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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红楼幼主风流种江宁织造乃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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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州妓院丽春院的厅堂里,一下子倒下了十二个男子,韦小宝的七位夫人,除了双儿、苏荃原先就在厅堂上,其余的方怡、阿珂、曾柔、沐剑屏、以及公主,一窝蜂地全自后堂涌了出来。

    双儿抱住韦小宝,带着哭音,道:“荃姊姊,你怎么把他也毒倒了?你快救醒他啊。”

    苏荃黑着脸,道:“谁教他满口胡说八道?这种人,死了活该!”’双儿道:“他一向浑说浑闹惯了的,便是说你婊

    甚么的,也是说着玩儿,当不得真。荃姊姊,你行行好,救救他罢。”

    说着,眼泪便要落了下来。

    忽然,韦小宝在双儿的怀里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就势搂住了双儿的脖子,在她的樱唇“叭”地亲了一口,道:“我活啦,大功告成,亲个嘴儿。”双儿一把推开了他,绯红了脸,道:“人家心里都快急死了,你还这等浑闹,荃姊姊也真该好生治治你!”

    公主却已扑向康熙,哭喊道:“皇帝哥哥,你怎么了,快醒醒,你快醒醒啊”韦小宝皱眉道:“嚎甚么丧?放心,我的那个大舅子死不了。”

    公主抓住了韦小宝的领口,道:“皇帝哥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抵命!”

    韦小宝在她的手上打了一下,道:“死了活该!你再浑闹,他就是不死,老子也不要他做大舅子了。”不要皇帝做大舅子,不就是不要自己做老婆了么?公主一听,松了手。

    饮泣着不敢吭声了。

    原来,就在韦小宝的母亲韦春芳与康熙纠缠之时,韦小宝领着妻儿,悄悄地自丽春院的后门进来了,是以韦春芳并不知道。后来,韦小宝躲在后面,一看冤家路窄,天地会找上了康熙的晦气,知道今日的事,双方都不会善罢甘休,便悄悄地与苏荃商议,要她伺机下蒙汗药。他的武功虽说稀松平常,可像下蒙汗药这等下三烂的勾当,却是轻车熟路,连玄贞道长这等老江湖,也着了他的道儿。

    他颇费心思的是,天地会群豪是自已的江湖朋友,康熙与自己又是总角之交,是以既要与玄贞道长他们讲义气,不能让小皇帝伤害了天地会兄弟;又要与康熙讲义气,不能教天地会杀了康熙。是以瞻前顾后,左右为难。也亏得韦小宝脑筋来得快,便连下药,也是因为天地会群雄武功高强,抗药性自然强些,便先敬了他们的酒。多隆等御前侍卫武功次之,敬酒的时辰也稍稍靠后。最后,才是武功最差的康熙。是以不管武功高低,都在同一时辰药发晕倒了。

    至于他自己,那酒壶装有暗道机关,他可是一滴药酒也没喝下。他只是看到了玄贞道长现出了中毒的迹象,才预先装作中毒倒下——为的是万一以后朝廷或是天地会找自己的麻烦,也好有个搪塞。

    苏荃道:“小宝,说正经的,这一帮人乱七八糟地躺在这里也不是个事,怎么个办法,你快拿主意罢。”

    韦小宝扑打扑打身上的土,说:“一个个的都给老子杀了,省得他们一边叫我杀天地会,一边叫我杀小皇帝,罗里罗嗦,没完没了。杀了,都杀了!”

    刚刚平静下来的公主尖叫道:“不成,你不能杀皇帝哥哥!”

    韦小宝道:“怎么不成?老子就先杀这个大舅子。”

    说着,走了过去,在康熙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道:“他奶奶的小玄子,你还逼我杀天地会的弟兄么?”又在玄贞道长的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他奶奶的臭牛鼻子老杂毛,你还逼我去杀我的好朋友小玄子么?”

