住了“为什么要立遗嘱?他”

    “他比医生更知道自己的状况,依婷!他不是个糊涂的人!”

    云依婷用手掩着口,一个踉跌坐在沙发里。

    “他选你做他的继承人,可是依婷,你不但拿不到一分钱,还要偿还一笔你一辈子可能都还不清的债务。”吕承达弯下身子,把这个噩耗尽可能以最温和的口气讲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破产了,可是他自己并不清楚,因为他的病我不得不瞒着他。”吕承达叹了口气:“可是我应该告诉你,同时,我有个建议”

    “我不要听!”云依婷激动地用两手掩住了双耳,她太疏忽了,云上峰一直这么爱她,她却没有尽饼一丝孝道,连他病了、破产了都不知道。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该死。

    “不!你一定要听!依婷,唯有这样你才能保全自己不受拖累,一旦他去逝了,你马上抛弃继承权。听我的话,所有的手续我都会替你办妥。”

    眼泪在眶中打转,可是云依婷开车的样子,象个疯子,她是疯了,短短一个一礼拜内,她遭遇到多少事情?先是迪瑞,然后是待她恩重如山的云上峰。

    雪铁龙奔过熙熙攘攘的闹区时,简直不象这种文雅的车子该有的速度。一路险象环生,她也跟车子一样失去平日矜持的淑女风度,她拼命超车、闯红灯,把路人看的吓得发呆,在她美丽的面孔下,藏得是何等执拗呵!

    如果她能飞,她会马上飞到云海山庄,跪在父亲的面前,用一切孝行补偿这些年来的自私。想想看,十八岁到巴黎去时,她满胸满怀都是艺术理想,回来后,她又忙着开创自己的,冷落了他,而他用尽心力抚养她长大,连一丝回报都没有要求,连病了也要瞒着她,刹那间,她恨透了自己。

    “嘎”的一声,车子一个大震动,也差点儿被撞出去,可是还好,当她满眼金星的坐直,慢慢恢复神智时,她发现除了车头凹损,玻璃撞碎之外,她的人是安全无恙的。

    被她撞到的,是一部进口大轿车。当车主从那部气派极了的车子走下来时,她只觉得面熟。

    “云小姐,你还好吧?”那人略带嘲讽的微笑向她问候时,她气得恨不得打自己的耳光。天哪!怎么又是他。

    她绷着脸忍受全身因受震而发痛的感觉用力推车门。但车门怎么推也推不开,陈国伦倒是挺有绅士风度的,打开另一扇门,把她自碎玻璃堆中“救了”出来。

    “你要怎么赔偿我的损失?”陈国伦要笑不笑的脸,够英俊也够可恶的了。

    “我会找我的保险公司跟你谈!”她一摔头,预备拦车子。

    “你有急事?我送你。”陈国伦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一把就捉住她的手臂,转头叮嘱了司机几句,就将她推进了车中,自己坐上驾驶座。

    “让我下车。”她好不容易从震荡中醒来,马上就挣扎着要下去。

    “坐好。”陈国伦一脸正色,玩世不恭的样子消失了,看起来颇有威仪,教人不得不服气“你刚才说你要到哪里去?”

    “我没有说!”她小声地咕哝着,面对着他的气焰,她的气势一下子消弭无踪。

    “你说了,再说一遍!”他不耐烦的。

    “云海山庄!”

    “你是”他讶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若有所悟的闭上嘴,一心一意地奔驰着。

    春天的山色真美,青翠的树木,缤纷的杜鹃一路夹道盛开,山谷幽幽的气息更是醉人扑鼻,可是谁也没心情欣赏,她忧心如焚的偷望了他一眼,他虽然是用最快的速度飞驰,可是整个架势极稳,浓而英挺的眉微挑着,高高的鼻梁,抿成一字的嘴唇充满了男性的鬼力。

    他是这样充满了男子气概的人啊!可是,云依婷没有心情欣赏他。对云上峰的愧疚、抱歉如蝇茧般紧紧包围住她。她只一心一意地希望赶紧到家。

    陈国伦这时转头看了她一眼,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象电一般,在瞬间击中了他的心坎,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拍了拍她。那充满安慰与关切的手,使她不由又是一震,但她没有拒绝。

    但当他的手离开了很久,那如蛇般在她体内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他有种别的男人们所不能及的力量,宛若符咒,当她略一分神,就冲进她的心灵,飞扬跋扈的试图占有她,同时证明了女性的力量是如此脆弱。

    云海山庄被隐藏在一个幽静的山谷中,当初云上峰建筑它时,为的就是这一份幽静,象一个桃花源,由于地势与规划的十分巧妙,一般人就是走到了附近也不容易发现它,但是陈国伦却成竹在胸,熟门熟路的峰回路转,使得云依婷不禁更加深了她的怀疑性。

    这个奇异的陌生男人,对她,究竟知道了多少?

