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康熙皇上南巡,和以往几次,可大不一样了。要简单他说嘛只消一句话,他是为了散心解闷的。太子、阿哥们闹了几年,他拼上老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乱子压了下去,让太子重新复位,现在朝政安定了,他不该出来消散一下吗?可是,这事又不那么简单。康熙当了几十年的皇上,如今老了,人一老,就不像年轻人那样,拿得起,放得下,三个饱,一个倒,什么都不想。他心里装着的事太多了。他想趁着这次南巡,访一访民间疾苦,查一查官员政绩,安定一下江南民心。他老了,现在不来,以后恐怕想来也来不成了。此外,康熙心中暗藏着一个打算,他要借此机会试一试太子胤礽,看他是不是真的悔过自新了,是不是有能力接下这锦绣江山。所以,临行之前,康熙放了风,留下太子监国,除非军情大事要飞马奏报之外,其余日常朝政,统统由太子全权处置。说白了,他这次大撤手地放开让太子去干,就是为了求得个放心。
有了这个想法,一上路,康熙便摆出了悠哉游哉的架势,过五台、登泰山,然后弃车乘舟,沿河南下。这一天,来到了骆马湖镇外。康熙皇上想起,当年第一次南巡时,就是在这里,收伏了江洋大盗刘铁成。那天夜里,阿秀的义母韩刘氏,一张利口,硬是说得刘铁成俯首称臣。唉,转眼间二十多年过去了,如今的刘铁成,已是御前忠心耿耿的侍卫了。康熙皇上越想越兴奋,他把张廷玉从后边船上叫过来,指着远处岸边的人群说:
“廷玉,看见了吗?那岸上黑压压的全是人。朕估摸着,大概是这里的地方官、河运总督他们来迎驾的,朕不耐烦这些俗套,走,咱们换了便衣,从这儿悄悄下船,到镇上去走走如何?”
张廷玉是个谨慎人,他可不敢接这个差事,忙说:“圣上,臣后生晚辈,没能赶上圣驾当年微服外出的奇遇。进宫之后,不断听人说,皇上曾经单身闯过鳌拜府,进过吴应熊的家,在山西的沙河堡险些遇刺,在这个骆马湖镇上又逢凶化吉。可这都是往事了,如今圣上年事已高,虽然真命天子有神灵保护,但不宜再犯险履难,微服出访。”
康熙一听这话就笑了起来:“哈廷玉呀,你真是个书呆子。朕一生以百姓为社稷之本,无论何时何地,从不作践黎民。哪有那么多的人要加害于朕呢?走,就这么定了。”
康熙立刻命随侍的太监,取来便衣,让张廷玉、刘铁成也换上了,三人下了龙舟,一路说说笑笑,向骆马湖镇子走了过去。一上岸,康熙就显得特别的开心。他瞅了一眼张廷玉笑着说:
“廷玉,瞧你这身打扮,要说是个买卖人吧,却一脸的书生气;要说是赶考的呢,却又向南走。倒不如铁成,像个老实巴脚的随从。”
张廷玉低头一看也笑了:“主子,奴才这是去南京赶考嘛。哎,镇子快到了,铁成,你要多加小心哪!”
