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头说道:“过几年,我有事关外,故而,我若赢了,请金四爷给我一件信物,运用他的力量,让我在关外任何地方,都可以获得便利!”
周老二想不到甘凤池所要求的,竟是这种彩头,不禁向四阿哥一望,四阿哥微一点头,周老二便向甘凤池道:“我家四爷已作允诺,但不知甘大侠的赌注,又是什么?”
甘凤池道:“我若输了,便和你一样,也投身金四爷的夹袋之内,作他十年护卫如何?”
四阿哥不等周老二再以眼色请示,便哈哈大笑说道:“妙极,妙极,甘大侠野鹤闲云,岂是尘俗富贵所能拢络!冲你下了这样重大赌注,不论你是输是赢,我都奉赠一件信物,保证你在关外任何行动,都能获得便利就是!”四阿哥再精再鬼,再善于拢络,也猜不透甘凤池的深心,就这样故作大方的轻轻一诺,便把“大清国”的“气运”硬给断送!
后话慢提,且说目前,甘凤池见四阿哥作此豪诺,不禁微微一笑道:“金四爷投之桃李,甘凤池报以琼瑶!掷完骰子,我若败了,便执十年鞭镫,我若胜了,也奉赠金四爷、周老二,和园中观战的助兴宾客们一件小小礼物!”
甘凤池虽未说出这礼物是什么东西,但谁都闻言心喜,深知只要江南大侠能拿得出手的,必然不是凡物!
周老二命人取来一只大碗,他要掷骰子了,韦虎头在旁边紧张得目光一瞬不瞬!
因为,他觉得周老二要赌骰子,必会“手法”自己应全神贯注,只消看破他一丝花样,便令周老二当场出彩,不能让甘凤池输得窝囊!
“叮”的一声,骰子下了碗了,韦虎头居然没有任何动作!
这不是韦虎头的眼力不济,而是周老二根本没要花样,他是公平的赌。
他不要花样之故,是变了心思,不希望掷个“六点”而希望掷个“一点”!
心思改变之故,在于赌注!
甘凤池若是输了,将侍卫四阿哥十年,有此珠玉当前,哪里还有他们周老二、周老三兄弟的得宠颜色!
既然想输不想赢,周老二可以施展他的赌技手法,掷个“么”啊!
周老二不敢!
他久侍四阿哥,知道这位主子的精明厉害,若用手法掷个“六点”赢了赌注,自然不会有事,若用手法故意掷个“一点”输掉赌注,可能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会在半夜三更,掉了脑袋。
由于此故,他只好赌得公公平平,把输赢付诸天命!
骰子下了大碗,略为滚转以后,偏偏“红么”朝下掷出了一个保证可以立于不败的“六点”!
周老二在脸上不敢皱眉,但在心中却不免暗暗叫了一声:“晦气”!
好厉害的甘凤池,居然看透周老二的心,暗以真气传声,向他耳边叫道:“周老二不必灰心,你一定输,我会赢了你的!”
“叮”甘凤池的那粒骰子,在周老二把所掷“六点”取出之后,也下了大碗!
韦虎头虽听不见这种第三人无法与闻的“传音密语”也放了心!
因为,他看出甘凤池赌得并不公平,在掷骰子时,用了“手法”
既用“手法”自然会掷出最大的“六点”!
败是不会败了,但也胜不过啊错了!韦虎头猜的错了!
在碗中出现的,不是“六点”而是一个红红的“四点”!
韦虎头有些莫名其妙,喟然叹道:“甘大侠终于输了”
甘凤池神色自若,摇头笑道:“我没有输,我认为我是赢家!因为数字的大小,会随身份情况转变,‘一’虽最小,有时却又最大!譬如皇帝只有‘一个’,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岂不比十,百、千、万更大?你来看,这个红红的‘四点’,坐在大碗当中,正似君临四海,你能不承认比你所掷的‘六点’大吗?”
好,这是妙语,同桌中最善于拍马屁的扬州府尊,首先热烈鼓掌,也引起了真正庸俗和伪装庸俗等所有宾客的一致掌声!
四阿哥满面春风,伸手从腰间解下一面“雕龙玉牌”含笑递向甘凤池道:“凭这个,甘大侠可以行遍关外任何地面,调派得动任何文武官员”
甘凤池相当高兴的接了过去,也取出一只长形木匣,和一卷纸儿递过,含笑说道:“这是甘凤池回敬的一点薄礼,四爷请过目一下!”
四阿哥打开木匣,见匣中竟是用石灰腌制防腐的一只人的左手,但“中指”似天生残缺,只剩四根手指!
其他人见匣中礼物,是只“四指左手”正均相顾失色,四阿哥却高兴得不能再高兴的满面欢容笑道:“重礼,重礼,这份礼物,比我送给‘新丽春院’的千两黄金,重得多了!但手儿既已入匣,他的人又何在?”
甘凤池低声笑道:“我只是转‘手’而已,不敢谎报事实,居功掠美!人业已死在真正‘新丽春院’主人韦小宝另一位夫人,也就是韦铜锤的生母苏荃掌下!”
