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春暖花的日子,但是风雪漫天的情形却是缓和多了。
风尘仆仆的小桂四人,终于赶在月底之前抵达距离苦竹滩不远的黄山牌坊。
来到这里,已经是直临黄山山脚。
小千和月癸都是江湖老油子,出道的早之外,更是跟着自家师尊、老大人们闯荡过大江南北。
黄山,他们当然不会没来过!而且,还不止一次。
只是,他们却从来不曾在雪飘霰作的严冬之日,到此地蹓跶。
是夜。
小桂他们在“苦竹滩”附近,找了一处茅庵借宿。
用过晚膳之后,他们特别到“苦竹滩”转了一圈,以兹想念与此滩同名的魔算子。
小桂有趣的笑道:“上一次师兄和我出山时”
“出山?”月癸忍不住要嘲谑一番:“需不需要我找些丐帮弟兄来,帮你办一场五子哭墓?”
小桂不为干扰的摆摆手,继续道:“我们是从另一个方向离开,所以没来过这里。”
“这么说”小千呵笑道:“你们没走过这条路啰?”
小桂和客途同时摇头。
小千充当识途老马的为二人解说道:“从太平县的方向上山,由九龙潭上登、过丞相原、仙灯洞、罗汉石这条路,算来是通往玉屏峰距离最短的一条路。”
月癸也参予意见道:“没错。循此路朝西北方向登顶,再上去陆续会经过牌石楼、白沙岭下”
这次,换小桂打岔道:“上溯可达天平矼,然后看你喜欢走正道,还是旁门左道,分别可通玉屏峰的文殊院、莲花峰的莲花洞、或至天都峰、大悲院、百步云梯、光明顶、狮子林、飞来峰等等、等等地方。喂!到底谁才是住在黄山的人?你们俩当我和师兄是白痴啊!”小千和月癸相视失笑,不约而同道:“我们以为你们俩真的足不出户嘛!”
天色渐昏,暮霭四合,他们四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琐事,晃回借宿的茅庵。
茅庵的主人,是一名带发修行的居士,安顿过小桂等人之后,便迳自做他的晚课去了。
由于夜里又下了一场小雪,因此四人就寝时,仍可听见邻近树林间冰响铮铮,别有一番雅趣。
隔天一早,四人起来,天已放晴。只见远山近岭尽成冰花玉树之国,冷冽的空气之中飘着淡淡梅香,令人闻之身心舒畅以极。
他们四人告别庵主,准备上山之际,庵主好心相告:“小兄弟,你们真的要上山?还是别去了吧!山顶各个道场、静院,已被大雪冰封了两个月,粮食短缺。今天早上,文殊院的僧人飞鸽传书,希望能帮他们送点吃的东西上去,结果粮行的伙计回来说,半山上的雪已经淹没到腰眼儿了,根本过不去呐!所以,一袋袋的粮食,全又搬下山来,还不知怎么送这趟粮才好哩!你们这会儿硬要往上凑,哪过得去啊?”
“总得试试看才知道嘛!”
四人在异口同声的回答中,嘻嘻笑笑踩着结冰的石级往上山走去。
茅庵主人看着他们的背影,无奈的暗自咕哝:“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呐!”
小桂等人循着雪径转过弯处折入山林,确定脱离同类的视线之后,他们脚下加劲,身如飞鸟向上攀登。
四人犹如踏雪飞鸿,沿着一条泠泠山涧旁的小径蹑雪向上,冬雪中的黄山,群峰环耸、木石掩映,别有一番肃然出尘的的宁静。
今晨,久不露面的阳光,终于决定出现,意思、意思安慰那些蠕动在冰封世界中的人的心。
冷冽的微风轻轻徘徊在山间,山岭背后,一片美丽的霞光逐渐升起。
清晨的红霞映照在晶莹琉璃的结冰山峰上,为满山的冰雪铺上一层闪亮绚丽的银红。
渐行渐上,石峰环夹的雪径,积雪足以淹没常人的脚裸,累累石级早已被积雪填平,翘首仰望,有如一条蜿蜒的羊脂白玉环带,纤尘不染的洁净下,不知隐藏着多少致命的危机。
越往高处,积雪越深,石级也越发的窄狭陡峻。
在阳光照耀不到的山阴处,小径上冻雪成冰,坚硬而滑溜,几乎令人难以立足。
错非小桂等人都具有一身不差的轻功,常人若想攀越此时的黄山,的确比登天还难。
晌午之际。
小桂他们在滑不溜丢的结冰山径上,遇见一群仿佛从天而降的下山僧侣。
小桂和客途乍见带头的白髯老僧,欢喜的上前见礼:“阿弥陀佛!霞光大师,您好。好久不见了!”
