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博格德汗和两位王爷原谅。不过——我提醒皇上,我们强大的哥萨克在著名将领巴哈罗夫将军的统率下已经进驻阿穆尔地区。用你们中国话来说,叫做‘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话未说完,康熙“啪”地一声拍案而起。他下了御座。橐橐走了几步,指着戈赖尼说道:“你回去告诉米哈伊洛维奇,中国并无内乱,即或有,朕也自能平叛,不劳他万里之外操这份狂心。我华夏天朝,乃万国臣服之圣地,叫他早收妄想,安分守土!不然总有一天兵车相会,让他知道我大清天威难犯——凭你今日无礼,朕本当诛你首级以示惩罚,念两国相交不斩来使之古义,赦你不死——来!”
“扎!”
“押他回驿馆,限明日午时前离开京师。哼,朕倒不信,这个巴哈罗夫,难道会比前些年死在松花江口的斯捷潘诺夫下场好些?”
魏东亭、狼谭、穆子煦、素伦等一干侍卫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听康熙招呼,如炸雷般齐声应道。把戈赖尼轰出了紫禁城。
一场唇枪舌剑的外交战结束了。康熙按捺不住自己愤慨的心情,不住用眼瞧着殿内群臣,却是一语不发。
耿精忠实在受不了康熙这沉重目光的压力,终于开口说道:“万岁,罗刹国如此无礼,皇上何不发兵进剿?”
康熙手指弹着茶碗盖,心不在焉地斜了尚可喜一眼,说道:“朕也有难处啊,国家遭鳌拜乱政之害,元气未复,一时之间,筹兵筹响都是难题。不能必操胜券,朕岂能轻易用兵?”
今天在乾清宫发生的这些事,尚可喜和耿精忠心里雪亮,处处都是在说“撤藩”自南明永历皇帝死后,南方事实上已无仗可打。三藩王率几十万军队坐吃朝廷粮饷,北方外敌却无力抵御,看来“撤藩”是势在必行了。他们俩尽管心里明白,却谁也不肯引出这个话题,尚可喜是没办法。他的兵权早被大少爷尚之信剥夺得干干净净;耿精忠则是抱定主意,看吴三桂的眼色行事——吴三桂的兵比他们二藩的总和还要多,凭什么他耿精忠要做这出头椽子?
康熙见耿、尚二人装聋作哑,心里不禁一阵上火,觉得不能一味地对他们示柔。他目光如电扫了两个王爷一眼,冷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朕请三位藩王入京,原本为的就是共商这件事。吴三桂‘病’了,你们二位又不能全然作主。算来三藩实到一藩半。想起来真有意思,朕难道连罗刹这个跳梁小丑也奈何不得?”他本想说“朕这里难道设了鸿门宴”话到口边又改了。
尚可喜苦笑着辩解道:“奴才临来前,曾派人往云南看吴三桂。他确有眼疾,年前又患疟疾,称病不朝,似乎并无别的心思。”
“罢了,不谈这些了吧。朕怎么扯到这上头了?朕的本意你们不要误解,朝廷目前无意撤藩,即使撤藩也要光明正大,决不作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事!朕自束发受教,便以诚待人——先诚意正心,而后才能治国平天下嘛。三藩若不负朕,朕是不会亏负你们的。你们也累了,跪安吧。”
打发走了尚可喜和耿精忠,康熙换了便装,来到座落在绳匠胡同的刑部衙门,在签押房后的大客厅里悠闲地吃茶,等候会审傅宏烈的结果。四个一等侍卫魏东亭、狼谭、穆子煦和犟驴子见他似乎心事重重,一个个鸦雀无声站得笔直。
忽然,一个大个子武官匆匆进来,喘了口粗气,一屁股坐在康熙对面的椅子上,心神不宁地向外望望,转脸对康熙说道:“喂,你们堂官什么时候下来啊?是主上!”
康熙见他惊得面如土色,连下跪也忘记了,便笑道“是图海啊。你这奴才不好生呆在九门提督府,钻到刑部衙门来做什么?”
图海这才忙不迭地跪下,额上豆大的汗珠已渗了出来:“回万岁爷的话,刑部衙门正在会审傅宏烈——啊,不,奴才是来瞧瞧吴正治”
康熙见图海慌得结结巴巴,不觉好笑“你和吴正治是什么交情,怎么又扯到傅宏烈身上,吴正治正在审傅宏烈,你掺和进来是怎么说?九门提督的手伸得大长了吧?”
