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芳羽瞪著他认真思考的模样,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她一肚子气正想找人发作,他刚好成了替死鬼。
“你到底知不知道‘乡愁’是什么?”
“不知道。”他答得太老实,反而更令她气结。
“难道你从来没离开过迈阿密?”
“离开过,又回来。”
“当你离开的时候,你都不会想念这里吗?即使是某种食物?某条街道?”
他抚著下巴,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摇摇头。
“当一个人从小就失去母亲,又不知道父亲是谁,整天混街头打架讨生活,你硬要他怀念‘故乡’,这不是很强人所难吗?”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她一口气差点噎住。
“不管怎么说,你总得先对故乡产生归属感,离开后,才会思念吧?”
她火一样焚烧的心,登时冷却了下来,变得柔软无比。
她太苛责这个男人了。他必然有一段难以言明的过去,所以媒体在捉风捕影下,一无所获,才会赋予他“暗夜大亨”的称号。
一是不知他出身为何,一是不明白他如何掘起。总之在还没有人搞清楚是何状况下,他就成为迈阿密夜生活的一方霸主了。
她突然对他从哪里来,感到好奇极了。
“如果贝比出生了,你要怎么跟贝比介绍祖父母?”她主动靠在他肩上,拐个弯儿问。
“嗨,宝贝,我是爹地,你永远没有机会认识你的祖父母,但我必须说,你不会为此感到遗憾”
“喂!”她轻拍他一下,皱著眉嗔他。“怎么可以这样跟小孩说话?”这有违中国人的孝道欸!
“实话跟谎话,你要我说哪一个?”他挑眉问,还是一脸很诚实的样子。
她闷闷地嘟起嘴巴。“你这样会吓坏小孩。”
“我吓坏他们,总比他日后被别人吓坏的好。”贝比还没出生,他已经有了严父的架式。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她戳戳他胸前厚实的肌肉,纤指被他一把抓住,送进嘴里咬一口。“难道你就不能公式一点,说点他们是好人、可惜早逝之类的善意谎言?”
“不能。”他干脆到底的拒绝“如果你要让他听到这些,你就不会藉贝比的名义,转弯抹角问我这件事了。”
“对喔。”她如梦初醒。
慢著原来他早就洞悉她这么问的用意,她的道行委实太浅了!
“既然问了,你要不要听我说完?”
她尴尬极了地点点头。
“但他们留了一句话当礼物给你:别碰毒品!如果你是女孩,别喝别人递给你的饮料,多熟的朋友都不准;如果你是男孩,别想用葯物控制女人,就算你是我儿子,我也不会为你改变规矩。”
她眨了眨眼睛,呆了一下。“听起来好严厉。”
“是很严厉。”他是父亲,本来就要扮黑脸。
“是因为我的关系吗?”她小心翼翼地问,自觉有点自讨没趣。
他不语了好半晌。“不是。”
他沉吟著,眼睛一眯,神情变得淡邈,仿佛想起了久远久远以前的事。
那愤世嫉俗的模样,不像她所认识的沃夫。她眼中的他,总是眼神犀利、神惰沉稳,在面对她的时候,脸上甚至有丝丝的浅笑。
但现在的他,仿佛被往事吞噬,神情空白得可怕。
“沃夫?”她摇了摇他的手。“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她望着他,他的眼神是那么冷酷,迈阿密的暴风雪再度在他的眸里降临。
“沃夫!”
他的眼神慢慢收聚到她脸上,看到她担心的小脸,眸里的暴风雪渐渐褪去,回复到她所熟悉到的模样。
“怎么了?你不是故意吓我的,对不对?”
“没事,只是想到一些往事。”他淡然道。
“告诉我。”
“你不会想听。”
“只要告诉我就好。”直觉让她知道,沃夫之所以会想对他们的贝比说那番话,一定有其原因。“告诉我,难道你一点都不信任我吗?”
他沉默半晌才开口。“我只是想到了我的母亲。”
啊,她的婆婆!
“她怎么了吗?”听他刚才的语气,她应该是“掰掰”了,不是吗?
“她是一切的开端,也是为什么我的地盘有不许用葯这条规矩。”
“她深受其害?”她猜到了大概。
他点点头,长吐一口气。“她参加大学迎新舞会,被下葯迷奸,这种事不见容于家族,众人对她交相指责”
芳羽听了,大为不平。“怎么可以这样?发生这种事,是谁都不愿意的啊!”并不是人人都像她一样,因而误打误撞,找到心爱的男人。“那是什么样的家族?怎么这么残忍?”