白胡须霞光禅师愣了一愣,随即,想起二人来。
老禅师咧开无牙的扁嘴,高兴的呵呵笑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两位可不是三年多前路经敝寺,说要下山找人的小施主嘛!真的是好久不见啰。”
小桂问道:“老禅师,我们早上才听说,山上雪深及腰,运粮的工人过不去。正想上去看看你们的情况,怎么你们这就下山来了?”
霞光禅师合掌一笑:“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真是有劳小施主挂念了。目前山上确实为大雪封阻,说是雪深及腰,乃言过其实。不过,今晨老僧交代寺里执事前后巡视了一番,发现通往后海之路确实已无法通行。若是再有如昨夜那般大的雪下来,恐怕连前海山路也将完全阻断。是以,老僧才会带领本寺弟子下山暂避风雪,待过些时日,天候转晴再重整粮食回寺。”
老禅师言至于此,稍作停歇,才又缓缓道:“以吾等一路行来所见,如今前海诸庵俱已下山。小施主等可也无须继续往上冒险,不如就此打道回府吧!”
小桂眨眼笑道:“老禅师,你忘了?我们的‘府’,正是在莲花峰上,我们往上走,可不就是要打道回府嘛!”
霞光老禅师又是一愣,手捋白须,犹豫道:“是吗?要到莲花峰,可还得好些天吧?山上又无人能够提供宿处,加以如此天气,小施主,你们不再多加考量?”
寻常人登临黄山,至光明顶、天都峰、莲花峰、玉屏峰狮子林、归来峰,遍游诸名胜、走完全成,快者三天、慢则一周。
这等脚程,还是按照平常天清气爽,路途畅通的季节计算所得。别说这种严冬飘雪的时候,没有人会刻意跑来黄山揽胜,便是眼前这些在此结芦修行的僧众弟子,也是因为阻雪山中,无粮可续,才会不得不暂时迫迁往较山脚下暂隆冬。
偏偏,小桂他们好像要和老天爷赌命似的,闷着头往山上闯,慈悲的老禅师岂有不为他们担心之理。
客途温文笑道:“老禅师,我们自幼生长于此,熟知风雪封山时应该如何应付,请不用为我们操心太过。只是,我们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老禅师能否答应?”
“小施主有何需要尽管开口,老僧帮得上忙的,一定答应。”
小桂轻松笑道:“我们原是预定今晚要在您主持的文殊院挂单,如今你们要下山,不知道如果我们上去,方不方便自己进寺里借住?”
“方便!方便!”霞光老禅师不住颔首:“不过,本寺的大门已经上锁,恐怕各位小施主必须翻墙而入才行啰。”
月癸心直口快道:“只要主人同意了,翻墙越户对我们而言倒不是什么问题。”
一看这个老禅师脸色不对,这丫头立即见风转舵加上一句:“我的意思是,我们都还年轻,爬爬墙头费不了什么力气!”
老禅师这才满脸认同的直点头。
“转得真硬。”
小桂等人却是早在心里笑翻了天!
霞光禅师殷殷交代道:“你们若在寺里过夜,柴房里还有材火,尽管拿去用,千万别叫自己冻着了。还有,厨房里也还剩少许面粉,够你们吃上一、两餐。禅房里所有的东西,有需要就取出来用没关系。但是记得,临走时可得收拾干净,也好方便下一个使用的人。”
“了解!”小桂他们长揖到地,正经八百道:“惜物就是惜福,我们谨记在心。”
霞光满意的呵呵直笑,在小桂他们快乐的挥手告别下,带著文殊院一干弟子继续往山下去。
小千扬着眉,评论道:“这个老和尚人倒是顶大方的。”
“出家人嘛,总是慈悲为怀。”
客途向来对于自己“家乡”的和尚,颇具好感。
小千撇嘴笑谑:“那是你们没碰到过,有些出家人可不是这么和气慈悲的呐!”