    韦小宝哈哈大笑,得意之极,道:“老子韦小宝历来喜欢做天下第一的事,娶了七个天下第一美妙的老婆,自然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艳福;一场豪赌,赢了一百万两银子外加一个亲亲好老婆,自然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赌客;周旋于皇帝与天地会之间多年而不死,自然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滑头;脚踢权势天下第一的皇帝,拳打武功天下第一的高手,老子又成了古往今来天下第一的胆大妄为之徒了。哈哈,四个天下第一,你说了得么?”

    公主撇嘴道:“还有大吹法螺,古往今来天下第一的厚脸皮。”说得方怡、曾柔等一块儿笑了起来。

    韦小宝笑够了,道:“七个古往今来天下第一的美人们,扔下这十二个喝醉了酒的古往今来天下第一大祸胎,兵发云南,云游四海去者!”

    公主道:“我不依,不准你扔下皇帝哥哥。”

    韦小宝道:“那你就一个人留下来就是了。哼哼,你当你真的是金枝玉叶哪?小心天地会的人一会儿寻了来,捉了你去扒光了衣裳,大伙儿轮流拿称做老婆,哪滋昧可呱呱叫,别别跳。”

    公主叫他吓得不敢吭声,可又实在不忍心丢下康熙不管。她素来与另外六位夫人不大和睦,也不指望有人帮腔。

    就在这时,苏荃道:“小宝,我也觉得,这么一走了之,不是办法。你想,待会儿不管是官兵寻了来杀了天地会的人,还是天地会的人寻了来杀了皇帝,这笔烂帐都要算在我们的头上,不细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儿罢。”

    韦小宝打着唱戏文的腔调,道:“卿言甚是,计将安出?”

    苏荃笑道:“附耳过来。”

    苏荃在韦小宝的耳边说了几句,韦小宝喜得拍掌道:“妙极!妙极!诸葛亮七擒孟获,水淹七军,比起我荃姊姊来,也太过差劲了。乖乖隆的冬,猪油炒大葱,荃姊姊不得了,了不得!诸位娘子,快随荃姊姊乔装改扮去吧!”

    六位夫人,嘻嘻哈哈,跟着苏荃去了。

    忽然,一个身影,一阵风似地掠了进来。身法之快,比起韦小宝所佩服的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白衣神尼长公主,委实不相上下。韦小宝只觉得眼前一花。面前已然站立了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

    韦小宝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惊骇道:”你是甚么人?”

    也不见那人双脚如何移动,身子却如影随形,依然与韦小宝近在咫尺。

    那人眼里放出咄咄逼人的精光,低声喝问道:“快说,皇上在哪里?”手一伸,便锁向韦小宝的琵琶骨。手法又快又准,使得对手极难闪避。幸亏韦小宝得了白衣神尼的真传,学了三成“神行百变”的功夫,身子—闪,竟然在间不容发之际,避了开去。

    那人口中“咦”了一声,道:“阁下原来是会家子,倒是多有失敬了。”十指又随即抓出。这—回他留了神,使出了全力,不要说韦小宝那半瓶醋的武功,便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也是绝难躲避。

    韦小宝武功不济,脑筋来得极快,打眼之间,见那人头戴花领,身穿朝服,一身御前侍卫的打扮,心中寻思道:“看样子他是个御前侍卫,可老子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再说,御前侍卫一个个的都是松包软蛋。武功稀松平常,比老子实在也高明不到哪儿去,哪里冒出这等武林高手?莫非是江湖人物假扮的罢?”

    他心中打鼓,然而间不容发。性命交关,也来不及仔细揣摩,便赌性大发,暗道:“管他是真是假,老于索性大赌一场、杀便通杀,赔便通赔!”

    韦小宝拿定了主意,猛地拔出削铁如泥的匕首,瞪圆了眼睛,一副忠心护主的样子,喝道:“不留你是甚么人,要想伤害皇上,那是万难!”

    果然,那人虽说蓄势待发,口气却是缓和了许多,问道:“阁下莫非是鹿鼎公韦小宝韦爵爷么?”

    韦小宝见一宝押中,索性演戏演他个十足十,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性,赏穿黄马褂、—等鹿鼎公韦小宝的便是。你有种便毙了老子,若要伤害皇上,须得经过你韦爷爷这一关!”

