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照园,良久不肯转身回房。
她只是个小小侍妾,自然没有资格送他走出王府大门,只是这许久的温柔相待,能多看他一刻离去的方向也是好的。
“夫人,深秋风冷,快些回房吧。王爷不过八、九天就会回府,夫人不会等很久的。”碧落走到她身边,笑着劝她。
“嗯。”她点点头,有些寂寞地收回目光。
不知为什么,她心底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像是王爷这一去,就会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可能是她习惯了他的宠爱与陪伴,一下子分开觉得不适应吧?她苦笑一下,一步步往园内走去。
才一个多月呵,她就再也离不开他,那若将来他真正娶妻或再度纳妾的一天到来呢?
韩飞絮抬头,看着园中因深秋而转为艳红的枫叶,忽然觉得那竟是种灿烂到最后的凄艳,美丽得毫不真实。
还好她身边还有三个贴心又解语的丫环相伴。
小容的亲近、丝竹的细心、碧落的活泼,总算让她不至于感到太寂寞冷清,而她的备受宠爱,也令她在王府里得到上下一致的尊敬,纵使华玥不在府内,下人们对她也依然一样有礼。
就连有客来访,也是刘管家亲自前来通知。
“刘管家,你说那位公子是来找我的?”疑惑的看着他,韩飞絮一时想不起来会有什么男子来找自己。
“是的,夫人。这位公子是上回爷曾经宴请过的秦公子,说有事求见。”刘管家的年岁已大,弯着身回话,长长的胡须不住摇晃,他也是因为感到奇怪,才会特地来问的。
韩飞絮是王府侍妾,照理说不应有年轻男子求见,但那位秦公子曾是爷请来的贵客,他自然不能擅作主张。
“是秦公子?烦刘管家请他进来吧。”她一听马上明白过来,要见她的必定是秦若。难道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已经探访到父亲的消息?
又是期望又是紧张,她站在夕照园的侧厅里焦急等待,一旁侍立着小容。
“秦公子!”一见秦若,她马上站起身来。
“秦若见过夫人。”他的神色有些收敛,也有些惊讶。他一点也没想到,只短短一个月时间,她便由个小小丫环变成了宁王府侍妾。
将诧异的思绪收起,秦若微笑道:“夫人,这次回北方,我已探得韩伯父的近况。”
“是吗?我爹爹他现在如何?”在问这句话的时候,韩飞絮更加紧张,虽然她知道,以他的神色看来,父亲定然还活着。
“韩伯父虽在军中服役,但因为精于文墨,所以在北界军中担任书记一职,而且身体安康,精神健硕。”见她神色急切。秦若笑着安慰。
“是吗?我爹爹他很好”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怔怔的流下泪来。担心了那么多年,也牵挂了那么多年,现在乍闻亲人安康,她自然又喜又悲。
可惜她终是不能离开上京,去北地与父亲相见。
她虽已是宁王府的侍妾,但仍然身分低微,又怎敢轻言出府?
一边的小容见她低头垂泪,便走上前轻声劝解“夫人,韩大人他现在安然无恙,您又何必难过?就算远隔天涯,只要平安就足够啦。”她自进府后便与韩飞絮相识,也曾听她提起家中情形,此时由她劝解,倒也有些用处。
韩飞絮闻言,渐渐收起眼泪。一转头忽见秦若正站在厅中定定的看着自己,不由脸一红,拭去泪水强笑道:“多谢秦公子长途奔走,飞絮感激不尽。”说完,便是躬身一礼。
“夫人不必多礼,秦韩两家交好数十年,本是应当。”他连忙回礼道。
接下来,韩飞絮忍不住问了许多父亲在北部生活的细节,虽然有些连秦若也不尽清楚,但总算是有了些安慰。
问到无可再问时,总觉心中仍是十分惆怅。
怔了一刻,她自颈中取下一块玉佩,凝视半晌后递予秦若,微微哽咽道:“秦公子,这块玉佩还请你帮我带给父亲,就算是留个想念吧。请你代我向父亲道一声珍重。”
这块玉佩是她十岁生日那年父亲所赠,她自戴在身上起便从未取下过,往后放在父亲身边,也如同是她陪伴着一样。
顿了一顿,忽又泪眼盈盈地低声道:“还有,请秦公子勿要将飞絮现在的情形相告”
这一句话,她说得很低,也很难堪。
从前,父亲最是宠爱看重她,若让父亲得知自己在宁王府中为妾,恐怕会比知道自己当丫环还要悲伤。
秦若轻叹一声,接了过去“夫人请放心。”她在担心什么,他自然也十分清楚。
“还有,秦公子”在他正要告辞时,韩飞絮匆地叫住他,却有些迟疑。
“什么?”