原来这只左手,足十四阿哥一位随军参赞“九指张良”赛子房所有
这“九指张良”着实足智多谋,是十四阿哥身边,最得力的画策之人,一向被四阿哥引为大忌,深欲除而后快,只是难得机会!
如今,此人居然已被韦小宝的夫人苏荃所除,使十四阿哥如鹏折翼,由甘凤池转了一只“手”来,怎不使四阿哥在心愿得遂之下,立即笑容满面!
再看那卷纸儿,却是两张图画。
一张,画的是只皮袋,袋口装有钢圈。
另一张画的是“刀轮机括”其上并写有“血滴子”
三个字儿。
四阿哥正自莫名其妙,甘凤池已探过头来,向四阿哥说明了这“血滴子”的用途用法!
话儿太长,语音太低,不知他说些什么,只仿佛闻得有“镇慑人心,诛除异己”等八个字儿。
四阿哥简直高兴得眉飞色舞,伸手握着甘凤池的手儿说道:“妙极!妙极!多谢!多谢!这样看来,事情已成功一大半了,对于甘大侠和韦家姑丈,不敢以俗物相报,但我‘金老四’,会记住这份深重人情就是!”
甘凤池知道有关系的话儿,点到即可,不宜说得太多,遂笑了一笑,转面向周老二问道:“周老二,我知道你是个‘风流人’,依你眼光看来,今天的侑酒群姬之中,以哪几位比较出色?”
一来,周老二深知对于甘凤池这等人物,最忌矫情!二来,他也不必奉承顾忌什么扬州府尊的小舅子,应声率然答道:“都比卜世仁昨天带来的那些粉头,强得多了!但无论南朝金粉,或北地胭脂,日常都看得太多,物以希为贵,还是以三位身段凸凹生姿的罗宋美女,比较打眼出色!”
甘凤池微微一笑,手指西米诺娃、库多丝基说道:“这位西米诺娃,与‘王八太爷’,不住眉来眼去,分明深有交情,不必‘割人靴腰’!库多丝基则今夜已成金四爷的帐中爱宠,更是连碰都不必去碰!还剩下一位名花无主的娜莉莎,便由我替你拉拉皮条,并代付夜渡资,就算我刚才用‘四点’比大,赢你‘六点’的一件抱歉回敬礼物!”
娜莉莎是西方人,比较开通,并不害羞,闻言立刻偎近周老二,向他大上洋劲!
周老二骨头都快酥了,忙向甘凤池连连拱手答谢!
韦虎头注目甘凤池道:“甘大侠、金四爷和周老二的礼物,你虽都送过了,但园中所有宾客,不是都有份吗?我倒要看你是怎么拿得出这样多的不俗之物?”
甘凤池笑道:“我表演一桩功夫,给大家看看”
一语才出,起了满园掌声!
因为,甘凤池虽然名震江南,但看过他表演身手之人,却又能有几个?
如今,听得这位江南大侠竟要当众表演,自然立刻起了一片欢呼鼓掌声息!
甘凤池向韦虎头笑道:“请你把假山上的亭角风铃,摘下六枚,分高低左右等不同位置,悬挂在距离我二十步外!”
韦虎头如言摘下风铃,正要动手悬挂,甘凤池忽又叫道:“慢点再挂,你不要把所挂位置,让我看见”
语音至此微顿,先向库多丝基招手,忽然又似有甚顾忌地,对周老二笑道:“周老二,劳驾你吧,请你用方厚一点的布巾,把我的双眼蒙上!”
周老二如言照作,甘凤池又伸手碗中,取起了他掷出“四点”的那粒骰子!
把骰子取在手中,甘凤池又自高声叫道:“虎头老弟,请你邀请六位宾客,以金四爷的手势为准,同时敲响那高低上下方向不一的六枚风铃!”
韦虎头干脆就邀了三位罗宋美女,和茅十八、周老二,加上自己,共是六人!
四阿哥本身因是武术行家,遂着实想看看这位闻名的江南大侠甘凤池,究竟要把什么样的武林绝艺,当作娱宾节目?
在二十步外,以暗器射中金铃,当然不难,但不先预知位置,闭目施为,全靠听音见准,业已大大不易!何况他吩咐尽量把那六枚金铃位置,分布得前后左右高低不一?更何况金铃共有六枚,而甘凤池却只取了一粒骰子在手?
在四阿哥惊疑之间,韦虎头、茅十八、周老二、暨三位罗宋美女,已各选位置,设法把小小金铃悬摆妥当。
经过几次言语奉承,四阿哥已对甘凤池印象甚好,生恐这位江南大侠万一当众失手,有损威名,遂在发动敲铃手势之前,先含笑叫了声:“甘大侠请注意,金铃快要响了!”
甘凤池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这一笑,有两种含意:第一种,是接受四阿哥的关切,第二种是请四阿哥以及所有关切他的朋友们宽心,在笑容中表现了充分自信。
四阿哥看见了甘凤池的自信笑容,把右手高高举起,并重重的挥了下去!
