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却能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纵然一无是处,也可以丰衣足食,荣华富贵,这些,便是我的亲人?”
真的是柳氏。她原本只是怀疑,如今却确定了。其实她早该想到,柳氏能成为容家的当家主母,在偌大的一个家建立自己的地位,不会没有做过一些排除异己的事。她无法呼吸,也说不出话来。这些仇怨,积的那么深,她用再多的话,也无法消除。她感到刻骨的无力。
柳氏对韩澈的好,她看的出来,是发自真心的,也许连柳氏自己也想不到,这个二十多年前她想扼杀的生命,居然一直在她身边,并让她无比的信任,甚至不亚于自己的亲生儿子。
走错一步路,便是无底的深渊,容百康这般,柳氏这般,韩澈呢?她自己呢?
她的指尖在墙上刻出深深的痕印:“既然你骗过了所有的人,现在,又为什么要承认?”
他淡淡地语气,并没有想隐瞒的样子,是不是现在已没有必要?
他凝视她许久,冷冽的表情变成一种怅然:“总有一天,我是会告诉你的,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
他想过很多遍,要如何告诉她,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了,他会那么痛。
终有一天会告诉她的,可他是否知道,这一天对她来说是何其残忍?
四周忽然一片静谧,到了这里,似乎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只是他还没有告诉她,她在这中间,到底扮演了这样的角色?他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她却暗自心动、信他、爱上他。他是容家最危险的一个人,她却以为他是她在容家唯一的依靠。她以为他在她颠沛流离时,许了她一个未来,却不知道,她之前拥有的一切,便是他亲手毁去。他怀着目的接近她,让她以为那是爱,让她奋不顾身地想与他在一起,甚至,想过私奔。他却若无其事的回答了容府,继续他的报仇计划。她只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与文娇龙、秀杏一样。一颗让容少白腹背受敌、容家混乱的棋子。看着她与容少白水火不容,看着容家的人尔虞我诈、呕心斗角,他也许正在偷笑。而当她与容少白敞开心扉,互相接受时,一切却再也不可能了。
她从不曾怀疑过他,一丝一毫都没有。他说:“一切有我。”她便信了。那印章是她亲手所按,她亲手给了当时已摇摇欲坠的容家,致命的一击。
她抬起头,目光一片空洞一片:“韩澈,我算什么?”
他目光一暗,她轻声道:“容少白即将娶妻,那位四少奶奶是关键”
目光如黑夜一般晦暗,眼角支离破碎,他凝睇她,声音暗哑:“所有的一切,我都不曾后悔,所有的一切,我都以为在计划之中,我唯一没有料到的是你。”
“你料到了不是吗?料到四少奶奶是关键,所以才会无时不刻地出现在我身边,安慰我,接近我,因为你知道,总有用得着我的一天,果然,那一天来了,是不是?”她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虚无的笑“韩澈,你接近我,是不是和秀杏接近二哥、文娇龙接近少白是一样的?”
“你这么觉得?”他笑笑,笑容却再也无法到达眼底。
“我不会原谅你。”她说。
“我知道。”
“如果,我没有去沈园,没有以消失为条件,少白也许已不在了,我不可能原谅你。”她低声喃喃。
她可以原谅他怀着复仇的心,利用她的感情,就当她看错了他。可她无法原谅他给容少白造成的伤害。
他的指尖在雪白的衣袖下,泛着灰暗的青,恍惚呢喃地应一声:“嗯。”她转过身,暮色四合,那满园的白雪在一线晦暗的光线下,闪着点点凉薄的光。她用很低很低的,几乎连自己也听不见的声音说:“韩澈,你真的毁了我的一生。”
语气轻的仿佛低喃,带着窗外微寒的空气,从他耳边飘过去。他的容颜如雪色下的暗影。
她一步一步地走出去,走出那扇门,摇摇晃晃,却一步都没有停,从姚小巧怀里抱过汤团,一颗心才微微平静下来,慢慢地道:“姚姨,别问我为什么,如果我要离开这里,你跟不跟我一起走?”
姚小巧张大了嘴巴:“这”“回答我。”
“走,当然跟你一起走,小澈呢”
她紧紧抱着汤团,却没有回答。
这里,再也不是她的家,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她的家,可她无法拿汤团冒险,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安危,却无法将汤团置于一个危险的环境中。何况,一切都捅破之后,她又怎么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与他相处?
可是,她能否逃离这里?又要去哪里?混乱的思想,让她****无眠。
第二天,姚小巧也终于看出些什么来,问她:“你和小澈吵架了?今天连笛子声都没听见,也没来瞧过你,刚才我在花园看见他,他只对我说,要出去一下,也没问起汤团。原来不知多紧张呢。”
她心飞快一跳:“他出去了?”
姚小巧点点头。
她拿起昨天夜里便准备好的包裹,抱起汤团道:“走吧。”
“去哪里?!你该不会真跟小澈吵架要离家出走吧?”
方静好看她一眼,那眼神里有决绝,她竟说不上话来了,只跟着她往外走。
靴子踩在雪地里发出嘎吱嘎吱地响声,那稀稀落落几朵梅花,已开满了枝头,依稀记得那一日,她答应嫁他。
他说:“我心里最美的梅花,是你。”
他说:“静好,我会把他当做我自己的孩子,教他走路,识字、骑马,看他长大,剩下的日子让我陪你们走,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也许他从来没有说谎,是她自己骗了自己。策马草原、泛舟湖上,初识、心动、怨恨,到真心想与他相守,以为那便是一辈子了,过去那段短短的日子,是多么恬静?然而,老天又与她开了一个玩笑,一切一切,恍如一梦。现在,除了汤团,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望了望那个小花园,轻声道:“再见了。”
顺利出了门,姚小巧叫来一辆马车,她抱着汤团上车,汤团早上刚吃过奶,拿着风车玩得不亦乐乎,睫毛一颤一颤的。她凝视他,那马车夫问:“夫人去哪?”
姚小巧也看过来,她顿了顿道:“往南边走吧。”
马车缓缓前行,乡下路多泥泞,况且又是积雪未化,颠簸异常。猛地一震,汤团手里的风车不翼而飞,他小鼻子一皱,要扑出窗去。她吓了一跳,连忙将他交到姚小巧手中,自己下了车去拾,风车沾了不少雪水,幸好只是湿了一点点,她抬起头来,忽然凝住了。
那扇熟悉的木门前,他的身影那么清晰,却又那么模糊,乌黑的发,比他头顶的黑色油纸伞更黑、白色的身影,比雪还白。阳光从云层后露出脸,落在他身上,她终是看清了他的脸。秀丽的眉、漆黑的眸子,淡菊般的唇,一动不动,平静地与她对视,她确信他是看见她了,然而他没有过来,甚至一动也不动,风吹起他的斗篷,衣裳一角,如碎花一般飞舞,长长的睫毛,掩盖着深瞳,那里望不到尽头,也看不清情绪。
也许风太大,她竟觉得此刻他那么不真实,仿佛就要乘风而去。
她们就这么对视着,相隔不远,却如隔着一片汪洋。最终,她缓缓地、却决绝地转身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