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的。”
钱四忽然滚身离座,跪了下去道:“小人要向葛爷讨个重赏!”
葛九爷眼中一亮道:“你是说你看到过这个人?”
钱四道:“是的,小人突然想起来了,葛爷说的这个人,他眼下就歇在金谷书院!”
葛九爷道:“真的?”
钱四道:“千真万确!”
葛九爷道:“你不会看错人?”
钱四道:“绝对不会!”
葛九爷道:“这人也自称姓田?”
钱四道:“是的,那时候是癞头小孙在堂子口当班,小人正是一觉睡醒,从里面走出来,我听得清清楚楚的,小孙在向那人一口一声的喊着:‘田爷这边请,田爷这边请’”
葛九爷道:“歇在几号房间?”
钱四道:“不,去的是西跨院,至于歇在西跨院的哪一个房间里,小的就不怎么清楚了!”
葛九爷点点头,一面从怀中又掏出了两张银票,用指甲弹了弹,说道:“我葛九爷一向是说话算话,这里一共三张银票,一张五十两,两张一百两,合计是二百五十两整!”
钱四磕了个头道:“谢葛爷!”
葛九爷先抽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说道:“这一百两,是赏你报信有功,另外这一百五十两,也归你,不过,你得答应为我办件事!”
钱四道:“葛爷只管吩咐。”
葛九爷道:“这件事情说起来很简单,你得想个法子,把这个姓田的留下来,只要留到掌灯时分就可以了。”
钱四道:“小人一定照办!”
葛九爷道:“你打算怎么个留法?”
怎么个留法呢?钱四心里有数,关于这一点,根本用不着他费脑筋。
那位四大爷最后说得明明白白:过了今天,还有明天。这无异说,他准备在金谷书院长住下来。
在这种情形下,别说只留到掌灯时分,就是留到明天这个时候也办得到!但是他不能说出内情。
同时,他也不能把事情说得太容易,他既然收下人家一百五十两银子,就得使这件事情办起来,有这笔数目的价值,才能叫花钱的主儿,花得心甘情愿!
所以,他想了想,才慎重其事地道:“小人打算”
葛九爷不等他话完,截口道:“用不着你打算了,我这里有个现成的办法,你只须照我的吩咐去做,便可稳保万无一失!”
钱四眨着如水的眼睛道:“葛爷若有现成的办法,当然更好。葛爷有个什么现成的办法?”
葛九爷微笑着,从袖筒里取出一个小药瓶,笑笑道:“就是这个办法!”
钱四瞪大了眼睛道:“蒙汗药?”
葛九爷道:“神仙散!”
钱四有点迷惑道:“什什么,叫叫神仙散?”
葛九爷笑道:“意思是说,一个人只要服下了这种神仙散,就会像神仙一般快乐,酒菜吃起来会更香,女人看起来会更美丽!”
他当然不会说出这种神仙散的另一种好处:它可以使一个人的武功像雪融于水一般消失于无形!
钱四眨眨眼睛,忽然似有所悟地点头道:“我懂了!”
葛九爷笑道:“你懂了吗?”
钱四倾身向前,世故地低低笑着道:“葛爷想叫他来个烂醉如泥!对吧?”
申无害今天酒兴似乎特别好。
他除了那个先来的桂英姑娘,另外又叫了两个,这两个姑娘,一个叫金叶,一个叫昭君。
三个姑娘轮流敬他的酒,他一概来者不拒。
以致钱四走进来的时候,他醉眼惺忪,竟把钱四认作院子里拉弦子的琴师。
他搂着那个叫金叶的姑娘,大而化之的一摆手:“好,来一段。”
金叶轻轻推了他一把,笑道:“田爷,你认错人啦,他是钱四啊!”申无害茫然一愣道:“钱四?谁是钱四?”
钱四连忙走过去哈腰赔笑道:“田爷,您醉了吧?”
申无害喷了口气,道:“醉了?笑话!你说大爷醉了,你敢不敢跟大爷干三盅?”
钱四哈腰笑着道:“田爷海量,小人不敢!”
申无害点点头道:“这还像话。”
三个姑娘见他醉态可掬,全忍不住掩口吃吃而笑。
申无害瞪着惺忪醉眼,又道:“你说你是谁?”
钱四道:“钱四。”
申无害道:“你是钱四,我呢?”
钱四道:“您当然是田大爷!”
申无害闭上眼睛,喃喃道:“你是钱四?我是田大爷?啊哈,对,对,对,我记起来了,你是钱四,我是田大爷!”
钱四忍笑道:“完全对,小人是钱四,您是田大爷!”
申无害忽然面孔一愣,眯着眼缝道:“葛九爷怎么说?”
钱四脱口道:“葛”
他一个葛字出口,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遏!”
“咳遏!”
“咳遏!”
这阵咳嗽来得很突然,声音也很特别,每一声咳嗽都像在喊着一个与“葛”字相近的“遏”字,使人根本分不清他在咳嗽之前,曾经说过什么。
“对不起,小人已好几天没睡好觉,刚才又在外面吹了一点风咳遏咳遏”
他这番小心,其实是多余的。
因为申无害随随便便问了这么一句之后,没有等他回答,就将面孔转去另一边,向那个叫昭君的姑娘打着酒呢挥手道:“替钱四摆个座位!”
