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响起苏慕云的声音。
“小姐有人拦车。”
苏慕云一滞,目光便飞快的撩了双全和双福一眼,在看到她们脸上的神色时,从前心里的猜想便得到了些肖实。默了一默,她轻声道:“谁人拦车。”
双全、双福一窒。
而马车之外的也在这时开口了“苏小姐,我家主人想见你一面。”
苏慕云看着默然无声的姐妹二人,心知要想让她二人挡下,是不可能的了。想了想,探身撩起车帘,目光微抬,便对上了鱼肠端凝的脸。
心里起了千回百转的心思,但临到嘴边的还是成了一句“烦请带路。”
鱼肠原以为会被拒绝,但却没有想到苏慕云会这样痛快的便应承下来,一时间不由怔在了当场。
而由着双全和双福扶下马车的苏慕云,眼见鱼肠怔怔的站在原地,垂了眉眼默然无语立于一侧。忖道:总不会是在这大街上见面吧?
“嗯哼!”双全咳了一声。
鱼肠乍然回神,连忙对苏慕云恭声应道:“苏小姐请随我来。”
话落,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这是一间五进的院子,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抬目看去,但见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院内青松拂檐,玉栏绕砌。气派尊贵的让人望而生怯。苏慕云紧跟在鱼肠身后,往东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皆雕梁画栋。
鱼肠脚不停歇,径自向前,苏慕云眉眼低垂,紧跟其后。
这般走了约一柱香的功夫,两人便来到了府院之中的后花园。
一瞬间入眼的是十多米高的大假山峥嵘挺拔,气势雄伟。衬于这假山是那山下的荷池曲径,山山水水婉若一座微雕。山上峰回路转,逶迤曲折,山下池水冰封,风光独好。
“苏小姐,王爷在上面的亭子里。”
苏慕云微一顿,但稍倾还是颌首点了点头,拾裙而上。
假山之上一人风姿如画,静而无声的立于亭檐之下。
听得她的声音,他缓缓回头,苏慕云站在三步开外,迎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迎着他眉眸间的似笑非笑。
苏慕云深深的吸了口气,稍倾眉眼微垂,掩尽眸中所有情绪,亦避开他的灼灼其华。福身一礼“苏慕云见过王爷。”
轩辕澈敛下眸中笑意,眉眼低垂打量着眼前的人。
如云的黑发,皎洁似明月的脸宠,那对似千年深潭的眸子此刻掩于长长的眼睫之下,遮去了所有情绪。
“免了。”
“谢王爷。”
苏慕云缓缓起身,那夜过后,这是二人第一次见面。
“这院子如何?”轩辕澈似是不经意的问道。
苏慕云微怔,但很快便回过神来,轻声道:“很好,很华丽。”
轩辕澈撩了撩唇,眸中的笑意越发的浓,他豁然转身,坐回到亭内的桌案前,抬手为自己续上一杯水,淡淡的道:“这样的院子,大都城里共有二座。”
苏慕云抿了抿唇,虽不解他话中之意,但也没有追问其中何意。眼前之人心思太过诡异,她摸不着,也不想去摸。
见她不语,轩辕澈笑意微敛,目光攸然一抬,锐利的看向苏慕云“你有没有话想对本王说?”
苏慕云摇了摇头。
见她摇头,轩辕澈周身瞬间泛起凛凛寒意,凤眸之中的深遂更是如两把寒刃像是要将苏慕云给凌迟一般。饶是苏慕云死过一回的人,面对这样的目光也忍不住的心惊胆颤,但是她咬牙默然的强立着。
他不是她能招惹的!
但是,只有依附他,报仇之事才有指望!
也曾经想过,再见面时,一定要放低姿态曲意奉承。
谁曾想
“那两个丫头用得顺手吗?”
