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静好叫人安置好张濂的尸体,幸好已是十月,天气凉,停放一日应该没有问题。她苦笑,前世又何时面对过死尸?然而这一世,她面对死亡仿佛已经麻木了。
处理好所有的事,她心里一片纷乱,却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晚上,容少白回来的时候,她本想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他,却见他仿佛累极,脸色颇为烦闷。
“怎么了?”她问他。
“苏州的一批货出了点问题。”他蹙着眉道。
“出了什么问题?”她一惊。
容少白靠在床上,揉了揉眉心道:“因为数目颇大,字据是苏州的汪掌柜寄来让我盖章的,说是钱款都已到位,我就盖了章,吩咐他们开始赶制,昨天货也染好了,送了出去,那客人今天却去闹,说分明定的是茜素红的,要我们给个说法,今日我到铺子拿出那字据一看,居然真是茜素红的,你说,是不是见鬼?”
“难道染的货不是茜素红的?”方静好有些疑惑。
容少白有些颓败:“我分明记得字据上写的是石青色的。”
“怎么会这样?”方静好完全愣住了“那汪掌柜怎么说?”
容少白也颇为狐疑:“汪掌柜说,那天那客人是在茜素红和石青之间犹豫了很久,因为石青色比较稳妥,他便向那人推荐了石青色。可”他顿了顿“客人最后定的确实是茜素红的!”
方静好一颗心已完全沉下:“你是不是看错了?”
容少白猛的抬头,眼底有些受伤的表情:“你也不相信我?”
她心底纷乱道:“一切都已字据为准,现在字据写的是茜素红,怎么办?要不要去问过娘?”
“不要!”容少白抿着唇,看向她道“我不想让人觉得我还像以前那样,只会惹事,这件事,既然是我盖的章,我自己去解决,我跟汪掌柜说了,明日一早便动身去苏州。”
说罢,他便转过身,背对着她,再也不言语。
方静好在床头坐了一会,知道刚才的话刺伤了他,只是她也是一时情急,她伸出手放在他的发间:“少白”
他只是“唔”了一声。
“我不是不相信你。”她说“可是你知道娘这次去慧济寺是为什么吗?她见你这段日子做的不错,想等韩澈的婚事结束之后,请各分店的掌柜过来,让他们接受你。你是容家的子孙,你比我更清楚,在祖宗面前继承了当家,容家是承认了你,可要真正成为掌管锦绣织的人,除了容家的人,还必须那些分店的老臣子们都服你,否则,你的名头就是空的,被架了起来,你明白吗?”
床上的背影动了动,闷闷的声音传过来:“我懂!所以我这些天不敢有一丝放松,我知道他们不待见我,认为我是不学无术的公子哥也不怪他们,我以前的确是这样。不过,现在我真的很努力在学。我不明白,为什么石青色就变作了茜素红?”
方静好心里也充满疑惑,可见到容少白有些颓废,不觉心微微一酸,道:“少白,我相信你,只不过,生意上的事我帮不了你。”
容少白腾地坐起来,嘟囔一句:“你真的相信我?”
她点点头,她倒不是安慰他,只不过,她总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什么蹊跷,可汪掌柜也咬定是茜素红,这要怎么办呢?