钱四暗喊一声侥幸,赶紧接着道:“不敢当,不敢当,田爷喝酒,哪有小人的座位!”
申无害转过脸来道:“你不赏脸?”
钱四无可奈何,只好一旁打横坐下。
申无害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你说你是小人,我是大爷,对不对?”
钱四道:“对!”
申无害道:“小人该不该敬大爷一杯酒?”
钱四道:“该!”
申无害道:“你敬了没有?”
钱四道:“还没有!”
申无害道:“为什么还不敬?”
钱四道:“小人刚刚坐下来,现在就要敬大爷了。”
那个叫昭君的姑娘,忙将自己用的一只杯子让出来,立时为两只杯子都添满了酒。
钱四端起酒杯道:“小人借花献佛,敬田爷一杯,先干为敬!”
说着,双手护住杯子,脖子一仰,一口喝干了那杯酒。
申无害刚将酒杯端起,忽又放下来道:“酒已经冷了,我不喝冷酒。”
昭君举起酒壶,用手摸了摸道:“是的,冷了,我拿去炉子上温一温。”
申无害打着酒呃,摆手道:“用不着你去!”
昭君不觉一怔道:“不然谁去?”
申无害指着钱四,又打了个酒呃道:“他他去,你们是这里的姑娘,他是这里的小人,小人比姑娘,又差一级,这这是小人的事!”
钱四正苦于没有机会施放葛九爷交给他的那瓶神仙散,闻言正中下怀,于是连忙站起身来,从昭君手上接过酒壶道:“是,是,田爷说得对,温酒是小人的事。”
火炉子在屏风后面,屏风后面有一张炕床,火炉子就在这张炕床底下。
跨院里的这几个厢房,都是为有钱的阔客,特别设计的,一桌酒席吃完,床也烘暧了,酒醉饭饱之余,客人和姑娘,随时就可以上床。
只要有银子,一切都是现成的。
钱四虽已三天三夜没睡觉,手脚仍然利落之至,他一转到屏风后面,便以灵巧的动作,将半瓶神仙散,尽数倾人壶中。
酒只一会儿就温好拿回来了。
钱四替申无害斟了一杯,也替自己斟了一杯,因为葛九爷在临分手时,已传授他一个秘诀。
如果申无害一定要他再喝一杯,他将毫不迟疑地举杯奉陪。
届时,他只须将杯子微微歪一下就行。
那样一来,一杯倒下去的地方,便将是他左边的袖筒,而不是他的嘴巴。
他在进来之前,已将这个动作,反复练习了好几次,做起来果然一点困难没有,他刚才喝的第一杯酒,以双手护杯,便是为了想留给别人一个印象,他一向喝酒,都是这样喝的。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就连这么一点小麻烦,申无害也替他省下了。
当他斟完了酒,正待要去端酒杯时,申无害伸手一拦,道:“不,不,你已经喝过一杯了,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我田大爷处事一向讲究公平,说过一杯,就是一杯,你已经喝过一杯,就用不着再喝了!”
钱四自然乐得遵命。
申无害端起酒杯。
钱四眨着眼皮,心头不禁有些紧张,直到他眼看着申无害将一杯酒倒入口中,喉结滑节滑动了一下,一颗心方才放落下来。
但他仍怕一杯酒力道不够,当下忙又斟了一杯道:“来,无双不成敬意,小人再敬田爷一杯!”
申无害仰脸长长吐出一口酒气,摇摇头道:“不用了,一杯就已经够了!”
钱四暗忖道:是呀,一杯就够了,葛九爷也这样说过,我何必一定要敬第二杯呢?
于是,他站起身来,深深打了一躬道:“谢谢田爷的酒,如果田爷没有什么吩咐,小人这就告辞了!”
申无害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去。
但那只手刚刚挥动了两下,忽然啪的一声,打在桌子上,人也跟着向桌子上伏了下去。
桂英姑娘道:“不好,田爷醉了。”
金叶姑娘道:“我来点灯。”
昭君姑娘一把拉住钱四道:“钱四,你别忙走,你力气大,来帮我们把田爷扶到床上去。”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风更大了。
书院中各处都已点上灯火,前院两厢,琴声悠扬,笑语不绝,入夜以后,这家金谷书院的生意似乎更好了。
钱四从西跨院中走出来时,几乎跟迎面走来的一个人撞个满怀。
这也不能怪他,已经三天三夜未曾阖过眼皮,就是铁打的,也熬不住,好在他脚下走得还不急,一发觉有人挡住去路,总算及时刹住脚步。
就在他准备向后退出一步,以便看清对方是谁时,一只强而有力的手,已经搭上他的肩头。
他只好在那人下巴底下勉强仰起面孔,当他看清来人是谁之后,不禁微微一呆道:
“葛葛九爷?”
葛九爷冷冷低喝道:“声音轻点!”
钱四连忙应了一声是。
葛九爷注目道:“有没有照我吩咐去做?”
钱四点点头。
“下在酒里?”
“是的。”
“他喝了没有?”
“喝了。”
“喝了几杯?”
“一杯。”
“你有没有看着他喝下去?”
“有。”
“已经醉倒?”
“是。”
“现在谁在里面陪着他。”
“桂英姑娘。”
葛九爷松开手,点点头道:“好,没你的事了,找个地方,好好地去玩个痛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