他这话说得虽然有点毒,不过,倒也并非完全无的放矢。
小桂等人齐声会意一笑,小心翼翼踏着光滑如玉的石级,继续他们未完的“返乡之程”
向晚时分,小桂等人抵达“前海”所在。
寻常人得花五、六天才可能走完的路程,他们却只花了一天的时间便已攀抵。
此刻,他们所抵临的“前海”于地理上,是为平天矼之阳,乃属徽州歙县所辖;至于平天矼之阴,便是一般俗称的“后海”却是太平县的管区。
黄山有名的“光明顶”乃是平天矼上一处突兀而独耸的平坦石矼。
他们四人在一座山峰顶上驻足而立,眺望远近诸峰,唯见群山在瑰丽的彩霞衬托下,争奇竞秀,美不胜收。
也只有来到高处,才能将四周绝巘危崖尽纳眼底,尽情欣赏山岭悬崖间,凌空悬结、不乏极品的千百奇松。
看着这些高不逾丈、低仅数寸、平顶短鬣、盘根虬干、愈短愈老、愈小愈奇的苍翠奇木,错落在乱峰森罗、绝壁峭岫、积雪如玉、云气缭绕的奇石崚峰之中;此时的景色与秋、夏黄山大异其趣,直令小千和月癸惊喜赞叹不虚此行!
小桂和客途这对师兄弟俩,更是以久别返乡的游子心情,带着无比的兴奋与激动,翘首环顾,放声狂呼:“我们回来啰!”
阵阵波颤的回音,在起伏如浪的巅峰绝壑之间回荡不已。
四人直到天色垂暮,彩霞俱逝,山顶上的寒风开始一阵强过一阵的猛往人骨头里钻,这才甘心情愿地怀带着饱览美景秀色的依依之情,渡崖穿罅,循径前往当年小桂他们下山时,也曾借宿过的“文殊院”
正如霞光老禅师所言,这座左望天都、右眺莲花、背倚玉屏峰的佛门净院,如今确实大门深锁。
四人没有二话,齐齐跃身而起,轻易越过不算太高的花砖矮墙,进入“文殊院”内,非常听话的取材生火、揉面为食,然后各自挑选满意的禅房,安心睡上一场好觉。
隔日清晨,晨雨如注,天候不佳。
小桂他们只得留在“文殊院”赏雨听涛、坐看雨幕朦胧,多耽搁了一日。
当天稍晚,滂沱雨势终告停止,岂料,不到入夜时分,老天爷再度翻脸,山上寒风怒吼、冰雪突降。
无奈之余,小桂他们只能继续待在文殊院里,做那不得已的隐士高人,耐心学习坐听雪溜之闲情,等待天气放晴。
然,这场弥山漫谷的大雪足足连下两天,直到第三天,老天爷好不容易终于决定,不再向大地继续倾倒天界多余的面粉或鹅毛!
是日,正值二月初一。
望着满山遍谷的冰花银树,以及文殊院前的屋檐垂冰,小桂他们仿佛有些了解,何以水千月非要他们尽早上山不可。
趁着放晴天色,脚踏危机四伏的松软新雪,小桂四人兼程赶赴玉屏峰!
就在他们刚刚登临玉屏峰,突然──
四山雾合,风声呼啸!
山风没由来的越刮愈急,自山谷中不断上涌的迷雾也越发浓厚。
终于,路为天夺!
令人伸手不见五指的无边浓雾,阻碍了小桂他们的行程。
四人只得挤在凿级为梯的陡峭石罅中,停止攀登峰顶之举,暂避湿浓的大雾。
“奇怪。”客途喃喃自语道:“这雾来得有点离奇呦!”
小千亦已察觉不对,掐指一算,冷然哼道:“的确!又有恶人挡道。”
“是谁?”
小千双目微阖,旋即倏睁,嘿然嗤笑道:“老相识了,是‘天狼星’左天呈!”
“又是那家伙?”
“他是冲着我们来的吗?”
“不像哩!”小千摇摇头:“此处阵式只是简单的迷雾阵法,目的在于驱离接近此峰的来人,眼前只是座‘障眼法’,专门用以预防,不见得是针对我们所设。”
小桂若有所思道:“这么说,那只贪狼很可能已经探知此处有青龙结穴啰?”
“这种可能性,八、九不离十。”小千颔首道:“左天呈终究也是吾辈中知名之士,无聊时,四处追脉寻龙实属自然。如今,青龙奇穴活动在即,多少会有异样出现,以他的本事有所察觉也算正常。别说是他,如果还有其他法界高手出现,前来勘查,我一点不会感到意外。”
小桂杀气腾腾的断然道:“不管什么人来都无所谓,只要他们不妨碍我取药,万事好谈。若是有人想不开,非得在旁边碍手碍脚,就别怪我不客气!”
