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蕾至今只活了六年零三个月,对人生的许多事情自然懵懵懂懂。比如为什么她只是很高兴地陪爸爸妈妈一起坐在大大的客车上旅游,又在妈妈的怀里睡了一觉,醒来后,就发现爸爸妈妈不见了,有一个警察叔叔抱着她,周围还有许多警察叔叔跟解放军叔叔,还有没穿制服的人,他们的表情都怪怪的,还有一些大人哭了,真是奇怪,大人也会哭。
不过她不喜欢警察叔叔,爸爸说,小孩子做了坏事,说了谎,警察就会把她带走,她昨天晚上刚刚偷吃了妈妈藏在碗橱里的糖,警察叔叔不会是来把她带走的吧。
因为怕,也是因为想妈妈,所以她一直抱着妈妈新给她买的小性妻。后来,有一个爸爸单位的人来了,她也不喜欢那个人,因为妈妈偷偷告诉过她,爸爸以前出差都是那个人派去的,坏蛋!他一定是童话书里的大坏蛋,爸爸每次出差,肯定都是在外面跟坏人打斗了很久,然后披着满身的灰尘回来看她跟妈妈的,因为他舍不得她们,他说了,她们是他的宝贝。
“坏蛋,不许你再让我爸爸出差。”她挥动拳头打了那个人一下子,可是却把那个人打哭了爸爸,我替你报仇了。
“她没有其他亲人了吗?”警察叔叔问道。
“没有了。”那个人一边掏出手帕擦脸上的泪一边说道。
“唉,看来只有送福利院了,真是可怜呀。”警察叔叔又用一种怪怪的眼光看着王蕾,好像是她妈妈看流浪狗的那种眼神。
埃利院是什么地方?她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不过她累了,又有点饿了,要找妈妈,因为她的小熊饼干跟小枕头都在她妈妈的大包包里。
后来的事就更让她不明白了,除了在幼儿园之外,她一喊就会出在她面前的妈妈,她喊了很久也没有出现,警察叔叔说她去了很远的地方,那爸爸呢?虽然他做的饭很难吃,又喜欢把臭袜子乱丢,但是他如果也去了很远的地方,她会想他的。
“爸爸也一起去了吗?”
“他们是一起走的。”真是可怜呀,旅游大巴掉下悬崖,整个车里就只活了小女孩一个人,她的爸爸妈妈用身体护住了她,让她奇迹地毫发无损。
这件事是王蕾过了一段时间才明白的,长大后的她,一直在奇怪,当初自己为什么那么傻,以为爸爸妈妈只是丢下她,两个人一起到别的地方玩了,过一阵子就会回来。
埃利院里还有另一个苏妈妈,她没有她亲生的妈妈漂亮,不过很和气,身上的味道也跟妈妈一样的好闻。
还有十几个兄弟姐妹,她最喜欢的就是大姐了,大姐很厉害,有时候,她觉得她比苏妈妈还要厉害呢。
她最讨厌的人就是小四,另一个叫王磊的人,真是讨厌,长得那么丑、那么黑,还好意思跟聪明漂亮又很乖巧的她叫一个名字!
她永远记得他来的第一天(也是她到福利院的第二天)发生的事,本来按年龄,她应该是排第四的虽然跟她同岁的人有四个,但是她的生日最大,三月初三的!她对这个日子记得特别牢,因为她喜欢吃蛋糕。
可是他来了恶,她长眼睛就没见过那么脏的人,现在是夏天了,他的身上还穿着棉袄,有的地方还破了,露着不知道是黑色还是白色的棉花,头发长得像是刺猬,脸上黑得看不出五官,只是眼睛很亮,手上的皮肤像是土豆,脚像红薯,身上黑得掉进煤堆里也找不出来。这些都是大姐说的,她觉得很对,他的身上还有像垃圾堆一样的味道,真脏真臭。
苏妈妈跟大姐拉着他,他却一直挣扎着不肯听话,不过苏妈妈跟大姐是谁?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的衣服扯了下来,丢在地上,她用穿着红皮鞋的脚踢了踢堆衣服,发现有奇怪的小虫子在衣服里爬,她弯腰想要拿起来仔细看,却被二姐拉住了。
二姐说那叫虱子,会吸人血,沾到身上,身上会痒痒的,她吓得赶紧往后退了一步,不过想看看新成员的好奇心,让她并没有离开浴室,其他的兄弟姐妹也没离开。
大姐跟妈妈合力把一直挣扎的那个脏小孩丢进大大的浴白里,他一进去水就黑了,他还在那里拼命地嚷嚷:“救命呀,我要淹死了。”真是好笑。
妈妈跟大姐换了三次水,才把他洗干净,不过洗干净了的他,身上还是一样的黑,像是木炭一样。
“他叫什么名字?”把洗干净的脏小孩交给大姐继续处理,妈妈带着他们一群孩子从浴室里走出来,客厅里坐着几个警察叔叔,妈妈问警察叔叔说。
“他应该是叫王磊,小名小石头,三年前爸妈就死了,跟着爷爷跟叔婶过活,不过他爷爷生病,他叔婶又不管他,他一直在街上游荡,捡东西吃。”
“是这样啊,王磊?我们这里也有一个王蕾。”妈妈笑着把王蕾叫到跟前“有一个跟你同名的人呢,高兴吗?”