    那人惊喜道:“果真是韦爵爷,韦爵爷精忠报国,名不虚传。韦爵爷,皇上在哪儿?”

    韦小宝上下打量着他。慢腾腾地说道:“你到底是谁?

    难道就凭你轻飘飘——句话,我就将皇上交与你不成?”

    那人立即打了个千,道:“卑职糊涂,卑职该死。一等侍卫、钦封巴图鲁、赏穿黄马褂、江宁织造曹寅,参见韦爵爷。”

    韦小宝淡淡道:“原来是曹大人哪。”心里却驾道:“他奶扔的,辣块妈妈不开花!你姓曹的小小的一等侍卫,是个甚么东西,江宁织造?比起老子,可是差了十七二十八截哪,也罗里罗嗦地报了一大堆名头?”

    (庸按:韦小宝之不学无术,于此可见一斑。据清史稿载,江宁织造曹寅与康熙形是君臣、实为心腹。他居官虽说不大,然而常常向康熙“专折密奏”——用现代的话来说,也就是打小报告—一是以在朝廷炙手可热。王公亲贸,当朝一品,无不礼让三分。韦小宝身居高位,却不知朝中大臣的亲疏,也算糊涂得可以了。)曹寅却不糊涂,别看远离京城,身在南京,朝中人物、大事,无不了如指掌,是以早就知道康熙一时一刻也离不开韦小宝这个弄臣。当下立即说道:“韦爵爷这等称呼,卑职不敢当啊,皇上!”

    曹寅做梦也不敢想象皇上会遭人暗算,躺倒在地。这一低头,才看到了,急忙扑了过去,抱着康熙,叫道:“皇上,皇上,你醒醒,你醒醒啊!”韦小宝忙道:“嘘,曹大人噤声!这里耳目众多,不是说话的地处。”

    别看曹寅不显山不露水,其实足江湖一流高手。一搭上康熙的脉搏,便知道他仅仅是中了蒙汗药,并无大碍,放下心来,恨声问道“韦爵爷,是谁用了这等下三烂的手段,谋害皇上?”

    韦小宝心里骂道:“这等既高明又实用的武功,除了老子我,还有谁会用?他奶奶的,你姓曹的祖宗十八代才是下三烂哪!对,他姓曹的祖宗有曹操、曹丕,一个个的都是花脸大奸臣,下三烂,下六烂,下九烂的货”

    心里骂了个够,嘴上却说道:“是啊是啊,江湖成名人物,哪里会使这等手段?

    唉,真正一言难尽!好在曹大人来了,事情就好办了。”

    曹寅久在民间,对江湖人物所知不少,仔细一看,地上躺着的,除了康熙和侍卫总管多隆及其他三名御前侍卫外,还有玄贞道长一众人物。他惊讶道:“韦爵爷,难道下毒手的,是天地会么?”

    韦小宝道:“不是他们,世上谁有那么大的胆量!也不知他们怎么得知皇上要来的消息,赶来杀了个天昏地暗。

    若不是皇上大材雄略,多总管善抓善挠,不堪设想,不堪设想。”

    曹寅一楞“大材雄略”想必是雄才大略,可“善抓善挠”就实在不知道是个甚么东西了。他知道朝廷亲贵之中,这等不学无术之流比比皆是,也就一笑置之,道:“韦爵爷素来足智多谋,也是大有功劳的。唉,玄贞道长在江湖上也是大有名头的人物,想不到行事也这等卑鄙。天地会自陈近南死后,也真正的越来越不成话了。”

    可是,若真的是玄贞道长他们下的蒙汗药,怎么将自己也蒙翻了?这是个天大的破绽,好在情急之中,曹寅也不及细心揣摩。

    韦小宝深有同感,道:“是啊,天地会除了陈总舵主,他奶奶的以下竟没有一个好玩意儿!曹大人,事不宜迟,你赶快将皇上送到一个安全的处所,这里有我来应付。”