月癸根据现实,提醒道:“如果真有人闻讯而来,想期待他们就此放手,恐怕没那么容易哦!”客途同意道:“一场争夺战是免不了的啰!光是眼前,只有一个贪狼星,还算客气的啦!”
“说得也是!”小桂不以为意道:“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我从来不幻想,欲得奇宝、无须付出代价。”
月癸吃吃笑谑道:“你这个修罗鬼居然说得出人话来,真不简单!”
小千眯起眼睛,以老奸巨猾的口吻,阴谋道:“今天虽然只是初一,不过为了预防还有别人觊觎这处‘青龙活穴’,在我和姓左的单挑之际,你们先下去鼎谷里守着那条龙。万一,我和他纠缠的时间拖得太长,‘青龙翻身’的时辰一到,就得靠你们自己入穴取宝,千万别耽误了时辰!”
“了!”
“为了方便你们行动”小千自贴身的小袋中,取出三枚折叠成金钱状的紫符,分别交给三人,叮咛道:“把这道符贴身藏好,千万别掉了!这是四师伯送的‘三界隐密符’,只要念动咒语隐身后,三界内,鬼神难察其密、无常不得其踪,了生脱死、避劫渡难,百灵百验。更重要的是,动用此符,来去三界,保证同道、邪门绝对探查不到任何踪迹,端得是妙用无穷!”
小桂兴致勃勃道:“真的?那么咒语为何?”
“不能告诉你!”
这小鬼愣眼道:“不能告诉我,那我们怎么用这道符?”
小千呵呵一笑,扮着鬼脸道:“等一下在我和左天呈动手前,我自然会先将你们隐身,好让他探查不出你们的下落。如此,一来你们可以顺利进谷,二来,我也可以先给他个下马威尝尝。”
“你好坏喔!”
其他三人不禁纷纷失笑,对于玩弄这种坏主意,他们向来乐在其中。
小千旋又交代一句:“这道符是借你们用而已,用完记得还我。”
“呦!这么小气?”
“不是小气,是非常宝贝!”小千啧弄道:“这玩意儿送给你们,对你们的用途不大。
但是对我来说,却是无上法宝一项!”
小桂他们当然了解此其中意义之不同,倒不意外小千如此慎重叮咛。
“有件事我不明白!”客途一本其有事时的温吞之貌,慢条斯理的问道:“我们如何知道自己是否已经隐身?还有,隐身之后我们三人是否还看得见彼此?”
小千弹指笑道:“不愧是当师兄的人,发问的问题果然有点内容。不过,你不问,我也正打算告诉你们!”
他故意一顿,才又眨眨眼,笑着解说道:“因为这道‘三界隐密符’,必须配合茅山独家的‘隐神咒’使用,所以你们听不到我念动真言。因此,当你们发现自己被一团仿佛透明气泡似的彩光所包围时,就是已经顺利隐身,可以走人了!由于你们隐身之后,进入的是另一个层次的空间,如果在路上看见任何奇奇怪怪的事情,都不用理会。当然,我假设你们的定力还不太烂,不至于会被路上所见所闻吓破胆!”
“我们可能看见、听见什么?”月癸忍不住想问清楚。
小千贼笑嘻嘻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听说,这和个人精神层次有关。你们的心念如何,自然吸引何等的境界出现眼前,所以这一部份得由你们自行负责了!”
他歇口气,接着道:“至于客途老大刚才的第二个问题,答案是肯定的。你们三人隐身之后,还能看得见彼此,或者这么说,隐身之后,只有你们三人看得见彼此!就算我要找你们,如果不解除咒语,就得运用点特殊技巧才行。”
“万一你忘记解除隐身的咒语怎么办?”小桂故意消遣他:“你会不会就此找不到我们?”
小千拍拍这小鬼肩头,故做壮烈道:“你唯一要担心的是,万一我不幸阵亡,你们三人从此将会成为宇宙之中,真实存在却无人可知的活体游魂!”
“少来。”小桂嘿然道:“万一你真的挂了,你以为我会笨得不懂的回去找义父想办法?”