不高兴,我摇了摇头。有人跟自己叫一个名字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他又那么丑。
“这是他的户籍资料?”妈妈低头翻着一个本子,翻着翻着又乐了“真是太巧了,蕾蕾,他跟你是同一天生日,还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呢。”
“啊?”什么意思,是说每年生日,都有人跟她抢蛋糕吗?不要!
“怎么办?你们谁比较大呢?”
王蕾还在低头想着蛋糕的事,那边被大姐押着剪指甲的王磊喊起来了:“我是鸡叫的时候生的,我最大。”
于是,王蕾刚刚到手的老四,顷刻之间变成了老五
王磊今年八岁,上光明小学一年级,同班的还有他在福利院的妹妹王蕾,不过他不喜欢她。
她总是喜欢穿漂亮的衣服,就是跟别的兄弟姐妹样式一样的衣服,她也要搞出别的花样来,硬要看起来跟别人不同,还喜欢在辫子上绑蝴蝶结,不过总是会被他扯下来就是了,然后她总是会尖叫着去告状。
王蕾的脸白白的,像是妈妈蒸的馒头,手也白白的,还喜欢拿着一块白白的手绢,一双大眼睛很有光彩,被老师表扬领小红花的时候,眼睛就会更亮。
她应该是很漂亮的吧?不过也真的很讨厌。
比如老师听写生字,有的字他想不起来了,想偷看王蕾的,总是会被她瞪回去,他硬要看的话,她还会举手报告老师。
真是可恶。
每次考试,王蕾总是拿第一,他也是拿第一倒数的,老师总会看着两个王磊(蕾)摇头“你怎么不学学你妹妹呢?”在摇饼头之后,老师总会这样说。
他干吗要学王蕾?学她总打小报告?跟在妈妈后面嗲声嗲气地说话?缠着大姐给她绑更好看的新式样的辫子?恶
每天洗澡要洗好久好久,早晨梳头发也要用掉半个小时,不像他,头发用手抓一抓就可以出门了。
三八这是他在电视里学到的,他认为很合适王蕾。
上学真是没意思,要坐在教室里整整四十五分钟,下课的时候也不能乱跑,回答不出问题还要被老师罚站,跟别人说话还要写检查。
还是小时候自由,虽然有一顿没一顿的,有的时候还会挨婶婶打,被黄狗追,可是想躺着就躺着,想跑出去玩就跑出去玩。
不用每天洗澡,不用被大姐追着换衣服,最要命的是这里的厕所,不能蹲只能坐,他到现在有的时候还会偷偷地蹲在上面,虽然很滑,搞不好还会摔到。
“他在外面小便便了!”
“他又蹲着上厕所了。”
“他又没有冲水”每次被那个讨厌的王蕾看见,她都会大惊小敝地跑去报告,真是可恶呀。
生命很可贵,自由价更高,这是大姐曾经念过的课文,他偷偷记住的,嗯,自由就是想不上课就不上,想出去玩就出去玩,他过去的生活是最自由的。
别了福利院,别了浴白,别了学校,别了总是把指甲涂得红红的老师,别了会做好吃的妈妈,别了会很凶地管他的大姐,永别了可恶的王蕾,他要投奔自由去也。
月黑,风高虽然今天是十五,月亮很亮,但是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王磊从床上坐起“有人吗?都睡了吗?”他压低了声音。
很好,睡在他旁边的老六还在磨他的牙,睡在他左边的老八刚刚放了一个很臭的屁,睡在他脚边的老九刚刚翻了一个身。
王磊悄悄地穿上了衣服,抱起他白天偷偷藏好的书包,别以为他是爱学习,他倒空了所有的课本,把这几天省下来的点心零食塞了进去,还有几件衣服,他认为这些足够他过很久的了。
悄悄穿上了鞋子,王磊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走廊里黑洞洞的,不过他不怕,吞了吞口水,他继续往前走。下了楼客厅里也没有人,妈妈跟大姐应该也睡了,正在他暗暗偷笑偷溜计划马上就要成功的时候,他却发现厕所的灯是亮着的,这么晚了,谁会在厕所里?