    曹寅一想,护卫皇上是当务之急,而韦小宝的武功显然不济,非得自己亲自出马不可。

    便道:“如此,卑职便护卫星上先走一步。韦爵爷料理之后,可速来江宁织造衙门,面见圣上。”停了一下,曹寅接着又道:“韦爵爷,圣上这番冒险,全是为了你老人家。他原本在江宁巡视,听到密报,说你在扬州,大喜过望,连禁卫军也来不及调集,只带了几个御前侍卫,便匆匆赶来了。这等知遇之恩,真正是旷古难逢啊!”书小宝极为感动、呆呆地自言自语道:“小玄子,小玄子,小桂子有了你这样一个朋友,也不枉了在世上走一遭儿。”

    就在这一刹那,韦小宝似乎立誓为康照“鞠躬尽瘁”以报“知遇之恩”了。

    曹寅道:“韦爵爷,你说甚么?”

    韦小宝醒过神来,道:“没甚么。曹大人,事不宜迟,你快护送皇上走罢。”

    曹寅背起康熙,向外疾奔。到得门口,却与一个虬髯胡须的威猛汉子撞了个满怀。韦小宝一看,不由得又是大急,心里骂道:“操你十八代祖宗的茅十八!你又来添甚么乱子了?”

    茅十八不是天地会的人,但他对天地会群豪,特别是对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疾恶如仇,孤身一人闯荡江湖,独往独来,快意思仇,专与朝廷为难。十年前,就是在扬州这所丽春院里,素昧平生的茅十八遇到了“小乌龟”韦小宝,并将他带入北京,混进了皇宫大内,一连串难得的机遇,使韦小宝这个市井小流氓,成了朝廷大官。

    茅十八厉声喝道:“留下鞑子皇帝!”双掌齐出,击向曹寅。曹寅身上背着康熙,只得腾出一只手来,仓促间硬接茅十八一掌。

    茅十八站立不动,曹寅却“噔噔噔”后退数武,直到重回大厅正中,方才拿桩站稳。

    论起武功,茅十八与曹寅相比,实在是天壤之别。无奈曹寅身上背的是皇上,投鼠忌器,不敢硬拼硬挡。茅十八又是双掌齐出,曹寅只以单掌去接,力道上又吃了亏。

    茅十八得理不让人,冷笑道:“要走么?放下鞑子皇帝来。”身子滴溜溜旋转起来,倏地站定,又是双掌齐出。这一回却不是击向曹寅,而是直接袭击曹寅背上的康熙。

    曹寅久经阵仗,当茅十八身子旋转之时,便已知通敌人的目标乃是康熙,便稳稳站立,以静制动。

    其时茅十八已转到了曹寅身后,猛地双掌击向康熙,眼看着康熙在自己的一击之下绝无生理,茅十八不禁狂喜,大叫道:“满清鞑子,你也有今日!茅十八替扬州、嘉定数十万生灵报仇!”

    岂知一击之下,一股大力,排山倒海地朝自己袭来。

    猝不及防,茅十八“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倒退了五六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胸口却翻江例海,难受异常,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曹寅的高深内功,当世武林几乎无人可敌。他运用“隔山打牛”的上乘内功心法,将内力从自己的身上,传导给了康熙。因此茅十八一掌虽说击在康熙身上,实际上与曹寅对掌无异。

    茅十八的功力与曹寅实在相去甚远,加之这一次是他大意轻敌,求胜心切,是以一击之下,受了内伤。幸亏曹寅急于使康熙脱险,不为已甚,只是想逼得敌人知难而退,没有乘胜追击,茅十八才免除一死。

    茅十八功力不深,然而临敌经验甚丰,屏息运气,片刻间已然恢复如初。他立志驱除满清,又曾被康熙亲自判了死刑,国恨家仇,今日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茅十八怎能放过康熙?

    茅十八内力稍一回复。冷笑一声,道:“好硬的鹰爪孙!哼哼,可惜空有一身武艺,却甘心为鞑子卖命!”