沃夫沉吟了下。
他出身成谜,自然代表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秘密,然而芳羽是他的妻子,她有权利知道他的一切。
但扪心自问,他赫然发现,想说,并不是为了她的权利著想,而是他想让她知道这件事,他想要让她更了解他一些。
悟到这一点之后,他淡然?唇,说出一个姓氏。
“嘎?”芳羽讶然地看着他,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他点点头。
芳羽默然了。
那个家族是本地极具威望的名门,由房地产起家,标准的望族,几乎是金钱、权势的代名词。那个家族的成员攻占了各行各业的顶尖位置,他们的身影也在名流时尚圈里活跃,报上的“名流轶文”专栏常有他们的消息。
“我记得小报消息上说,那个家族的长女在大学一年级就因急病去世了。”
“你一定很幸运,才会看到这则消息。事实上,他们掌控媒体,连这则假消息都不太常被提起。”他讥讽笑了。“对他们而言,是这样没错。但事实是她被摘掉姓氏,赶出家门,还多活了十年。”
“只是多活了十年?”老天,他一定是很早就丧母。
芳羽心疼地抱住他。怪不得想到了过去,他的神情会愀然一变。
“没错,十年,不长不短,刚好够她把我生出来,直到我懂事,她就解脱了。”
“解脱?”
“别忘了,她也是那个家族出身,素来心高气傲,被迷奸对她已是莫大的耻辱,逐出家门更是雪上加霜。”
他面无表情地说著深埋心中的往事,连跟了他最久的班森都不知道的秘密。
“没有家族光环,没吃过苦头,还被刻意封杀,她什么事都做不了。”
“这根本是想逼死她嘛!”芳羽不平地叫了起来。“这种家族未免也太冷漠了吧?他们根本就是杀人凶手,毫不留情地把她丢进狼堆。”
相对于她,他反而平静。
“之后的故事就老套多了,承受不了一连串挫折的她彻底堕落,酗酒滥交,赚皮肉费,直到不小心怀了我,等到她察觉时,已经无法堕胎,也找不出落种的人。生产后,她继续卖淫,并染上毒瘾,最后不知从哪找来一把枪,终结了她自己。”
“沃夫。”她用力地抱住他,企图分给他一些温暖。
“而我,则开始了街头打架的生活。”他像是述说电影剧情般,死死地背完。
她流下眼泪。“我很遗憾,我真的非常遗憾。”
“事情都过去了,你不必为我哭泣。”他搂住她的肩,轻轻摇晃。
“怪不得你对下葯这件事,深恶痛绝。”想必他一路走来,都很艰苦。
“一颗葯丸,一撮葯粉,足以改变很多人的一生。”沃夫的口气还是很冷淡。“我不觊觎其他血亲在那个家族的庇荫下,奢华度日,只是偶尔会想起一个清醒时很美很美的女人,会教我说话、习字,一旦毒瘾发作,我就变成了她的仇人。为了得到片刻快感,她甚至愿意让好几个肮脏的男人一起玩弄她。”
为了毒品卑躬屈膝的景象,他看得太多了,但始作俑者究竟是谁?
早已逍遥法外去了,不是吗?但,留下的重担,却要无辜的人承受。
芳羽抱著他,泪珠纷纷落下。
“她死去的时候,瘦得只剩皮包骨,两只手臂都是针孔,跟她唯一带出来的独照,完全不一样。”
一个是丰润美丽的倩影,一具是骨瘦如柴的尸体,多怵目惊心的对比!
“不要再想着那些事了,我是那些人当中,最幸运的一个。你不会知道,我有多庆幸遇上你。”
她抱著他,用她的心承诺。
“我不会要你把那些可怕的事忘记,过去是现在的你的一部分,我会给你一个幸福的家,不会让你再感到孤单寂寞、不会再让你痛心疾首,如果你的血液因为过去的事曾结冰,我会让它温暖起来。”
她承诺著,跟贝比一起张开双手抱住他。“我会加倍加倍爱你、加倍加倍珍惜你。你失去的一切,不曾拥有过的一切,我都会为你完整补回来。”
他轻吻她的发旋,内心的黑暗因她的承诺而逐渐变得光明。
如果过往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能够得到芳羽的爱,所必须承担的不幸,那么他认为,非常值得。
世界上,唯有这个小女人能让他眷恋,也唯有她能填补他内心的空洞。
他们静静相拥著,好半天都不说话。
“芳羽。”他突然唤她。
“嗯?”
“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放过崔琳吧?”
