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松龄斜端着一把带血的刺刀,站在圆阵的最前点。掷弹筒和装四十八瓣手雷的帆布包都被他藏在了死马的尸体后,暂时已经没机会使用了。隔着晋造手榴弹爆炸的硝烟,他同样看不清敌军机枪手的具体位置,而已经冲到眼前的小鬼子们,也绝不可能再给他从容瞄准的机会。
其他游击队员们,也学着张松龄同样的模样,微拧着身子斜立。一只手握在枪管下的护木上,另外一只手握在枪托的前三分之一段。这是进行白刃战的经典起手姿势,完全脱胎于日本陆军学堂的白刃战教程。当年于老二十六路特务团里,老苟团长手把手教会了张松龄,张松龄在喇嘛沟又将其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游击队员们。并且亲手替每名队员做出过矫正,最大程度上确保了动作的标准。此刻突然间施展出来,登时,令对面的鬼子兵们愣了愣,脸上的狂傲一扫而空。
在关东军内部流传的经验故事里,中国军人最怕,也最不擅长的就是刺刀突击。相比之下,机枪大炮对他们的打击,反而不像白刃战这样立竿见影。华北地区的很多场恶战,据说最后都是大日本帝国的勇士们用刺刀拿下来的。只要大日本皇军冲到战壕前,将刺刀往枪头上一套,先前还在负隅顽抗的国民革命军战士要么被杀得血流成河,要么被赶鸭子一样赶出阵地,落荒而逃。
然而今天,土八路表现出来的勇气和对白刃刺杀的熟悉,却有点儿颠覆小鬼子对中国军人的认知。大日本皇军已经冲到近前对他们亮出了刺刀了,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畏惧!他们的人数分明只有大日本皇军的一半儿,却坚定地挡在战壕前,半步都不退缩!
是什么原因令他们有恃无恐?难道这些平素连肉都吃不起的土八路,身体素质比大日本帝国的武士们还要强么?还是他们对自己的刺杀技艺拥有无比的自信,认为以一敌二,照样能像对付皇协军一般赢得轻轻松松?!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原则,带队冲锋的鬼子中尉三宅安直没有命令麾下的士兵自由突击,而是谨慎地喝令众人注意队形,按照训练时的标准将三十四人的队伍分成了七个刺杀小组,正面拖后,两侧前出,以剪刀阵缓缓压向对手。
不管对面的鬼子做什么调整,游击队的小圆阵都纹丝不动。作为阵眼的张松龄的刺刀斜向上指,与自己的眉梢齐平,队员们手中的刺刀也一样斜指向上,由下巴伸至各自的眉梢。张松龄用恒定的节奏缓缓地调整呼吸,众游击队员们胸口也以同样的频率起起伏伏。在血与火的战斗中,他们仿佛已经被铸造成了一个整体,每个人都像机器上的零件般坚固而精密。作为士兵,他们原本就是一个整体,在中华民族漫长的文明史中,彼此荣辱与共,血脉相连。
“啪——啪——啪!”小鬼子们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向前推进,每个人都故意将脚步跺得特别大声。短短的十来米距离,他们却好像走了一个世纪般漫长。每名鬼子脸上都挂着狰狞的冷笑,每名鬼子的眼睛里都写满了恶意的期待。他们期待着,土八路的小圆阵承受不住压力自行崩溃的那个瞬间,他们将像扑食的饿狼一般扑过去,从背后捅倒这些装模做样的中国人,让这些土八路后悔没有早点儿选择逃走。
“杀给给!”在一百五六十米外指挥作战的儿玉末次中佐一举指挥刀,命令麾下其他两个小队的日寇全军压上。不用再等了,三十四对十七,还是白刃战,作为前锋的三宅小队没有拿不下来的道理!
“天皇陛下万岁!”
“天皇陛下万岁!”距离儿玉末次不远的机枪阵地上,小鬼子轻重机枪手们松开扳机,用呐喊声替三宅安直助威。手榴弹爆炸的硝烟此刻已经被夜风吹散,借助照明弹的光亮,他们能清楚地看到战场上的形势。正在以燕尾状阵列前压的三宅小队,已经将土八路的圆阵咬在了两只燕尾中间,就像一个巨大的钳子,随时都可以将对方夹得粉身碎骨。
不需要浪费机枪子弹了,自成名的那一刻起,儿玉中队在白刃战中就没输过。况且敌我双方距离如此之近,机枪也容易造成误伤。不如瞪圆了眼睛为三宅小队欢呼,看他们到底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将土八路彻底压垮!
无论是第冲在第一线的三宅安直,还是远方替他摇旗呐喊的机枪手,都坚定不移地相信,土八路的勇气不可能持久。也许在下一秒钟,他们将在压力下自行崩溃。一直在施展攻心战术的三宅小队,就可以从背后追上他们,将他们一个刺翻,同时自身损失降低到最小,甚至毫发无伤!
然而,眼前的事实却再次毫不留情地打击了他们。面对四、五米外从三个方向挤压过来的鬼子兵,面对更远处蜂拥而上的日寇,游击队的小圆阵依旧坚若磐石。哪怕是小鬼子们的刺刀已经近在咫尺,哪怕是光滑刀刃侧面上已经能照出游击队员们年青的面孔。他们依旧稳稳地站在那里,彼此保护住战友的身侧和后背,不离不弃!
圆形枪阵,古代步兵标准防御阵列。可大可小,人数不限。从秦汉时期开始,华夏儿郎就用此阵抗击过胡虏,抗击过匈奴。如今,又结成同样的阵列来对抗训练有素的小鬼子。
他们单独拉出来,体质未必比得上日寇。刺杀技术也远远不如敌人熟练。但是他们集结成阵,却能自家长处发挥到最大,将自家短板修补到最小。
他们不会后退,也不敢后退。
因为他们知道,在每个人的身侧和身后,却都站着一个自家袍泽。
我护住你的背,直到我的血将其染成红色,因为你是我的战友。
我护住你的背,直到我失去呼吸,因为我是你的兄弟。
年青的游击队员们静静地站着,稳稳地站着,头顶苍天,脚踏大地。身体笔直如松,脊梁坚硬如铁。
夜风从草原深处吹过来,吹动他们占满血迹的衣衫,吹动他们身后那面已经分不出颜色的战旗。千疮百孔的旗面随风招展,不断发出“猎猎”“猎猎”的声响。隐约似有古意,从先秦响到南宋,从邺城响到崖山。(注1)从古至今,每当华夏遭逢劫难,总有一群男儿会站出来,成为文明的守护者,用身体挡住敌人的刀锋。
他们守护的不是一家一姓,也不是哪个帝王,哪个政治派系,而整个中华文明。
这是华夏延续千年根本,也是中华文明永不消亡的基石。
风声呜咽,战旗如歌,天地之间,男儿永远屹立。
听着夜风中猎猎的旌旗飞舞声,原本想制造心理压力令游击队自行崩溃的鬼子...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