小千为之语塞,苦笑道:“你这个猾头小鬼,想威胁你都很难耶。”
“知道就好。”
这小鬼满脸自得之情,实在很想让人抓起一杯冰开水,就泼给他去!
环顾四周越来越浓重的迷茫大雾,小千没有太多心思继续和这小鬼“打猎凉”
“准备好没有?”他问着身旁三人
小桂他们齐齐点头:“全等着你啦!”
“好,看我的!”
小千双手猝然挥扬,一把古钱镖向空中,瞬间,古钱化作团团制钱般大小的金色光点消失于浓雾里。
忽地,一阵沉闷的滚雷“轰隆!”、“轰隆!”闷响不休!
四周咆啸的狂风顿时息偃,大雾骤逝,小桂等人眼前立即为之一亮,山影重现。
于是,四人展开身形向峰顶飞掠而上。
然,就在这条小径的尽头,出现一片纵横约达十丈左右的疏林地带。
一身红袍飘扬的“贪狼星”左天呈,人在这片几乎光秃秃的疏林里,好整以暇的负手闲立,当他发现来人竟是小桂他们,显然并不意外。
这片疏林,像一座转运站,四周共有三条岔路通往不同的方向。
小桂等人悠闲的踱进林中。
左天呈主动开口,招呼道:“风神四少,真是许久不见!”
“是很久没见了。”四人同声颔首。
左天呈淡淡一笑:“看情况,我们的目的是似乎相同啰?”
小千精明万分:“那要看左道兄的目的为何才知道咧!”
“别说你们不是为了青龙活穴而来。”左天呈阴沈调侃道:“如果连自幼生长于斯,号称黄山正宗、武林状元嫡传的水客途和君小桂,都不知道此地有座‘青龙活穴’,岂不令人太过失望。”
“你既然知道,黄山是我们的地盘”小桂刁钻无比的反讽回去:“堂堂阴阳门大法师,号称道法界名家的‘贪狼星’阁下,到人家后院挖宝,都不知应该先拜个码头,征求我们的同意才动手,实在令人太过失望!”
左天呈猛地窒言,阴狠笑道:“笑月修罗果然依旧舌利如刃。”
小桂懒洋洋道:“我倒觉得阁下的口把式变差了!希望你的手把式有点长进,否则,你怎么应付得来咱们的小老千呢?”
月癸落井下石的加重讽刺:“修罗鬼,人家左老大打不赢小老千,这是私事,你管得太多会惹人厌的哩!”
左天呈难看的拉下老脸,勃然道:“很好,贫道衷心期望你们能有新招呈现。否则,这玉屏峰的万丈谷底,就是你们葬身之处!”
客途温吞笑道:“左老大,你不用那么客气!都还没开打,竟然就准备将谷底青龙活穴让给我们?”
小千嗤声笑道:“哪有什么你们、我们?左道兄,犹记得阁下落霞谷留书,想找机会和我宋小千单挑,眼前可不就是个挺好的机会?”
他朝小桂他们挥挥手,做状道:“你们早点滚吧!让我和左道兄有机会好好较量一下。”
“说得也是。”其他三人同意道:“这样子,就算左老大以大欺小失败,他也不会没面子。”
左天呈怒然咆哮:“你们谁也别想走!”
“是吗?”小千嘲弄道:“我已经说好了,没有你们、我们,贪狼星,今天只有你和我!”
说着,他潇洒的脆然弹指,小桂等人的身影竟然应声离奇消失!
左天呈暗自惊疑,手印翻飞,立即差遣土地神祇展开搜查。
小千抱臂笑道:“左老大,你不用费心了!如果还能让你找得到人,我就不必出师了。
对了!我可以顺便告诉你。”
这个茅山门下最懂得如何将人活活气炸的飞剑小天师,有够坏的咧嘴笑道:“今天这一招,的确是新招!而且,是由贵门的死对头、我家四师伯所亲传。你应该感谢我今天所作的特别安排,毕竟阴阳门里,值得我请出四师伯亲传大菜的人,除了那个被你们逐出师门的‘白袍飞羽’毕云皓之外,也只有你还勉强构得上资格!”
左天呈神色阴晴不定道:“你见过毕师弟?”
“不但见过,彼此也都试过手。”小千不安好心的笑道:“老实说,我也是自从分别和你们两人交手应证之后,才确定了那项传言的真实性。”
“什么传言?”
小千冷然讽笑道:“毕云皓的确是被你设计逐出师门的!”