    说着,手中多了一把短刀,立刻又猱身扑上。这一回他学乖了,不与曹寅掌力相接,只是展开十八路六合刀法。一招紧似一招地朝康熙身上报呼。茅十八浸淫六合刀法已达数十年的时间,烂熟的程度足以弥补内功、外力的不足。那刀法使得呼呼风响,不要说康熙武功平常,又在昏迷之中,便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只要没练过金钟罩、铁布衫的硬气功,血肉之躯哪能挡得了钢刀利刃?

    场上顿时险象环生。

    曹寅大急,腾出一只手来,冒死抵挡。忽然他大喝一声,五指如钩,以“空手入白刃”

    的上乘武功,径拿茅十八的腕脉。

    茅十八粗中有细,两度与曹寅交手,已知道自己绝非对手,哪能让敌人抓住兵刃?身子闪处,曹寅抓了个空。茅十八却早又到了曹寅的身后,围着康熙游斗起来。

    韦小宝武功太差,知道帮不上曹寅的忙。即便能做帮手。他也不会以自己的性命与杀红了眼的茅十八硬拼——韦小宝历来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极其贵重,向来不与人拼命,打打太平拳,拣个现成便宜,倒是他的拿手好戏。

    韦小宝离得远远的,叫道:“茅大哥,你好啊?*茅十八早就看到了韦小宝,只因敌人武功太强,伯分神,不敢招呼,这时应道:“我好。韦兄弟,你也好么?”

    韦小宝道:“我好?好个屁!这些人也不知甚么路道,乱七八糟地来浑闹一番,扰了老子玩姑娘的雅兴。”

    茅十八笑道:“是么?你茅大哥将他们一个个杀得干干净净,给韦兄弟出口恶气”

    一语未了,曹寅的五指带着一股劲风,袭向茅十八的双目。茅十八因与韦小宝说话,心智无法集中,倏忽间劲风袭面,脸颊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茅十八临危不乱,挥刀向切,斩向曹寅的腕脉。曹寅等的正是这一招,手指轻弹,就听“嗡”的一声,茅十八手中短刀几乎拿捏不住,险些脱手。

    曹寅趁机直进,五指罩住了茅十八胸前的天突、玄机、华盖、紫宫、玉堂、檀中、中庭等七处大穴。只要抓住了一处,茅十八纵然不死,也得身负重伤。

    情急之下,茅十八一个倒翻筋斗,虽说避开了曹寅致命的一击,却也显得左支右绌,狼狈万分。曹寅毕竟背上负了一人,而这人偏偏又是皇帝,行动自是缓慢,眼看一招得手,却被敌人躲过去了,不由得暗叫“可惜”

    茅十八站稳了身形、道:“韦兄弟,等茅十八杀了鞑子皇帝,再来与你叙话。”

    这一次他慑定心神,全神贯注地围着康熙游斗,曹寅却要将九成九的精力用在康熙身上,生怕康熙受了伤害。

    那他赔上身家性命,也担当不起。是以不数招,曹寅便无法招架了。

    倏地,茅十八一刀刺向曹寅的前胸。曹寅没料到茅十人招招袭击皇上的要害,怎么会陡然向自己下手?然而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曹寅遇险不乱。手臂灌注了真力,去格破人的兵刃。

    岂知茅十八这一招却是虚招,待得曹寅手臂伸出,他倏忽加快步履,身子旋转,直如陀螺,迅急到了曹寅身后。

    短刀抡圆,便向康熙的脑袋砍了下来!

    变生不测,曹寅转身已然不及,他脑海中顿时一片混沌,暗道:“完了!完了!”

    茅十八大喜,道:“鞑子皇帝,你满清也有今日么?哈哈”一声长笑,短刀砍落!

    只听得“砰”地一声,一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地。

    忽然,茅十八停止了笑。

    摔在地上的,不是康熙,也不是曹寅,而是韦小宝!

    原来,就在茅十八短刀砍落之时,韦小宝施展神行百变的神功,猛然插在康熙与茅十八之间。茅十八的这一刀,结结实实地砍在了韦小宝的脊梁上。

    韦小宝于茅十八有着救命之恩。两年前,康熙亲判茅十八死刑,并且命令韦小宝前去法场监斩,韦小宝不顾茅十八的误解,担着极大的干系,用台湾降将郑克爽的手下大将冯锡范,替换下了茅十八,茅十八才活到了今天。

    茅十八扔掉了短刀,抱住了韦小宝,道:“韦兄弟,你这是怎么了?是我杀了你么?”