他沮丧的神情缓缓舒展开来,拉过她的手道:“只要你相信我就好,真的。”
“傻瓜!”他的眼神那么认真,她的心都软了。
他似是忽然充满了信心道:“你放心,明天我就赶过去,好好解决。”
“这段日子生意太好,难免会出错,不过,锦绣织的声誉最重要,千万不要赌气,态度要好些,大不了少赚些”她一股脑儿地说,丝毫没发觉容少白的眼底泛着微微的亮光,仿佛快要融化。
等她反应过来,他已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间,声音有些低哑:“静好,没有你,我要怎么办”
她心口一酸,任由他的脑袋在她怀里蹭:“别想这么多,好好睡一觉,明天事情还很多。”
“可是,要有几天不能见你了。”怀里的声音很为暗哑。
“苏州那么近,又不是去哪里,我等你回来。”她说。
忽然感觉脖子痒痒的,一股温软的气息已落在肌肤上,浑身便起了颤栗,不觉低吟一声道:“少白”
仿佛是她的低吟让他更为灼热,他缠住她,低声道:“我答应你,我会尽快回来,可是现在你也要答应我”
“唔?”她被他的动作弄得喘不过气来。
“静好,我们生个孩子吧。”漆黑的眼睛那么迷离,仿佛一池的春水,柔的让人融化“生个女儿像你这样聪明,生个儿子”他想了想“生个儿子也要像你,像我就完了”
她顿时失笑,脸红起来:“说什么哪!”
“你答不答应?答不答应?”他露出一贯的笑,还带着一点软软的撒娇,伸手在她咯吱窝里乱挠起来。
她笑的说不出话来,把头埋到他怀里,用行动表示一切。
虽是深秋,屋子里却是温暖如春,仿佛不管院落之外将要掀起多大的风浪,但这一刻,却只想沉浸在这最美妙、最温馨的节奏里。
只要两颗心在一起,还有什么是不能度过的?
翌日,当方静好浑身酸软的睁开眼时,容少白已不在了。
桃玉说,四少爷一早便出了门,还关照别吵醒四少奶奶,让她多睡会。
她的手放在身边,那里,似乎还有他的体温,仿佛提醒着她,昨夜是多么疯狂、甜蜜。她想着想着,心里竟生出一丝无端的怅然来。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什么被抽干了,整颗心都是空的。
这就是爱的感觉吗?
她暗笑自己,只不过离开几天而已,昨夜他答应她,尽量赶在韩澈婚礼之前回来,不过短短两三天,怎么竟那么不安呢?
她甩甩头,不再去想,告诉自己,还有很多事要等着自己去做。
譬如说:张濂猝死的事。
她梳妆整齐便去锦绣织找韩澈,门口那块金色的牌匾在阳光下烁烁生辉,引来不少人驻足,她也无心去看,到了院子里,就看见韩澈正走出来。
“我正要去找你。”
“你见过花嫂了?”她心里是不安的。
他点点头:“你放心,张濂是不小心从梯子上跌下来的,花嫂虽然悲痛欲绝,但也说不出什么,我已叫人安排他们把尸体带回去了。”
她一口气提在喉咙口,这才微微放下:“张掌柜呢?”
他道:“也许在路上了。”
“但愿这件事能快点过去。”她略微疲倦地道“事情发生在锦绣织,我们无论如何难辞其咎,我会叫人准备办丧事的银两送过去,不行我还是亲自去一趟。”
她神情不安,脸色不太好,韩澈的眉心微微一蹙,低声道:“府里的事你也走不开,还是我去吧。”
她愣了一下,的确,叶永权还在容府,她的确走不开,她抬起头:“可,你快要成亲了,还要做这些事,不吉利”
他淡淡一笑:“我从来不信这些。”
他望着她:“你是不是很累?”
“少白苏州的分店出了点事。”
少白?韩澈眼底微微一暗,道:“你回去休息一会吧,什么都别想,事情总有解决的一天的。”
她心里事情太多,只是点点头:“那我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韩澈眼底闪过一丝落寞:“若是我,便不会让你这般辛苦”
“不过,很快、很快便不会了。”
方静好坐上马车,忽然天边一阵闷雷,豆大的雨点从天边聚集的乌云处落下。
深秋的天气,从来很少打雷,她坐在马车里,雨丝扑面而来,天色越来越黑,她记得某一天也看到过成片的乌云快速的掠过,之后却是晴空万里,现在,雨终于落了下来,仿佛要把整个天与地翻过来一般。
不知怎么,望着那幽暗的天空,她竟浑身颤了颤,心底越来越不安。
她不知道此时,北方,酝酿着一场更为猛烈的暴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