她全身一僵。她以为他早就忘了那回事,心中还暗暗庆幸著,没想到他却在此刻提了出来。
虽然知道很难说服他,但她仍紧张地望着他说:“我知道,但我也要你明白,崔琳应是受到刘子飞指使,而且崔家对我有很深的恩情,我不能”
沃夫毅然绝然打断她。“不,我什么都不必知道。”
“可是”
“你不要为她说项。我的决定,不会更改。”
她松开环抱他的手臂,用眼神确认他是百分百认真后,默默无声地把枕头搬开他一些,做无言的抗议。
“我告诉过你,她对你做过的事。”
她又搬开更远一些些。
他不以为杵。“我也说过,我们因此相遇是幸运,否则天晓得你现在会在什么可怕的地方!你可能会成为像我母亲那样的受害者,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她已经快搬到igsiz大床的最边边了。
“过来,睡在那里,你一不小心就会滚下去。”
“不要。”她巴著床沿不放。
他根本不了解,崔家对她有恩,伯父伯母待她有如己出。如果他为了她而对崔琳下重手,她该怎么面对伯父伯母?
是,她是要二哥转告伯父伯母,把她当作忘恩负义的人,但、但是这并不表示,这样就真的情义两绝啊!她无法、也不许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崔琳被毁灭。
“睡进来一点。”沃夫警告,却不敢随便动她,怕她心一慌,反而跌了下去。
“我不会为你改变规矩,那个女人应该受到惩罚。”
“我不要她成为你杀鸡儆猴的目标。”
沃夫起床,走到床的另一边,不顾她的瞪视,连人带被,直接把她拦腰抱起,重新回到大床正中央。
他沉吟了一下才说:“我并不嗜血。”
她知道,否则他早就动手了,哪还能等到现在?
“我知道你的坚持,但你难道不能想个既顾及崔家长辈对我的恩惠,又让崔琳知错的方法吗?”她软软地求、软软地问。
他考虑片刻。“最大的限度,我只能保证,再给她一段观察期。她不可能不受到处罚,但至于多轻多重,一切取决于她自己。”
听起来还是很不妥。“难道不能再更”
“听著,芳羽!她可以为了刘子飞,对你下葯,这就意味著她可以为其他男人对任何女人下葯。她的个性本身就有问题,如果一次犯错没受到惩戒,等于默许她的行为,让她继续伤害别人。”、
芳羽还想讨价还价,但看到他凝重的脸色,知道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也只好闭上嘴。
她猜,她离开后,崔琳与刘子飞的交往状况,应该也会渐渐稳定。只要他们稳定下来,刘子飞别再对别的女人使坏心眼,深爱著他的崔琳,也不会再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吧?
“好。”她点点头。“但是不管如何,我都希望你对崔琳宽容些,你知道,罪魁祸首从来都不是她。”
他的回答是紧紧地抱著她。
“我当你答应了。”她低语呢喃。“我就当你已经答应啰!”
他没有任何回答,他并没有点头同意,他只是拥著她入眠。
芳羽的心里,出现了一丝隐忧。
“卫先生,幸会、幸会,我就是刘子飞。从台湾飞过来,这么远的航程,你辛苦了。”
一记冷眼扫下来,霸气无限。“你说你有卫芳羽的消息?”
“是的,我跟芳羽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有多好?”
“这个芳羽虽然叫我先不要说,但她提过,要带我到台湾见家人。”
“那你们是很认真的交往关系了?”
“是的。”
“既然如此,芳羽又怎么会突然失踪?你们感情生变了吗?”
“呃”“我记得,你是崔家小女儿崔琳的青梅竹马,年初还听崔老说你们要结婚,芳羽为什么会跟你扯在一起?是她横刀夺爱,还是你移情别恋?”
“这”怎么回答都不对吧?
“你之前说过,芳羽被黑道带走的时候,你刚好在场。你试图救过她吗?”
“当然。”
“你认得那个人是谁吗?”
“化成灰我都认得。”那个抢了大便宜的混帐。
“既然你是目击证人,又那么关心她的安危,为何不报警处理?”
冷汗在滴落。“我我怕伤害她的名誉。”
“所以且先不在乎她的死活?”
男人一边抛出咄咄逼人的问题,一边提著皮箱,脚步坚定快速地往前走,后头跟著唯唯诺诺、答不出一句话的刘子飞。
走到机场出口,一辆饭店接驳的凯迪拉克马上驶了过来。
“卫先生,我到你下榻的饭店,再跟你碰头。”
凯迪拉克的司机下车跑了过来,连忙帮充满霸气的东方男人打开车门。
他卫展翼扯下墨镜,看着远远走开的刘子飞,心里很清楚。
这个家伙不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