    韦小宝呻吟着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在那儿站着,不知甚么人抓住了我,将我扔了过来,我,我”

    头一低,昏了过去。

    茅十八咬牙切齿,道:“韦兄弟,我茅十八这条命是你给的,茅十八误伤了你,死有余辜!也罢,待茅十八杀了鞑子皇帝,报了国恨家仇,便当自刎,报你的救命之思。”

    提起短刀,大叫道:“鞑子皇帝,纳命来!”可哪里还有康熙的影子?韦小宝就这么缓了一缓,曹寅背着康熙,施展轻功,已是扬长而去了。

    后面忽然涌出七个青年男子,异口同声地喝问道:“哪里来的歹人,敢动手伤了韦公子?”

    茅十八悲愤已极,猛地撕裂衣衫。露出毛茸茸的胸膛,道:“好汉子做事好汉子当,韦兄弟是我杀害的,我罪该万死。你们要替韦兄弟报仇,尽管杀了我便是。姓茅的若是皱皱眉头,不是好汉!”

    乔装改扮的正是韦小宝的七位夫人。她们去了后堂,唧唧喳喳地你争我夺,好半天才换好了男子衣衫,是以大厅上发生了甚么事,她们竟毫无所知。

    双儿第一个认出了茅十八,道:“这不是茅大哥么?”

    茅十八羞愧之极,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低了头不吭声。”

    突然,房顶上“轰”地一声,掉下一个人。还没等茅十八他们省过神来,那人一掌击向茅十八,茅十八闪哼一声,肋骨顿时断了数根,口吐鲜血,昏倒在她。

    那人一把拎起韦小宝,飞身而起,穿越屋顶而去。

    茅十八的这一刀,几乎使尽了毕生之力,委实不比寻常。韦小宝虽有宝衣护体,却还是被他砍得五脏六腑如同砰了一般,昏死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辰,不知自已身在何处,只觉得鼻孔中幽幽一股闺房之香。

    韦小宝一生在女子身上下了无数功夫,因而对女子的体香,有着特异的体验。这香不是丽春院的那等粗俗之香,不是江湖女子身上的那等粗犷、豪放之香,也不是太后宫里、公主香房那等富贵之香。这香似有还无,似浓还淡,若有若无,若浓若淡,沁人心扉,舒服得似乎使人飘飘欲仙。

    韦小宝自语道:“辣块妈妈不开花,难道老子到了月里嫦娥、观音娘娘的房里了么?老子艳福不浅哪!”

    正在胡思乱想,房门无声地开了,就见一个高挑身材,小圆脸儿,杏眼圆腮的少年女子,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

    那女子见韦小宝醒了,甜甜一笑,露出两只忽隐忽现的酒窝儿,轻声问道:“韦老爷,你好了么?”一口软软吴语,煞是动听。

    韦小宝呆呆地望着她,半晌,才长长地喘出一口气,道:“啊呀我的妈,乖乖隆的冬,猪油炒大葱!神仙姊姊,请问这里是哪一位神仙的洞府?月里嫦蛾?蓬莱仙山?玉皇大帝?

    阎王殿里?还是猪八戒的流沙河,孙悟空的水帘洞?神仙姐姐,你快告诉我啊!”那女子微微一笑,露出碎玉般的糯米牙,道:“韦老爷说笑了。这里是江宁织造曹老爷的府邸,哪里是甚么神仙洞府了?”

    韦小宝头摇得拨浪鼓一般,道:“你骗我,我不信。不是神仙洞府,哪里会有你这样的神仙姊姊?”

    女子笑道:“韦老爷,你真正像极了一个人,一开口就是神仙甚么甚么的。”

    韦小宝愕然道:“我像谁,神仙姊姊?”