他悄悄地接近厕所,却只听见里面的水声,他顺着门缝往里面看,只见一个白影正在接近他什么花子红马甲厕所里的鬼故事通通涌上他的脑海。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他吓得一个后仰,一屁股坐在地上。
“谁在那里?!”那个白影叫了一声,不过王磊现在注意到的是白影是有影子的。
“嘘嘘,不要说话。”发现那个白影是人之后,王磊的胆子立时大了起来,他一纵身跃起,捂住白影的嘴,这时他才看清白影的脸,该死的是那个臭丫头。
“怎么会是你?”
“你出来干什么?”王蕾也认出了他,当下便皱起了眉。
“我我出来看门窗有没有关好。”遇见了这个丧门星,看来今晚他是走不了了,王磊用脚把书包踢到灯光照不到的地方。
“是吗?”王蕾用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他“你是不是要出来偷东西?”
“我怎么会偷东西呢。”除了吃的,他流浪的那几年从来没偷过别的,现在每天都可以吃得饱饱的了,他为什么要偷呢。
“是吗?我以为你要偷吃妈妈藏起来的点心。”王蕾继续怀疑着他。
“我又不是小姑娘,才不爱吃点心,很晚了,你快回去睡吧。”王磊用从未有过的和颜悦色对王蕾说道,这反倒引起了王蕾的怀疑。
“不对,你肯定是干坏事了。”
“我没干坏事,你看我像干坏事的样子嘛。”死丫头,怎么这么难缠。
“好吧,我相信你。”王蕾用施恩般的语气说道,不过却没有回房间,她直接往王磊身后的方向走去。
“你要干什么去?”王磊用脚又踢了踢书包,力求藏得更深。
“我要去喝水。”
“刚撒完就喝,你属鸡的呀。”从小在乡间长大,听惯了市井俚语的王磊,一急起来,说话也粗鲁起来。
“粗鲁。”王蕾白了他一眼,推开他扬起头继续往前走,没想到脚下却绊到了东西,当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啊什么东西绊我。”完了,王磊一闭眼,果然王蕾一下子就找到了他的那个书包“你拿书包出来干什么?”她可不相信他是半夜起来看书的。
“好妹妹,好妹妹,哥请你吃好吃的,你别说出去好吗?”王磊赔笑道,如果他逃跑的事被妈妈知道了,会挨一顿骂不说,下次想再逃就难了。
“不要。”不提哥哥妹妹,王蕾还不生气,明明是一天的生日,他又是后来的,凭什么他当哥哥?生平最恨屈居人后的王蕾最不服的就是这一点。
她拉开书包的拉链,里面的“逃跑储粮”立时出现在她的面前“好呀,你要偷跑,妈妈!”王蕾尖叫道。
王磊赶紧捂住她的嘴,可是已经太晚了,整栋楼灯火通明,妈妈的房间里也已经亮起了灯。
就这样,王磊的初次逃亡计划失败,不过热爱自由的“圣火”已经在他的心中点燃
以王磊的调皮捣蛋,想要得到一次表扬是非常难的,批评倒是时有发生,再加上上一次的逃跑未成,他不服管的“恶名”已经传遍了整个sos村,不过偶尔一两次表扬也不是没有,这通常是王磊最兴奋的时刻,王蕾最不高兴的时候。
这种事情通常发生在餐桌上,王磊从小饿惯了,几乎什么都吃,从不挑食,吃起饭来更是虎虎生风,常有秋风扫落叶之势,小办膊小腿也是格外的壮实,一张黑脸衬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显得虎头虎脑的,标准的健康宝宝形象。
王蕾呢,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虽然现在父母双亡,但是自小养成的娇气却仍然在,吃饭的时候像小猫一样,总是一小口一小口的,还经常不吃这个不吃那个的,身体虽然没有大毛病,但是总显得比一般的孩子单薄。
“蕾蕾,吃青椒。”注意到王蕾从一上桌,就没有夹青椒的大姐,夹了大大的一筷子青椒到王蕾的碗里。
注意到王蕾的脸揪在了一起的王磊把脸缩在碗后面不停地偷笑。
“老四你笑什么?”在这个家里,叫蕾蕾的只有她,妈妈或大姐,一般都叫小四或小石头,王蕾则会泄恨似的叫他老四。
“今天的青椒真好吃呀。”示威似的夹起一大块青椒放在嘴里,笑嘻嘻地瞅着王蕾大嚼。