    “把汗和泪擦干。”快要到达云海山庄时,陈国伦把一条绣着名字的手帕给了她。她打开皮包取出镜子一照,这才知道自己泪汗涔涔的样子有多苍白,有多狼狈。

    她能够这样去见云上峰吗?不!她胡乱地把汗拭去,稍稍补了一点粉,精神看起来好多了。

    等她一切就绪,车子已驶上了云海山庄的棕榈大道,陈国伦把车子停在镂花大门外,对她说:“我就送你到这里。”

    “你”她不知该向他道谢,还是骂他多管闲事。

    “快进去吧!”阿国伦泰然自若的一笑:“我相信所有云海山庄的人都不会欢迎我!”他深深地又看了她一眼:“包括你,因为云上峰快死了,而我是他最大的债权人。”

    云依婷呆住了。

    “我不知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可是你也姓云,对不对?”陈国伦笑得很定,很沉着。

    看着他的车在云海山庄外轻松地掉了个头,绝尘而去时,云依婷只觉得头痛欲裂。在这春日的山谷,她已隐约地嗅到了大风暴即将来临的气息。

    卷起这阵风暴的不是别人,正是她最厌憎,惟恐逐之而不及的陈国伦。

    她想逃,可是举步维艰。

    她想躲,却被风暴前的云雾整覆盖了。

    不可知的命运,已在她措手不及前,开始吞噬她了。

    云海山庄陷于一片死寂中。

    不仅是由于那四周隔绝了视线的高墙。风不动,鸟不语,一切都仿佛蒙上了死亡的尘埃。

    云依婷一走进大厅时,更觉呼吸困难。

    “小姐”是正在客厅里换铜瓶里的花的吴妈,看见依婷,她似乎吃了一惊。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依婷责备的。

    “我不能!老爷交代过的。”吴妈垂下了手臂。“他怕你担心。”

    依婷摇了摇头,叹口气:“他在楼上吗?”

    “在医疗室里,护士正陪他。”

    依婷顺着楼梯一步步地往上走。在这个华丽的大房子中,有着她全部的童年。她还清清楚地记得她头一次被带到这儿的情形,那天一片混乱中,她记得她哭了,但是不久之后,她就爱上了这里。

    云上峰虽然看起来很威严,但是极为疼爱她,给她上最好的学校,请最好的家庭教师,当她爱上摄影时,还给她做全套的暗房设备,在最值得塑造的年龄,送她去巴黎深造。

    如果说有遗憾的话,那就是在她满足珍贵的童年中,没有兄弟姐妹。

    她一直搞不清楚,为什么云上峰自育幼院中众多的孩童里挑上了她。

    他收养她究竟为了什么?

    他并不是个寂寞的人,不需要在最忙碌的英年抱个孩子来填补空虚,他大可象别的富人一样找女人找刺激,找最直接的快乐。

    但他不!

    所以云依婷一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她运气真的好好,虽然没有亲生父母,但别的孩童该有的,她全都有,别的孩子没有的,她也都有。

    她踩着厚厚的地毯,一直,她都生活在云端中,现在,这片云却要被上天收回去了。

    愧疚中,她觉得慌乱与恐惧。

    “爸爸,爸爸!我该怎么办?”她站在梯口,注视着壁上悬挂着的肖像,那是她十岁时,云上峰特地找画家来画的,她穿着粉红色的纱质蓬蓬裙,坐在云上峰的膝盖上,背景是云海山庄的大花园,百花正在盛开,虽然这幅画由于年代久远已有些陈旧,但那欢乐的时光仍然自画布中传来了昔日的温馨。

    她甚至可以嗅到“爱”的气味。那是她和云上峰之间永远也不会改变的亲情。

    泪水重新湿润了眼眶。

    “依婷!”有人轻声唤她,开门处是云上峰的特别护士李心洁。

    “为什么连你也瞒着我?”她埋怨着。

    “嘘!”心洁把食指竖在嘴唇上“他刚刚才睡着,不要吵醒他。”

    “情况很糟吗?”她颤声地。

    “很不好!”心洁黯然地垂下头。服侍了云上峰将近四年,云上峰待她仅次于依婷,朝夕相处,那份感情使得她不忍。

    “还有多久?”云依婷哽咽了。

    心洁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

    “就是送医院也来有及了?”她急急抓住心洁的手。

    “如果送医院有希望的话,我是专业人员,你想我会忍心不管吗?”