    那女子未及答话,只见门帘掀起,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孩童,生得粉装玉琢,眉清目秀,身着淡绿夹纱袍,脖子*戴着一只金光灿灿的金项圈,蹦跳着跑过来。那女子轻轻笑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

    孩童到了女子面前,嬉皮笑脸道:“神仙姊姊,把你嘴上的胭脂膏,赏给芹儿一口罢?”女子用眼角一瞥韦小宝,那意思是说:“怎么样,我说得不错罢?”

    女子弯下腰去,迎着孩童,道:“慢些跑,小少爷。摔着了,磕破了皮儿肉儿,老祖宗发脾气,又该着我们这些丫鬟倒霉了。”

    韦小宝听得他二人的对话,不由得大为惊奇:“这女子绝代美人儿,老子的七个老婆,除了阿珂还能与她比一比,这等美貌,如何只做得一个丫鬟?这姓曹的老爷不是个东西,这等美貌女子,你不拿她来做老婆,当个丫鬃使唤,岂不是暴敛甚么好东西?”

    “暴珍天物”的成语韦小宝不会用,就说成了“暴敛甚么好东西”了。那女子背对着他,他只顾用一双贼兮兮的眼睛,盯着女子的脖颈目不转睛地看。

    孩童用鼻子在女子的脸蛋上嗅了又嗅,一副垂涎欲滴的猴急模样,迫不及待地说道:

    “神仙姊姊好香!今儿师父讲四书,拖堂了,神仙姊姊,你昨儿卸妆的胭脂膏子,还给芹儿留着了罢?快些拿出来,芹儿馋死了。”

    韦小宝心里骂着:“也不知是哪个老色鬼生养的这等小色鬼,狗大的岁数,猫大的年纪,就知道讨女人的喜欢,死皮活赖地要神仙姊姊的胭脂膏子吃。长大了,还不知变得甚么样子呢。”

    想了想,又自己笑了:“又能变得甚么样子?至多如老子一般,练就了一身讨好女人的本事,讨她七个沉雁落鱼、闭花羞月的老婆也就是了。”不过总觉得自己甚么地方输于了这孩童,暗暗骂道:“他奶奶的,老子是色鬼、色狼,这小子直接就是色祖宗、色阎王!”

    韦小宝只顾在自己心里动着流氓念头,那女子好象背后生了眼睛一般,知道韦小宝正盯着自己的脖子看,不由得羞红了粉颈,轻声对孩童说道:“你一来,就一昧浑闹!有客人呢,也不伯人家笑话?”

    孩童现在才发觉韦小宝躺在床上,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珠子,看着韦小宝,忽然,将女子给他的胭脂膏子朝地上一摔,黑着脸,道:“你房里藏着臭男人,肮脏透了!我不要你的胭脂膏子了!”

    女子大窘,道:“小少爷、你不要乱说啊,这位老爷,可是我们老爷请来的尊贵客人呢。”

    孩童撇撇嘴,鄙夷道:“一个臭男人,有甚么尊贵的?

    没的玷污了‘尊贵’这个词儿。姊姊,你一个神仙也似的人物,怎么也同臭男人同流合污起来?须知女孩儿是水做的骨肉。臭男人是土做的骨肉,水原本是极洁净的物事,沾了土、也就变污了,变臭了,变肮脏了。所以啊,任是你多么洁净的女子。沾上臭男人的边儿,也就俗不可耐了。臭不可闻了。”

    (庸按:读者诸君读到这孩童的这段议论,定然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对,正是红楼梦中,作者曹雪芹借主人公贾宝玉之口说出来的—段脍胜炙人口、痛快淋漓的高论。韦小宝其时遇到的,自然不会是虚构的文学形象贾宝玉了。而是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本人—

    —据考证。曹雪芹生在富豪之家,他的祖父,就是本文中的那个与康熙私交极深的一等侍卫、江宁织造曹寅。)当时韦小宝可不知道他面对着的是未来的一位文学巨匠,只是听他一个六、七岁的孩童,竟然说出这等稀奇古怪的言语来,不由得心下大奇,暗道:“他奶奶的,这小子甚么路道。说话这等歪缠?老子原先以为自已是歪缠的祖宗,遇到了这歪缠的小子,老子倒成了孙子了。不行,老于便与他歪缠一歪缠,挣回个面子。”

    想着,韦小宝在床上坐了起来,笑道:“喂,你便是再要巴结女人,也不能与咱们男人自己过不去啊。我问你,你自己是不是男人啊?你自已臭不臭啊?”