左天呈蓦地张臂狂喝,树林之中突然产生一连串的气爆!
小千立足之处七步内一切有形物质,在这一连串气爆下,被炸得一片粉碎!
尘烟飞扬,碎石乱溅,小千不知所踪。
忽然──
半空之中,传来小千调侃的声音:“左老大,就算我说中了你的秘密,也不用如此恼羞成怒嘛!”
左天呈倏然抬头,发现小千就飘浮在原先立足点的垂直上空。
左天呈惊心之余,深吸口气,终于缓缓冷静下来。
他恢复一贯的淡寞,冷冷道:“宋小千,你真是个可怕的敌人。”
“谢谢!”
“你也认为毕师弟是被我设计所逐?”
小千定身空中,依旧保持那副好整以暇的抱臂姿势,闲散道:“是与不是,你最清楚。
如果不是,你又何必那么在乎?”
左天呈突然笑了:“是啊!如果不是,我又何必在乎?反正那也不是我们今日交手的重点,不是嘛?”
“也不能说不是。”小千持续他的心战伎俩,继续攻心为上道:“我提起毕云皓,只是想告诉你,如果连毕云皓施展‘血煞’都奈何不了我,你打算用哪一招来对付我?你认为自己还会有什么机会胜过我?”
左天呈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跳了跳,木然笑道:“连毕师弟的血煞都失败了?那么,他应该已经死了?”
“没有,毕云皓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只要他不把猎人头的算盘再打到我们几个人的脑袋上来,他最少还有好几十年可以继续快乐的往下活。”
左天呈冷冷道:“血煞既出,敌若不死,唯己必亡!阴阳门的心法秘技,你会比我清楚?你想骗谁?”
“我谁也不想骗。”小千无所谓道:“反正这种事信不信由你,盖不盖由我。你如果有兴趣,不妨找毕云皓问问,看我是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骗着你玩!”
“就算毕师弟也败在你的手中了罢,你认为这样就一定能吃得住我?”
左天呈眼神古怪的望着空中的小千。
“不。”小千以同样诡异的笑容,低头瞪着左天呈:“我不认为胜得了毕云皓,就表示吃得住你。事实上,我个人认为,情况正好相反;对我而言,对付毕云皓容易,对付你,老实说是件麻烦事!”
左天呈露出感兴趣的表情,问道:“是吗?为什么?”
“你想听真话?”
“当然。”
小千以一种像在诉说阴谋的口气,低沉缓慢道:“因为毕云皓比你正派。或者说,你这个人太邪门了!自古以来,对付君子容易,对付小人也不难。最难以对付的,是那种满身邪气的妖种人类!”
左天呈再度沉默不语。
良久,他方始缓缓道:“宋小千,你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小千摇着手,故做惊恐状:“不用那么麻烦,你直接恨我、恨得想杀我,这样就可以了!”
“你怎么知道的?”
“是你自己露了馅。”小千沉稳道:“别忘了,在落霞谷动手之前,咱们探过彼此海底!”
他在心底,却是迳自接着忖道:“如果透过‘元神出窍’,我还不知道你这家伙是个玻璃,我哪能继续朝下混?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说的好。”左天呈尖锐一笑:“看来,诚如白师叔曾经说过的,本门心法终究难以和茅山天师密法抗衡。”
小千心里有谱,他知道对方虽然功力不差,但是,许多方面,却窥不透茅山秘术的障眼。此事的确无关乎个人资质好坏,完全在于所习心法如何!
左天呈语气变得飘忽:“其实,我原本无心设计毕师弟。怪只怪,他不该拒绝我,而去选择灵师妹。面对情敌,你能如何?我若得不到他,别人也别想得到他!”
“所以你就杀了自己的师妹,然后嫁祸给毕云皓,让他被逐?”
“人是我杀的,嫁祸却是别人干的。那个人,已经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
看左天呈说得那么咬牙切齿,显然他对毕云皓果真非常的“情深意重”
小千实在很想嘲弄对方,难不成是左天呈摆不平另一个吃味的“情郎”这才引发了嫁祸之举?但是,正道敦厚的训诫,终究令他吞下到口的讽刺。
更何况,比较让他觉得意外的是,阴阳门中居然有“道姑”过去,他从未听说阴阳门有女弟子的事。
看来,这又是一段江湖秘辛!