“对呀,青椒好吃又营养,蕾蕾你多吃点,你看小石头,长得多结实呀。”苏妈妈一边喂最小的宝宝吃饭,一边说道。
“牛也长得结实,可是只能种地。”蕾蕾说道。
“种地也比像林妹妹一样见风就倒就好,我不行了,我站都站不住了,谁来扶我呀。”刚刚受到妈妈表扬的小石头耍着宝。
“呵呵,蕾蕾,多吃点儿才能长高呀,小石头,你别闹了,快吃饭。”妈妈笑道“你们都要像小石头哥哥学习,吃饭的时候不挑食知道吗?”她对更小的孩子们说道。
“知道。”弟弟妹妹们齐声说道,小石头更加眉飞色舞,吃得更欢了,蕾蕾却是一脸的不高兴“可是要不要学他打架?”小六怯生生地问道。
“那个不许学!”想起了小石头把邻院的孩子鼻子打出血的事,妈妈板起了脸,小石头也立时成了泄了气的皮球。
王蕾立时觉得心情好多了,连难吃的青椒也变得不再那么难吃。唉,什么时候都不吃青椒就更好了。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师查作业向来胆大的王磊,每天最紧张的时刻就是老师收作业的时候。不是他不想写呀,实在是时间过得飞快,他回家吃过晚饭,才刚刚玩一小会儿,天就黑了,他最爱的武打片也就演了,等武打片演完了就该睡了,他哪里有时间写作业。
所以他最奇怪的就是为什么别人都能交作业,是不是他们有特异功能,暗地里比他多出一个小时呢?真希望学到手呀,不过估计多出来的一个小时也会被他玩掉,唉。
“王磊!你的作业呢?!”负责收作业的王蕾耀武扬威地问道,每天这个时候都是她最高兴的时候,她期待着王磊交不出作业,然后被老师罚站。
“在这里。”王磊变戏法似的从书包里摸出一个作业本。
“咦?我看你写了没有。”王蕾翻着作业本,越翻她的脸色就越难看,她跑回自己的座位,在书包里翻了半天之后大声地说道“这是我的作业本!你什么时候偷的?”
“妹妹,是你看错了吧,上面写的是我的名字。”王磊指着作业本皮上歪歪扭扭的“王磊”说道。
“你别以为改了封皮我就认不出来了,十个一百分,一个九十九分,我记得很清楚,再说你的作业本有这么干净吗?”
“名字是我的就是我的。”王磊嬉皮笑脸地说道“大组长,你的作业呢?没交吧?”
“你!偷了我的作业,我去告诉老师。”
“你去告呀,除了告老师你还会什么?”王磊满不在乎地跷起了二郎腿。
“你欺负人呜呜”王蕾向来脸皮薄,被他这么一气眼泪刷地一下就掉了下来。
“刮风了,下雨了,小组长没电了”王磊一边甩着作业本一边说道。
“死王磊!”王蕾被气得满脸通红,操起桌上的铅笔盒向他的头上砸去,只顾着高兴的王磊没想到她还有这一手,当下便被砸了个措手不及。
两个孩子都被突而其来的变故吓坏了,他们从小打到大,但是动手还是第一次,王磊摸着被打的额头,只觉得一股液体流了出来。
“流血了!”王蕾尖叫着晕了过去。
“王磊流血了,王蕾晕倒了”围观的学生们乱七八糟地嚷道。
那次的流血事件,只是王磊跟王蕾之间罄竹难书的恩恩怨怨中的一次,不过也是在那次以后,两个人从热吵转为冷战,见了面谁也不理会谁。
考中学的时候,虽然王蕾的成绩很好,但是因为福利院拿不出借读费,只能进跟福利院有协议的s中,王磊自然也进了那里,不过这次两个人并不在一个班。
王蕾继续着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优等生生涯,王磊则是继续着打架闯祸找家长的差生生涯,因为平时两个人都不怎么说话,除了老师跟同在福利院的同学,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同一个妈妈带的两兄妹。
他们十四岁的时候,这种兄妹关系也没有了,根据福利院的规矩,男生长到十四周岁,就要由男院长带着,学着过男人的日子,王磊也就搬出了家里。
中考的时候王蕾被保送进了区重点a中,王磊则是考进了第一职业高中学汽车修理,两个人之间的瓜葛越来越少然而就在两个人以为他俩的孽缘已尽时,事情又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