刘铁成旧地重回,感慨万千。不是那年皇上南巡,不是他凑巧在那天晚上,带兵闯进骆马湖镇,而且惊了圣驾,他能有今天吗?听了张廷玉的话,他笑了一下说:
“张大人,您放心。这骆马湖是我刘铁成当水匪时的老窝。如今天下太平,没有强盗,今儿个,不碰上什么事倒也罢了,万一有个毛贼什么的,不用抬主子的旗号,提一句当年的刘大疤拉,就得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狼狈逃窜。”
康熙听他说得直率,不由得开怀大笑。这时,已经来到镇于上。康熙放眼一看,这镇子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河运畅通,似乎比从前热闹了一些,人也多了。张廷玉、刘铁成一左一右护着康熙,在集市上随便走着。康熙不时停下脚来、问问老农庄稼长势、收成好坏,向买卖人打听一下行情。碰上个老者,康熙还要问问他们,地方官员是不是爱民、清廉,赋税重不重,火耗银子加了多少。张廷玉不由得暗自赞佩:嗯,平日说,皇上怜老惜贫,爱民如子,今儿,我可亲眼看到了。要不说透,准能认出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竟是主宰天下的皇帝呢。
来到十字街头,康熙一眼瞟见,这里有一座茶馆,背河临街,里面人声喧嚷,热闹非凡。嗯,听听这泡茶馆的人们都说些什么。他拉了一下张廷玉,抬脚向茶馆里走去。
茶馆掌柜的,早看见这三位穿着朴素却气度不凡的客人了,连忙迎上来打招呼:
“哟,三位老客驾到,快,里面有请。今儿个爷们来巧了。皇上南巡,龙舟要经过镇子边上。您瞧,我这靠窗户的地方,还留着一张桌子呢。请爷到这边坐,待会儿,龙舟过的时候,不用挨挤了。要是咱们有福,说不定还能见到皇上呢。请,爷这边请。”
茶馆掌柜一边唠叨,一边手脚麻利地擦了桌子,又献上三杯香茶,几样时鲜点心。康熙居中坐了,又示意让张廷玉、刘铁成也坐了。当然,要按规矩,他俩是得站着侍候的。可这是微服私访啊,一人坐着,两人侍立,那不露馅了吗。刘铁成坐是坐了,可是却脸冲着外边,警惕地注视着茶馆里的一切动静。
茶馆里虽然各色人等都有,说话也各有各的题目,但康熙很决就听出来了,今儿的议论中心,是皇上驾到的事。离皇上最近的一张桌上,挤着七八个人,在听一位老者发议论:
“咳,皇上南巡,到处都有人接驾、送驾,这没有什么希罕的。你们刚才说,河督府的丰大帅也来了,几十名官员中,数他官大,还有红顶子呢。其实,你们不知,这红顶子的讲究可多了,有正红、血红、笺红、银红、喜红、老红,各色名目,这里面学问大了。”
康熙一听这话,来了兴致:嗯,按本朝官制,三品以上大员,才能在帽子上加戴红宝石的顶子,可只是按官职不同,有大有小罢了,怎么又出来这么多名目呢?他把那说话的老者一打量,差点笑出声来。怎么了?这人的长相太让人看不上了。五十多岁的年纪,干巴黑瘦,尖嘴猴腮,长着两撇稀稀疏疏的老鼠胡须,随着他说话,那胡子还上下乱颤,可是,两只三角眼里射出的却是炯炯有神的光芒。围着他坐的几个人,也听得入神了,纷纷要求:“哎,欧阳先生,您老见多识广,就给咱批讲批讲如何?”
“好好好,老夫就说说这红顶子的不同来历:先说正红,这是正经八本靠着打江山的战功或者是治理地方的政绩,硬挣来的。银红嘛,顾名思义是拿钱买的。笺红呢,也好说,笺,是写信用的信笺的那个笺字,不用问,是投了哪位大老爷的面子,大老爷一高兴,一封荐书,送到部里,委派一个美差,戴上了红顶子。”
欧阳先生刚说到这儿,就有人插言了:“哎,我说欧阳兄,如果立了战功,戴上红顶子叫正红,那血红又该怎么讲呢?”
“哎——那可大不一样。打个比方吧,像前几年吴军门奉旨剿灭海盗,其实水匪只不过三十来人,可咱们这位军门一下子就杀了八百多。凭人头报功,硬是用百姓的血染红了自己的顶子,这才叫血红呢。还有喜红,那是碰巧事的。比如哪位王爷生了儿子,哪位大官讨了小老婆,让你赶上了,送份厚礼,还得送的是时候,对了缘法,就也能混个红顶子。这里面最惨的是老红,一辈子规规矩矩,少操心办事,多保养身子,苦熬硬撑,到了头发白的时候,也许能闹个红顶子戴戴。”
这一番议论,可把大伙说乐了。康熙也听得津津有味。就在这时有人插言说:“欧阳兄,您看,像咱们这位丰大帅,他的顶子该叫什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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