苏慕云蓦然抬头,但只刹那,她又飞快的低了头。
眼前之人虽不曾勃然色变,但那对泛着腥红的眸子却让她明白,他已经在爆发的临界点。
他竟然挑明了!苏慕云心下电光火石间,闪过无数的念头,但临到最后却是一句。
“为什么要帮我?”苏慕云屏了声息看着眼前的男子,因着男子身上的凛冽之气太重,她不敢靠前。
轩辕澈抬手为自己斟上一杯茶。如瀑的青丝凌乱地洒于身后,一双极好看的眉,眼角微微向上扬起,勾人心弦。狭长的凤目牢牢盯着亭下的水面,若有所思。
“你不知道?”
苏慕云摇头。
轩辕澈忽的便绽唇一笑,如春晓之花。
“因为你将会是我的妃。”
一瞬间,似是晴天霹雳划过,苏慕云怔怔的看着他。因为太过惊惧,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的颤动着。她想过很多,想着自己只是他兴起之时的玩物。唯独想不到他会说出这句话!她哆了唇,身子软软的靠向一侧的亭柱,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之人。似是想要在他的脸上找到一丝戏谑之意。然那双如鬼斧天工般雕刻而出的脸上,神色竟是无比的端凝。
“我”苏慕云抿了抿唇,强压下心头的慌乱“我不与人共侍一夫。”
轩辕澈淡淡一笑“我也没想过三妻四妾。”
“为什么?”苏慕云看着轩辕澈,眉眸间是满满的疑惑“为什么会是我?”
轩辕澈笑意淡淡的脸上便有了一抹苦涩之味“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苏慕云闻言低了头,唇间泛起一抹苦笑。
情爱之事,若能说出个为什么,世间又哪来那么多痴男怨女!她的一句为什么,问得何其无力。
轩辕澈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半响复又幽幽道:“苏慕云,此时此刻你的心中可还有他人?”
苏慕云闻言悚然一惊,惶然之下,猛的抬头看向咄咄逼视而来的轩辕澈。
她的心中可还有他人?
那个似孤霜冷月般的男子,那个即使无奈于命运而不得不挥剑断情,却允她一世的安泰的男子,她要将他自心底全数抹去吗?
“我许你正妃之位,你的心中却还要除本王之外,牵挂他人吗?”若说之前轩辕澈眉目如刀,此刻则是熊熊如火,恨不能将苏慕云焚于那片妒火之中。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在自己第一次为一人心动之时,她心里的那个人却不是自己!
轩辕澈的目光渐渐深遂如海,深眸之中的苏慕云便似荡于这片深海之中的孤舟,稍有不慎便会被颠覆,沉入那无底的深渊。
苏慕云微垂了眼睑,心中蓦然滑过一句话。
“世上最难有一人温柔待之,其次温柔相待。天下百般情爱,任他再千变万化,不过如此。”
良久,久到仿似从寒冬捱过酷夏,又似从酷夏渡到寒冬。
苏慕云挽了挽唇角,退后半步,姿态恭谦道:“王爷,慕云不过是蒲柳之姿,不敢当王爷厚爱。王爷人中龙凤,又是天人之姿,慕云从不敢奢望高攀,京中名媛贵女心仪王爷者何其多,其中必有比慕云更合王爷心意的。”
“苏慕云!”
轩辕澈难以置信的瞪着眼前之人,一样的深瞳长睫,一样的清冷若兰,但却分明又有哪里不同。是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只觉得这双漆黑的深眸,似有氤氲水雾,却在他想要细看之时,消失怠尽。
“王爷因何怒?”苏慕云不惧,淡淡问道。
轩辕澈微怔,久久凝视着眼前之人,稍倾眸中怒色渐敛,取而代之的是些许的黯然。
苏慕云在几不可见的小心中,隐隐的舒了口气。没有人知道,此刻,她的后心处已然湿成一片,起始不觉,现下寒风微扫,湿的中衣贴在后心处,冷到骨子里。
亭子里再次一静。
轩辕澈缓缓侧身,目光扫着亭下水池中的残荷枯枝“这座府院是我为几位被削藩的亲王所制,原以为他们可以做一个闲散宗室,不想”
齐、湘、代三位亲王遇难之事,虽被官府极力掩盖,但这般大的事,却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民间,流言四起,苏慕云便是养在深闺,可苏家的那些仆妇下人却是八卦最热衷的传播者。是故,她或多或少也知道了一些。
前世只道世道凶险,但这一世,拨去层层隐雾,却是堪见真相的冰山一角,只是便是如此,又岂敢置言?
