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的心事也暂时消失了,变的轻盈;好像她面对的那个人,不是容少白。
她与容少白之间,什么时候有过那样轻松的相处?
一开始,她是不待见他的,甚至带着仇视;后来,那一纸契约之后,是冷漠,公式化;而那****之后,她又是小心翼翼的。
现在,她的感觉说不出来,当他把皮影人塞到她跟前,低声对她说生辰快乐的时候,她觉得心轻轻飘飘的,无数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然后,仿佛是心的某一处角落,慢慢变得柔软。
她慢慢在院子里晃,不知过了多久才回去,她只记得她回去的时候,容少白居然已经睡着了,仿佛累极。
她坐到床边看他,还是无法想象他怎么学会了皮影戏,记得前世的时候有一次去西塘旅游,她是看过那玩意儿的,看的时候觉得也没什么,但演的人是很有一番讲究的。显然,他只学了几天,就像桃玉说的,耍的还不是怎么好看,甚至,那纸偶人也有些面目全非,可他是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也许连坐着看都会觉得无聊,他不喜欢画画,不喜欢写字,不喜欢费心去做一件事,而现在却她的目光缓缓由手中的布偶落到他脸庞,他神情疲倦,嘴角却微微翘着,那神情,好像一个孩子得到了渴望已久的玩具。
她望了一会,站起来,把那一对布偶放入了柜子里,不经意间看到那根链子,那是洞房那天,他给她的,她一次都没有戴过。
她呆呆地望着这两样东西出了神,忽然身后传来模糊不清的呢喃,她转过身,见他不安分地晃动身体,嘴里不知叽叽咕咕说着什么。
“容少白!”她叫了声,他却没有睁开眼,说的应该是梦话。
她凑近一点,忽然一个踉跄,被他拉到怀里,灼热的唇贴上来,她一惊,微微挣扎,忽然感觉他手心有些不同于往日的粗糙,微弱的灯光下,虎口处竟是细细的伤口。
他说:“这玩意学起来不简单,做起来更难,呶,这个皮影人儿就刻了我整整一天。”
眼前一片模糊,她望住他,他忽然喃喃一声:“静好”仿佛是半梦半醒间的一声轻叹,让她竟忘了挣扎。
沉沉的黑夜,添了几许****的暖意,是一时的感动还是还是长夜太冷,心太冷,渴望一丝温暖?她已经无力去想,闭上眼,脑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想就这么沉下去,沉下去
晨光里,方静好醒过来,桃玉告诉他,四少爷去铺子了。
“四少爷今儿心情真是好,一大早还哼着小曲呢。”
她一愣,半响,无声的笑了,目光转到墙角那把雨伞上,心中微微一颤,是该做决定的时候了。
她拿起伞,朝竹苑走去。
这是她第二次到竹苑,上一次已是韩澈受了罚,她为他送金疮药。好像是隔了很久很久,竹枝是近黑的深绿,不再是春天时那种青翠的绿,如同心事一般。
她踏进院子,便忽而听到一阵幽幽的笛声,低沉的犹如呜咽,半开的窗前,一人站着,一半是素净的白,一般的斑驳的影。
仿佛是意识到什么,笛声忽然停下来,他抬起头注视她。
隔着一条长长的小径,对望着,她慢慢走过去,唇边一抹淡的不着痕迹的笑:“你忘了你的伞。”
韩澈一怔,轻笑一声:“这把伞和我无缘,总是会忘记。”
她心中微微一定,转身便要离去,他唤住她:“你好吗?”
忽然又想到关于爱情的三字箴言,她转过身笑了:“好,当然好。少白对我很好,我过的也很好,这些,都是托了韩少爷的福。”
他眉峰轻轻一颤,手指握着玉笛,手背上青筋突起,似是欲言又止,良久,道:“好就好。”
“是啊,怎么会不好?不是人人都像韩少爷一样,没有心的,我对他好,他自会知道,韩少爷放心,有一天静好若能当家,定不会忘记韩少爷的一番大恩大德。”她脸上的笑已收起,缓缓地,冷漠地道。
韩澈没有说话,漆黑的眼底有一抹破碎,一阵风吹过,掀起一片衣角,她看到一角麻布,心一紧,脱口道:“那是什么?”
他按住衣角,还是不说话。
麻衣,这个时代穿麻衣的时候并不多,披麻戴孝除非她心中一凛:“丧服?”
他的表情仿佛停住了,半响仿佛习惯性的笑笑,淡淡地道:“是丧服。”
“是谁”过了很久,她问。
“是我娘,我娘,过世了。”语气平淡,好像在说一件极为普通的事。
方静好却一直盯着他按住衣角的手,他的手指蜷缩起来,指节青白。
她呆立着不动,忽然想到了什么,吐出三个字:“哪一天?”
他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然后笑一笑:“人没了就是没了,哪一天又有什么重要?”
她呆立着,有好多次想说,重要,对于她来说,是那么重要,她想知道是不是那一天,是不是,可最后她只是轻声道:“节哀顺变。”
她飞快地转身,他的笑让她心酸,如果,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她问自己,会不会过去抱住他?她怕自己无法控制自己。这是容府,这里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况且,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她走出去,才缓缓走进里屋,轻轻展开一块黑布,黑布里,是一块灵牌,他凝视许久,眼底的悲伤化作一抹犀利,沙哑地喃喃:“很快,很快,我就要把你放在容家的祠堂里,很快”
小径尽头,身后又传来幽幽的笛声,仿佛天边那一朵灰色的云,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她以为自己是来做一个了断的,一路上她都在问自己,方静好你矫情不矫情?前世的时候,她总是揶揄那些姐妹,分手便是分手,又何必要一个仪式?做一个仪式,不是还想见他一面吗?不是还放不下吗?
现在她竟也在做同一件事。她告诉自己,真的只是个仪式,让自己死心,也许这个仪式并不是要告诉他什么,而是要告诉自己,要在心里与他划清界限。她以为自己可以做的很好,但面对他时却又忍不住想告诉他自己过的很好,那种心理她自己都难以明白,记得很久之前,她的闺蜜说起在街上偶遇从前的****,她说,她仰起头从他身边走过,笑的明媚而灿烂。
她问她:“你还在乎他吗?否则为什么要故意笑的那么好?”
她那个闺蜜说:“方静好,你不明白这种感觉,那个曾经先放弃你们之间那段感情的人,你永远无法忘记,你要叫他知道你过得比他好,没有他你会更好,这种微妙的心理,你不会明白。”
她是不明白,因为她曾经爱过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在街上遇到。
然而,现在她有些明白了。
她以为她和那个闺蜜一样,只是心里还有芥蒂,无法释怀而已。然而当她看到韩澈忧伤的眼睛时,竟还是忍不住会难过,这是为什么?
她缓缓走着,一步步都那么累,远处跑来一个下人,到她跟前停住,喘着气道:“四少奶奶,老夫人”
“老夫人怎么了?”她突地回过神来。
“老夫人恐怕不行了。”
她顿时凝注。
匆匆赶往柏苑,一路上都是奔走相告的人,那下人一边走一边跟她讲:“老夫人这几日一直不太好,今儿早上起来吐了一痰盂的血”
“四少爷知道了吗?”她心里泛起凉意。
那下人点头道:“知道,四少爷前几日就知道,可不知为什么,四少爷这几日好像有急事,嘱咐梅娟好好看着老夫人有什么事立刻通知他便不见了人影,直到今儿早上小的才找到他”
方静好脚步猛地顿住,心忽然便攥成一团,容少白你是傻子吗?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