“请你善待澄珠。”她望着他,轻轻开口。
澄珠与她,本是一样的。
“你放心,我不会亏待她。”他点点头,目光动了动。
好一个善良又美丽的人儿,只可惜成了宁王华玥的侍妾
带着满怀心思,也带着那块碧绿的玉佩,秦若若有所思的离去。
数日后,祭天大典结束,华玥随皇上一同回京。
韩飞絮身后跟着三个丫环,在夕照园门口足足等待了两个时辰,终于等来华玥。双目湛亮、衣袂飞扬,他脸上虽然有些倦色,但喜悦的神情却是丝毫不损。
“飞絮见过王爷,恭迎王爷安然回府。”她微笑施礼,心知他此行并未遇上多少阻碍。
“好,安然回府,那你今晚便与我一同庆贺吧。”华玥也不管身旁丫环们一个个掩口偷笑,一把便将她揽入怀内,往夕照国内走去。
这数日分离,他虽然身在上京之外,却怎么也忘不了守望在夕照园内的人儿。这让他明白知晓,原来她早已走进了他的心。
“王爷!”韩飞絮忍不住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数天不见,她对华玥的思念与日俱增,现在猛地被他拥在怀中,那种坚定的力量与温暖的气息,直让她又是欢快又是羞涩。
进入夕照园后,华玥并不急着休息,反而先命人在桌案上摆好笔墨。
韩飞絮随侍在旁,看着他伏在案前奋笔疾书,一排排、一行行,全是朝中官员的名字。
这便是他衡量计算了许久,也是这次离京与皇上协商后的结果,对现在的朝廷局势来说,该是最完美的选择了。当然,对于名单上的这许多人来说,可能就不怎么美妙便是。
凝神执笔,最后一笔写下。尘埃,落定!
睨视着面前名单,他脸上露出了彻底轻松的笑意。
订下这份名单可真不容易,现在只待三日后面圣,这些人便将再无转寰余地,必须即刻北迁!
“王爷。”走近书案,韩飞絮将一盏清茶奉上,见他笑意满面,不由看得有些呆了。
待墨迹稍干,华玥将名单卷起放在案边,拾头发觉她正呆呆的看着自己,不由笑道:“咦,干么这么看我?”
她的脸上一红,连忙垂下眼否认“没有啊。”
神采飞扬的华玥实在很慑人心魂,所以她就忍不住盯着他瞧了。
“是吗?说谎可是要受惩罚的哦?”他扬了扬眉,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邪气。
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她并未退缩,反而红着脸大胆抬头道:“只要王爷高兴,飞絮但凭王爷责罚。”她早已经是他的人了,这回又分离那么多天,偶尔大胆一下也不为过吧?
华玥闻言大喜,瞧瞧窗外月色明朗,干脆对她道:“好,那便去拿些酒来,罚你陪我喝几杯。”那一日,她醉后的娇媚神态可是让他难以忘怀呢!
韩飞絮虽然不擅饮酒,但见他兴致极高,便笑应“是,王爷。”
不一会儿,丫环们便在厅中摆上一大桌的美酒佳肴。
遣退了三名丫环,她亲自为他执壶斟酒,盈盈笑道:“王爷,这一杯,飞絮贺王爷顺利归来。”她酒量不佳,仅是浅浅饮了一口。
“嗯。”华玥举起杯,一饮而尽。
“王爷,这第二杯,飞絮愿王爷朝事顺利,北地事务早日安定。”这是他心中最为紧要的一件事,原本女子不应涉言朝事,但她见大局已定,便直言说了出来。
“好,说得好!”他连连点头,又是一杯饮下。
待她将空杯斟满,他忽然抬头笑看着她“前两杯都只与我有关,那这第三杯中,可有你?”
韩飞絮眨了眨眼,笑道:“谁说那两杯只与王爷有关?王爷朝事顺利,心情自然舒畅,那不也是飞絮的福气吗?”
“好一朵解语花!那这第三杯,就让我来说吧。”华玥伸手,将她面前半空的酒杯斟满,紧紧瞧着她道:“这第三杯,愿你我不离不弃、白头到老!”
他的目光异常湛亮,语气也相当坚定。
韩飞絮瞧着他,目中渐渐泪光流转。不离不弃、白头到老!王爷的意思,是在对她说永远相守吗?
她她只是个卑微的侍妾而已,王爷居然向她许下如此承诺?
就算只是一时兴趣、就算只是酒醉之言,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她也绝不后悔。因为,她已听到他的心。含着泪,她将手中白玉酒杯与他的轻轻一碰,然后一饮而尽。烈酒辛辣,饮在口中却是甘甜如蜜。
明月当空,佳人相伴,华玥只觉心情舒畅至极,一大壶酒居然不到半夜便让他喝个精光。
薰着淡淡酒气,映着窗外月华,精致的锦绣床幔缓缓落下,喘息渐炽,阵阵难熬又似极乐的呻吟传出,数日来的相思在彻底拥有中终于得到抒解。
随着一次又一次猛烈的撞击与需索,温暖的卧房内顿时春色无边。
窗外摇曳的树影,也仿彿在为帐内的两个人儿欣喜。
只是,树影之下,却有一道阴暗人影晃过,无声无息,也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