而轩辕澈显然也不想得到她的回答,只是久久的凝视着池中的一截枯荷,眉目间隐隐泛起一抹无奈。
便在苏慕云以为要在这等着日暮西山时。
轩辕澈缓缓开口了“你说你要报仇,报的什么仇?”
苏慕云并不惊讶轩辕澈的问话,当日她能坦然的告诉叶萧,便早已在心中想好了话语。张宁馨为一己之私杀她全家,若是有心又岂会查不出?
“我全家灭门之仇。”
轩辕澈回首,一对寒眸紧紧凝着苏慕云“凶手何人?”
“隆平候之妹,周子元之妻,张宁馨。”
“证据。”
“杀妻夺夫。”
这不是证据!
轩辕澈凤眸微扬,唇角勾了一抹似笑非笑,看着一语说完,便寂然无声的苏慕云。
“苏慕云,本王给你六个月。”
见苏慕云霍然抬头,定定望住他,轩辕澈目中笑意愈浓“你要的我给予,我要的”
虽不曾将话说完,但苏慕云却明白轩辕澈话中之意,到得这时,她终于明白,他之于她,势在必得!
苏慕云微撇了脸,避开轩辕澈灼人目光,强压下心头的些微慌乱。
“六月足矣。”苏慕云敛定心神,淡淡开口道。
周子元嘱咐了月生守在门外,便将黄伟达请至了室内。
“黄大人,我听说燕地有密奏,说是燕王患了失心疯,想要世子携世子妃回燕地承王位,可是真的?”
黄维达点了点头,同为建安帝的军师团,黄维达对周子元还是颇为赏识的,做得一手好文章不说,还有清醒的政治头脑。况且现如今,皇上对他也是偏宠有加。有些事,即使他不说,皇帝也会说。
“是的,皇上正在考虑,是否要让世子离京。”
“万万不可。”周子元连声道:“黄大人,我们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燕王谋反之事,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此刻若是放世子回燕地,假以时日还有什么能辖制燕王?”
黄维达自是认同周子元的话,长叹一声道:“周大人,我也是这般与皇上的说的,可是你也知道皇上他”黄维达后面的话没说,但二人都心知肚明,今上实在是个耳根子软的。只要燕王找对人,再对皇帝吹几天枕边风,轩辕祈回燕地之事,只怕便成定局。
屋子里顿时一静。
“黄大人,您说,沂王他”周子元看着黄维达,目光闪闪。
黄维达一愣,沂王?与燕王一母同胞闲居都城的沂王,这会子提起他是什么意思?
“周大人的意思是?”
周子元垂了眉眼,轻声道:“黄大人,您说,如果我们上奏皇上,让沂王赴燕地探病,如何?”
黄维达眉眼一动,稍倾脸上绽开一抹笑,连连抚掌道:“好,周大人这个主意好。”哈哈一笑,道:“沂王与燕王本就是一母所出,当年先皇将沂王留于京中原也就是为了牵制燕王。现如今,即是燕王患病,沂王爷当然应该前去探病。”
周子元笑了笑,低垂的眉眼间划过一抹诡异。
探病是假,以此揣摸沂王爷在这件事中的态度才是真。
若燕王是真疯,那便诸事化了,若燕王只是假疯,原意不过是诈世子回封地,那么沂王爷便要承担这其间的责任。
“如此,便有劳黄大人向皇上进言。”周子元深深一揖道。
黄维达笑了摆手“为人臣子的本份,周大人何必跟我这般客气。”
周子元笑了笑,不再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