“扎。奴才该死!吴六一生前说傅宏烈乃是忠良之人。今日会审,臣有些按捺不住,前来找吴正治打听一下消息”说着便连连叩头。
“起来吧,站那边去。亏你还是将军出身,连一点应变之才都没有。你来吴正治的法司衙门撞木钟,不怕朕治你的罪?”
“奴才与傅宏烈并无瓜葛,而且奴才不主张撤藩,政见也不同。傅宏烈上书言政是为国家社稷。其言当,圣上取之;其言不当,圣上舍之。臣以为——”
“你不要讲了,你到签押房传旨,朕要见傅宏烈。”
“啊?”图海大感意外,见康熙脸上毫无表情,忙又答道:“扎”
傅宏烈跟着图海进来了。他脚下钉着四十斤重的大镣,在寂静的院中哗啦哗啦响着,虽然步履蹒跚,脸上却像刚睡醒的孩子一样平静。刑部吴正治和满汉侍郎、科道等一群官员因未奉诏进内,只在刑部天井院里向上叩了头,远远退到一旁,不安地注视着这座立刻变得至高无上的签押房。
“傅宏烈。”康熙捻着胸前的朝珠,对伏在地下的傅宏烈说道“此时此地,你心里在想什么?”
“罪臣在想”傅宏烈身上一颤,他完全没想到康熙会问这个,便抬头望了一眼康熙,答道“此地自前明至今,一直是国家掌刑之地,由此向归宿走去只有咫尺之遥。万千奸恶之徒在此伏法,亦有仁人志士在此蒙冤受辱此时罪臣不意得见圣颜,一诉衷曲,臣虽死,快何如之。”
“尔有何衷曲可诉?尔不过一个小小知府,竟敢妄言国家大政,离间君臣和睦,还不是死有余辜。”这话声音虽不高,透着极大压力,图海和魏东亭等人心里竟不禁起了一阵寒栗。
傅宏烈横了心,答道:“圣上这话差了!”在场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却听傅宏烈接着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臣职在司牧?臣亲见吴三桂和尚可喜父子倒行逆施,横行不法,若缄口不言,明哲保身,则有欺君不报之罪;若直谏犯颜,又有妄言乱政之罪——是进则身死,退则心死,身死与心死孰佳?求圣上明断”
康熙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从高空中一下子沉落下来“舍生取义”四个字闪电般划过;划得他的心一阵疼痛:这样一个人物,竟迟至今日才发现!他沉思一下,提高了嗓音朝外喊道:“吴正治,你进来”吴正治答应一声,三步两步跨进来,还没有跪稳便听康熙说道:“你们准备将博宏烈如何处置?”
“腰斩”
“不能轻一点么?”
“回万岁的话,臣只能依律定罪,恩自上出,减刑轻判应由皇上特典。”
“嗯。那就弃市吧。其实弃市如同杀头,虽然也不免一死,但是比起腰斩,总算轻了一级。”康熙说完舒了一口气,瞟一眼傅宏烈,又说“你方才说得很好,朕成全你——不要怨朕狠心,朝廷有朝廷的难处。你还有什么话么?哦,你的老母、幼子,朕当关照户部着意抚恤”一边说,一边审视着傅宏烈。
傅宏烈此刻听到老母、幼子,真比万箭攒心还要难过。他饱含着泪水,强压着没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是伏地行了三跪九叩大礼,颤声说道:“罪臣无话可言谢恩”站起身来又向图海和吴正治各作了一个揖,含泪笑道:“吴兄,图兄,小弟就此别过了!”便提着大镣昂首向厅外走去。
“站住!”康熙突然起身断喝一声。他的脸一下子胀得血红,几步从厅中跨出,目光如电地盯着吴正治,一叠连声命令:“给他去刑!”说道脚步一步不停地走近傅宏烈,一边看着两个司道官员忙不迭地开锁去刑,一边抚着傅宏烈的肩头说道:“好!果然是肝胆照人,果然是烈烈丈夫!杀你这样的臣子,朕岂不成了桀纣之君?”
傅宏烈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弄愣了,待明白过来,哪里还控制得住自己,仆身伏地号啕大哭。
康熙扶起傅宏烈,轻声说道:“你先在北京住下。你的朋友有不少在京供职,还有朱国治也已调来北京。你在他们家养养身体,有什么奏陈、建议,可由图海代呈。日后朕要用你这块石头,还叫你回广东做官,你敢吗?”
“奴才有何不敢?”
“好,你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