小千有些感慨的想:“如果,左天呈口中的情人是个女人,那么刚才他那段话就不让人觉得意外。”
不过,听一个男人喃喃自语说他爱另一个男人,还是让小千本能的觉得恶心,浑身鸡皮疙瘩也因此全都竖了起来!
这时,左天呈忽然再度问道:“毕师弟真的没死?”
小千睇眼睨视:“我说过了,有本事你自己去问毕云皓。同样一件事,要我一再重复,很烦耶你知道嘛!”
左天呈笑容甚诡:“会嫌烦,表示你在乎。”
“少来这一套!”小千立刻敏感的瞪眼道:“亏你还是修练阴阳术的法师,怎么尽从肚脐眼里冒气?难道你连阴、阳二字的涵意都搞不懂吗?吾辈中人,讲究的是阴阳调和、中道以循。我想请问你,阳配阳、应该如何调和?”
“你没听说阴阳倒置、阳动自然生阴?你若是有兴趣,贫道可以亲自指导。贫道方才也说过了,你是个会让人又爱又恨的对象!”
小千听得差点呕出他胃里的隔夜粮,他瞪着左天呈,加重语气道:“现在,我可以了解,为何毕云皓宁可离开阴阳门流浪,也不想洗脱被嫁祸的罪责。跟你这样的师兄同门,真是他的不幸!”
左天呈脸色倏沈,仿佛小千之言,触犯了他心中某个神圣而不可侮蔑的角落。
左天呈冷哼一声,袖袍挥展,疏林内,顿时出现无数道幡!
“贫道本想不予你计较的,宋小千。”左天呈的身子亦冉冉上升,凌空凭虚道:“但,贫道从不放过任何一个胆敢侮蔑我对毕师弟付出如此真情之人。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谢谢!”小千仍旧夷然不惧的调侃道:“我和毕云皓一样,宁可被男人追杀,也不想被男人示爱。这样事情才会单纯许多!”
左天呈狂笑一声:“宋小千,若是你落入贫道之手,我绝对要奸了你、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
小千冷嘲热讽道:“你说得我好怕呦!不过,你有本事逮得着我吗?”
左天呈蓦然发出一阵凄厉可怖的锐啸,道幡之中,立即一片浓雾滚滚。
“夺魄啸?加把劲罢,大玻璃!”
嘲弄声中,小千身形飞旋,顿失踪影;但他的语声,在左天呈所设的结界之中,自由回荡、难以捉摸。
同时,只听见小千开始请咒:“天雷惊醒镇邪妖,水地风火尊号令,十方尽纳吾掌、天师道分阴阳!”
“飞星遁甲?”
左天呈早已听说了有关小千的这项密术,今日骤见,发觉在自己的结界内,他竟无法掌握小千的行踪,让他不能不承认,想要对付小千,并不如他想像中的容易。
这样的认知,他将付出何等代价来交换?
霹雳声中,一道太极圆光自云端射入林内,左天呈所布道幡呼地纷纷自燃!
左天呈惊叱一声,身形飞展,结印施法:“五岳在地、五雷经天、五鬼现形、尊吾号令。急急如律令!”
刹那间,大地震动,天雷怒吼,疏林四周狂风回旋,一股股的黑气自四面八方涌向左天呈的结界内。
这些旋风般的古怪黑气,入阵之后,原本活跃的鼓荡,像是受到某种抑制般,变得迟钝起来。
欻然“呼──!”地火光暴起,涌进林内的黑气,在熊熊烈火中,发出阵阵尖锐吱吱叫声!
不久,一团团黑气逐渐消散。
左天呈蓦地将心一横,咬破中指,洒出指血:“现行!”
空中,小千身影果真应声而现!
“不错嘛!”小千调笑道;“不愧位居阴阳门第二把交椅。”
只见他略做回旋,左天呈便又失去他的踪影。
几乎同时,空中突然天河倒倾,猛古丁降下惊人的暴雨!
左天呈被这突如其来的天瀑哗啦冲落地面,立足不稳,踉跄摔倒。
“差多!差多!”小千现出身形,大摇其头:“没有了四煞阵,你好像没了牙和爪的老虎。真叫人大出意外!”
地面上,左天呈披头散发,诡谲一笑“呔!”地低喝,指剑倏挥,一股拇指粗细的灵光慧剑,猝然射向小千胸口!
小千旋身飞避,突然──
一道金雷自小千背后骤然劈落!