    曹雪芹——读者既然已经明白了他的身份,咱们还是直呼其名罢——恨恨道:“我自然是个臭男人,是污泥做的骨肉。”

    韦小宝道:“你是曹寅的孙子罢?你爷爷这么大的官儿,也是男人,他臭不臭啊?他孙子就那么臭,爷爷更是臭上加臭、臭如狗屎、臭如老鳖、臭如王八蛋,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是臭不可闻、遗臭一千年、遗臭一万年、遗臭一万万年了?”

    韦小宝自小在扬州妓院里长大,整日在污泥浊水中打滚儿,骂人的话张口就来,刻毒、恶劣,骂上两天两夜,不会重复的。曹雪芹所发的关于男人、女人的议论,几乎只是一种童心,一种与生惧来的纯真,如何想得到父亲、祖父的身上?他又自小读的四书、五经,家教极严,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看得极重,平日提到长辈,便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哪里敢将父辈与遗臭万年联接起来?是以听了韦小宝刻毒之极的话,先是目瞪曰呆,无从辨别,继而“哇”地一声,痛哭起来,犹如受了极大的委屈。

    韦小宝犹自不依不饶,盘腿在床上坐好,笑道:“哭个甚么劲儿?好有理么?那眼泪也是臭的罢?哎呀,哎呀,臭死了,熏死了!神仙姊姊,你揽着这臭小子做甚么?你香喷喷的身子,没有弄肮脏了?哈哈,哈哈。”

    那女子带着哭音,对韦小宝道:“韦老爷,你老人家行行好,不要再说了。”

    韦小宝忽然醋意大发,心里发怒道:“他奶奶的,这小花娘也不是个好东西,对一个不懂人事的小小孩童也吊膀子!老于把你弄到丽春院。整曰对着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三教九流的男子,叫你小花娘浪个够。”

    曹雪芹哭着一把推开女子,抽泣着说道:“他说得对,你不要缠着我,免得熏臭了你。”

    正自闹得不可开交,忽所得外面喊了一声:“老爷到!”

    这一声真正管用,那女子立即站立起来,退在一边,毫无表情地垂手侍立。那孩童也立即停止了浑闹,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韦小宝奇道:“老子只说这小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原来也有降服他的人。真正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只见曹寅迈着方步,缓缓走丁过来,笑道:“韦爵爷,你醒了么?整整昏睡了两天,茅十八那小子,手可够狠的。”

    韦小宝受伤之后,一直模模糊糊,但却清楚地记得,茅十八挥刀砍向康熙的时候,自已冲了上去,抵挡了一刀。至于以后的事,他就记不清楚了。

    韦小宝道:“原来是曹大人。曹大人,这是你的府上么?我怎么到了这里?”

    曹寅挑起大拇指、连声道:“了不得,了不得。卑职往日只听说韦爵爷勇擒鳌拜、远征罗刹,还有许许多多精忠报国、忠心护主的事情,前天卑职可是亲眼看到了。反贼茅十八一刀下去,若不是韦爵爷你老人家用身子挡住了皇上,唉,我们均要成了千古罪人了。”

    韦小宝极为得意,但面子上却毫无居功自傲的神色,道:“皇上仙福永享,寿与天齐,我们臣下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而已。曹大人,你那日不也是冒死救驾的么?功劳也是不小啊。”

    曹寅暗道:“不得了,这小子真正不得了。他于皇上有着救命之恩,却是丝毫也不居功。看他油腔滑调,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想不到也有这等心机。怪不得他小小年纪,官做得这样大,皇上又对他这样好。孔子云‘三人行必有吾师’,要做官,小流氓的这一招倒是不可不学。”

    韦小宝在市井长大,少年时又在皇宫里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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