    “他自己知道?”

    “嗯!”心洁点头。“他上个礼拜要我老实告诉他,不准隐瞒一个字,我想是瞒不住了,只有用最避重就轻的方式,但,他听了马上就找吕律师来立了嘱。”

    “这事我知道。”

    “也许你会很为难,但,依婷,我求你,千万别把他已经破产的消息说出来,否则,他受不了这种刺激,会走得更快。”

    “我知道!”

    “我陪你去花园走走,他刚服过止痛葯大概还要再睡二十分钟才会醒来。”心洁的眼圈也红了,她不是个美,但她有颗十分善良的心。那种人性的纯洁在刹那间,使依婷

    靶动得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云上峰半靠在摇起的床垫上,声音略微喑哑,也许是刚小睡过的关系,精神并不太差,但比上回见他,他更瘦了,更老了,依婷心里忍不住一阵痛。

    “刚来!”

    “这些人真多事!”云上峰咳了一声。“你马上就要开个展了,他们还要叫你跑一趟,真是的。”

    “爸爸。”依婷忍不住把头伏在他瘦骨嶙峋的腿上“我不累,我应该多来陪您。展览可以延期。”

    “傻话。”云上峰慈祥地拍着她的头,那温暖的感觉象她幼时一样,只是,父亲老了,昔日的强壮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爸爸!我永远也不要离开您。”

    “愈说愈傻了!”在商场上,云上峰是有名的老狐狸,狡猾,厉害、精明,但在家里,在女儿面前他也有非常慈祥的一面。

    “爸!我想搬回来住。”她抬起头,恳求着。

    “心洁会好好照顾我,你回来干什么?”云上峰假装生气“你一回来,工作室不是要停业了?”

    “我不管,”在父亲的怀里,依婷永远只有十岁。她可以任意撒、撒娇。只是,象这样的幸福恐怕也不久长了。

    “你这孩子。”云上峰笑了,但才一浮起笑容,就被一连串的呛咳打断了。他是病人,实在不宜过度奋。

    “爸爸不欢迎我?”

    “那怎么会,只是云海山庄实在离市区太远,我怕这会耽误你的事业。”

    “什么事都没有爸爸要紧。”依婷忍住心头的哽咽,扮出了稚气的笑脸:“爸,要买什么礼物欢迎我回家!”

    “婷儿!”云上峰久病的眼中终于再也无法隐瞒的显出泪光。那苍凉的,自知不久于人世的泪看得站在一旁的心洁禁不住哽咽,连忙悄悄掩上房门,退了出来,她心里雪亮,他们父女在一道的时间已经不宽裕了。

    “嗯,爸爸?”依婷抬起了头。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他的声音中有股很不寻常的味道。

    “我不要听。”她一凛,觉得好恐慌,紧紧地掩信了耳朵。

    “别逃避现实。”知得温馨,但是免强。“爸爸这一生,除了你那早去的,和你从来没见过面的妈妈,只有你是唯一的亲人,不讲给你听要讲给谁听呢?”

    “是。”依婷的心象掉进冰冷的悬崖,不断地朝下落,朝下落。

    “爸爸对你很抱歉,这些年没有好好照顾你,就连你今年的个展,恐怕也不能参加了”

    “不!您最疼我了,您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依婷急急地掩住了他的口。

    “傻孩子,听爸爸说完。”老人摇了摇头:“爸爸虽然一直对你很抱歉,但所幸运有些东西是值得留给你的,你明白吗?爸爸的事业主就是一生努力的成绩!”

    “爸,不许你再说下去了,您会长命百岁,活到一千年。”她的心整个地被这句象遗嘱般的话给割碎了。

    “你要好好继承,懂吗?要跟爸爸以前一样,兢兢业业,刻苦勤勉,这是爸爸一生的成绩,也是荣誉,答应爸爸,替爸爸争一口气,维持这份荣誉,继承这份荣誉。”

    “爸,我没有学过商,我一点都不懂。”她恳求地看着父亲。一生中,她从未象现在这一刻地怕过。

    “孩子,别怕,只要你肯学,你会懂的。吕律师会协助你,他是个好孩子。还有厂里的一班老人,他们是最佳的智囊团。不过你千万记住,虚心请教他们,听取他们的意见是对的,但别被他们牵着鼻子走。现在是分工很细的工业时代,一个企业的首脑人物,需要绝对的专业人才协助,分析所有状况,但永远要保持清晰的头脑,与判断事务的能力!只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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