小千猝不及防,竟被这偷袭之雷击个正着,发出一声惨叫,身子猛然墬落!
“哈哈哈!”
左天呈正发出得意狂笑,忽然一股无名钜力猛地对着他冲击而至,震得他当场吐血,心闷气塞!
小千被金雷殛得毛发直竖、衣衫尽裂,啪喳摔落地面,啃了满口黄泥!
他懊恼的翻身跃起,顺手抹去脸上泥灰,呸然有声道:“好!偷袭的好!”照理说,小千受此重击,应该只剩半条命的趴在地上动都不能动,怎地他不但俐落的跳起身来,而且还能说得出话?
左天呈旋即明白,小千显然已经练就某种守护元神的玄门奇功,若是受袭自然反击,若是袭击失败,攻击者势必遭到自己所施之术反冲击,轻者破功,重者丧命!
果然,翻身而起的小千身上,此刻竟有奇异的毫光闪耀,丝丝瑞气透过他撕裂的衣服,若有若无的散放出来,景象慑人以极!
左天呈脱口惊呼:“童子血印?”
“算你有眼光!”
小千索性将烂成布条的破衣脱掉,露出上回裂肤成符的伤痕。
只时他身上的伤痕,经雷殛之后,变得血红,自然形成一幅殷赤血符,不但毫光隐动,更直接而有效的化消了他应受雷殛之劫!
左天呈伤势沉重,忍不住哇地又喷出一口鲜血,同时目不转睛的瞪着小千身上的血印,不可思议道:“你居然豁出性命修练这门神功?而且,愿意为某人牺牲自己的性命,启封这道生死密符。”
“不是某人,是某些人!”小千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血印,理所当然道:“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听说过没?如何,我这为了朋友可以生死两抛而成就的血符密印,是否较之你因畸情狂恋而闹生闹死来得高明?”
小千这本是无心戏言,左天呈却是听者有心,锥心之余,又是一口热血“哇──!”地喷将出来。
“朋友?只是这两个字,就能让你舍生忘死?真是太不可思议。”
“不然,你认为应该怎么样?或者说,你认为这世间有什么人、什么事,值得让我们牺牲自己、生死两抛而无惧嗯?”
小千半带认真的调侃道:“在你眼中,我只是为朋友舍生。在我心里,却是为了成全正道之中的‘义’字而忘死。你的心念只看到了人的问题、人的私情,所作所为自然只是为满足个人窄狭的情绪而发。而我,早在还不会说话之前,本就应该在天灾中死去;但是因为大道有情,才让我继续存活了下来。大道让我重生,所以我只为道而死,这就是因果、也可以叫宿命,我个人认为,这样非常公平!由于我如此心念所及,生与死对我而言,皆是大道的一部份,所以要如何生、如何死,我都交给造化去安排。这样子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比只为满足个人的情绪更加海阔天空许多?”
小千这番话,像一支超级强棒“乓当!”敲在左天呈浑浑沌沌的脑门上,令他灵台倏清,当下顿悟!
“可惜啊!”左天呈露出惨淡的笑容,感触良深道:“宋小千,贫道认识你太晚!”
他们两人彼此心知肚明,如今左天呈心脉已断,真气涣散,即使神仙下凡也难救命。
小千遗憾道:“如果你没下重手偷袭,就不会遭到童子血印如此剧烈的反击。对于这样的结果,非我乐见,我只能说抱歉了!”
诚如小千所言,如此结果并非他所期待。
毕竟,左天呈虽属“妖种人类”、一身邪门,却非十恶不赦之徒。不过,既然事以至此,小千也不会因为对方遭遇而无所意义的良心不安。
“帮我”左天呈挣扎着坐起,小千上前一步,扶他坐正。
左天呈凝聚最后一口真气,自怀中取出一柄三寸三分长的金钱剑,噗地猛往自己心口插落!
“兵解归天、元神不灭!宋小千,有缘再见。”
这只“贪狼星”终于抛开他对这人世之间,所有的爱嗔悲欢、是非对错,以一个修道者应有的宁静,缓缓闭上双目,溘然长逝。
小千在左天呈的遗体前端然盘坐,结印祝祷,他也以同为修道之人的身分,送左天呈最后一程,但愿左天呈兵解之后,真的能驾返瑶池,名列仙班。
一道银白灵光,自左天呈遗蜕的顶门飞出,略做盘旋,倏忽向西猝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