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小女孩。
如果我没见过她在湖中的身影,绝无法把这两个
印象连结在一起。
我在网球场边坐了很久,看年轻人兴高彩烈地打
球,当我爬上最尽头的山坡,夕阳正在缓缓落下,我回
头俯贼整个社区,白石居在树丛掩映间,有些阴森森
地,给人极强烈的印象,似乎在无言地诉说些什么,像
蚌独立的有生命的怪物。
回到家时,保全公司的巡逻车正缓缓驶过,他们在
社区内24小时巡逻,车子刚走,一个小男孩就从墙后
窜了出来,没提防我会站在那里,吓得跌倒在地上。
我赶紧扶他起来,还来不及开口问他什么,小男孩
一溜烟地就跑了,地上有几个闪亮的东西,我拣起来凑
到路灯下看,湿淋淋的是几枚古币。
这种古币并不值线,但来得稀奇,我干脆站在墙边
等,几分钟过后,天空全黑透,小男孩回来了,在地上
东寻西找。
“你在找这个是吗?”我把古币托在掌心中。他怯怯
地看我,想跑又舍不得。
“告诉我在哪里找到的,我就还你。”
小男孩把我带到草丛下的斜坡,愈走愈陡也愈深,
我发现我们到了一个地下室入口,这是我自己的房子。
却完全不晓得还有这个石洞似的房间,看情形我不知
道的事情还很多。
我用附在钥匙链上的小手电筒四处照,依方位判
断,我们现在站的这位置,应该就在湖底下。这怎么可
能呢?我惊奇地想,但回头要找小男孩,他已经不见了。
我小心地从草丛里退出来,也许明天早上再来比较恰
当,我是好奇,但还没好奇到要单身涉险的地步。
这天晚上起了大风,风声在四处呼号,像要扯裂什
么似的,十分惊心动魄,我忙着在楼梯上上下下,把所
有的窗子拴紧,但有的插鞘松脱了,不一会儿又被风吹
开,发出嘎啦嘎啦的怪声,似乎在嘲笑着我的狼狈。
最后我决定上床,略微沮丧地想,这就是安兰渴望
了一辈子的乡居生活,存画片上看看或许很美丽,但实
际少活起来却有大段的距离。
想到了安兰,楼梯上又有了奇怪的嫌诏,我只有下
床查看,但那扇窗关得好好的,其它几扇故障的,也全
想办法顶紧了。不应该有问题才对。
“安兰,是你吗?”我熄了灯,对着黑幽幽的甬道问。
四周是一片安静,当我真巴望发生一点什么时,却连窗
外风声也止息。
“安兰”我心里一阵酸。曾有人说,人过世后
第三天回去到原先的地方,又有人说是第七天,但不管
是第几天,那些夜里,我老是开着灯等她,她却一次也
没回来过。
她真的离开我了吗?
我回到床上,在对安兰所有的回忆与思念中,慢慢
地睡着。
醒来时,天才刚刚有一点亮,混沌中,一切都是灰
黑的,一时之间我竟记不起身在何处,极力思索这才记
起我已不在纽约,而是台湾北部的一个小镇。
起床后,我煮了壶极浓极苦的咖啡,喝下后才算有
丝力气,也有了疯狂的念头,我翻出游泳裤扑通一声跳
下水,原只想在桂月随来之前下水,好让她知难而退,
但等我真下去了才知道湖水冰冷,根本不是常人受得
了的。
但我又不甘心就此退缩,也许活动一下就习惯了,
于是我奋力向湖心游,但这个冒失的举动除了证明我
的愚蠢之外完全没有意义,明白时已经太晚,我的右腿
开始抽筋,更可怕的是湖心有一股漩涡,拼命地拉住我
往下扯,挣扎愈烈,漩涡的吸力也愈烈。
我叫救命时毫不迟疑,明知道不可能会有人出现
还是拼命叫出口,水咕嘟咕嘟的直朝我口里灌,我吓得
凉彻脊骨,但本能的求生动作毫无助益,在那瞬间,我
憬悟到我的一生就要在这个地图上连名字那没有的山
村完结,反而不再恐惧,也许安兰需要我,她要用另一
种方式带我到她存在的世界去,那我又何必在这已无
生趣的地方苟延残喘。
就在我决定放弃的电光石火间,一颗湿淋淋的头
颅突然自水中冒了出来,我看到了一张非常美丽的脸,
美丽到令人难以置信,她镇静地朝我凝视,我的身体还
在进水而且下沉,那股吸力强到连我的灵魂也要吞噬
进去,忽然有一双手轻轻托住我,即使在惊惶中我亦能
查觉到她根本没有使力,然而她就是那么轻松地把我
从漩涡中拉了出来。
我的麻烦还没有完,由于方才耗力过深,不仅全身
使不出一丝力气,两条腿开始一块儿抽筋。
我知道一个人源临死亡时一定非常难看,但俯看
我的那张脸却静静浮出笑意,她似乎不能察觉我正在
远离前半个钟头似乎还很完整的生命,竟对我的脆弱
发笑。
我又开始往下沉,这时候她好像明白了一点,靠近
我时,用手推着我。
“你轻点。”我呻吟着,如今我已见识到,死亡有许
多方法。而溺毙绝对是十二万分难过的一种。
她把我拉上岸时,我连爬上去的力气都没有,她的
力气倒是很大.轻而易举地把我弄了上去,我趴在池边
喘息着,想办法把头朝下慢慢呕出刚喝下去的水及秽
物,耳中发胀嗡嗡作响、心脏跳得像随时要蹦出来。
短短几秒钟里,我完全不脑控制自己在做什么,一
切都是最原始的反应。我的腿抽筋如故,也管不得了。
那个美丽的女孩儿蹲下来,偏着头努力地观察看
我,额发不时拂来拂去,像欣赏着什么奇怪的物事。
等我稍微恢复一点意识时,终于想起了她是谁
桂月随。碧随那个得过脑膜炎的妹妹。但她怎会突
然出现在湖中?我想不透,就在我尽力能发出一些声音
时,她站起来,施施然地走开去,这回她身上是有衣服
的,一袭白色泳衣紧裹她窈窕的身躯,还不断滴着水。
我用肿胀的眼缝下一丝余光看她,然后完全放弃
而人事不知。
醒来时,我躺在自家客厅的地毯上,身旁围着好些
蚌人。“醒了!醒了!”有人叫。
我的嘴里流进辛辣的液体,味道像是酒,还有人折
腾我,不断替我推拿揉捏。
“戴先生,你还好吧?”弯下身的是穿制服的社区警
卫“方才我们巡逻时看到你躺在那里,现在好点了吧?
救护车马上来。”
我无法抗拒地任这些热心的街坊把我送到医院
去。穿着这么随便会客,对我的形象是一大折损。我可
以猜想到10年后还会有人说那个姓戴的画家啊,
搬来第二天就差点淹死,还是我把他救上来的。
到了医院,医生对我嘴里的酒味很不满意,一直以
凶恶的眼光瞪我,以为我是因为酗酒才掉进水里去的。
我想起人鱼公主生出两脚后,漂流到沙滩上为王
子所救的情形,更怨叹自己境况的龌龊。
在医院躺到下午,医生才准许我出院,并要我具结
:如有任何不适都得马上向他报到,我猜他下一步的行
动是预备把我送到什么戒酒会去改过自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