“叮,叮,叮,叮,叮,叮”
“当,当,当,当,当,当”
“叮当”是铃声,为什么把两个字儿,分开写呢?三十年来岁月消磨,数千万字笔耕辛苦不至于再平白浪费篇幅了,当然有其必要!
必要在于有先后的区分,和音度的差别!
先响的是“叮”后响的是“当”
响的轻的是“叮”响得重的是“当”
再写得清楚一点,在甘凤池身外二十步远,前后左右高低不规散布的六枚金铃,先是全都“叮”的轻轻一响,再是全都“当”的重重一响!
“叮当”响后,甘凤池伸手自摘蒙眼布巾!
震天价响的掌声和彩声,响彻了丽春园
掌声是出自外行人的手上,常言道:“行家看门道,利巴看热闹!”所谓利巴,就是外行人,他们看见甘凤池用布巾先蒙双目,仍能射中金铃,便已纷纷拍烂巴掌!
彩声是出自内行人的口中,他们不单不能不喝彩,并不能不发自内心的拚命喝彩,因为,他们看到了难得一睹的“三大绝艺”!
“三大绝艺”中,第一是“及物”的手劲,甘凤池先把一粒骰子,捏成了六片,相当均匀的“么二三四五六”
等六片,然后再闻铃出手!
第二是“准”寻常见准,因系闭目施为,业已不易,甘凤池的打法,则更难上加难!他毫未旋身,只把右手一扬,六枚骰片,便或左或右,或前或后,或高或低的直飞,斜飞,或旋转飘飞而去!
第三是“不及物的”“内力蚀骨”甘凤池并非只击响金铃算数,他竟把六枚骰片,分嵌在六枚金铃之上,但金铃并未裂碎!
其实,应该说还有更难能的“第四绝艺”!
“第四绝艺”是“控制精妙”!那六枚骰片,嵌入金铃后,居然片片朝外,方向仍保持正确,使人看得见“么二三四五六”的点数!
有没有“第五绝艺”呢?
有!第五绝艺是“心思”!甘凤池在那等情况下,心中、手上,半丝不乱,他又用“功夫”向四阿哥作了一次“攻心”的奉承,他在那枚悬挂在最高处的金铃之上,嵌的是一片“四点”!
四阿哥看得如何?他看得动了“三心”
所谓“三心”是“惊心”、“窝心”和“杀心”!
自己入少林,拜名师,下苦功,食夜粥,以为一身内外功力,练得差不多了,如今看来,比甘凤池还着实差得太远,叫他怎不“惊心”?
甘凤池一而再,再而三的,用言语、用事实、用功夫对他奉承,暗示愿意帮助他独秀夺嫡,登上九五,叫他怎不“窝心”?
但四阿哥委实太阴鸷,心性太凶残了!由于了解甘凤池的“高明”也就觉得这位江南大侠“可怕”!今天,他帮助自己,固然局势大为有利!异日,他万一翻脸,岂不危险万分,自己身边的周老二、周老三,甚至更厉害的红绡,哪一个是他对手?
于是四阿哥动了“杀心”他把笑容堆在脸上,牙齿咬在嘴中,暗自狠狠的决定了,如今,对甘凤池尽量加以拢络,充分利用,等到一旦事成,身登大宝,则飞鸟既尽,良弓当藏,狡兔已死,走狗可烹,应该立即设法以“思念故人”的理由,把甘凤池召到身边,在他不知不觉下,去此心腹隐患!
桌上有一瓶来自外国,色如琥珀的陈年葡萄美酒,四阿哥用茅十八特别取来供他享用的一只夜光玉杯,亲自动手斟满,离席走到刚把蒙眼布巾摘下的甘凤池面前,递过含笑说道:“绝技,叹为观止矣!俗物,不渎英雄!我亲斟亲送,奉敬甘大侠一大杯西域葡萄酿吧!彼此心照不宣,金四若再有寸进,甘大侠便是我江湖中的唯一知己,有如‘汉室严子陵’了!”
“哈哈哈哈”这是甘凤池和四阿哥的相互狂笑,在他们狂笑声中,那一杯葡萄佳酿,自然喝得干干净净!
“哼哼哼哼”刚才的“哈哈哈哈”是四阿哥和甘凤池笑出口来的大笑之声,如今这“哼哼哼哼”是周老二不曾笑出来的腹中冷笑之声!
因为,四阿哥刚才那句“甘大侠便是我江湖中唯一知己”之语,使他太伤心了,周老二暗忖,自己弟兄为四阿哥出力报效,剑底惊魂,刀头舔血,不知建立过多少汗马功劳,居然不如这初度结识的甘凤池如此大受礼遇眷顾!
他想得正觉心中一寒,突又觉得身上一冷!
不是天气变了,是甘凤池的两道目光,射了过来,这两道目光,锐利得象一柄剑,朗澈得象一面镜,仿佛穿透了周老二练得不错的防身功力,和衣服皮肉,一直看进他脏腑深处!
周老二深知甘凤池难斗,四阿哥难缠,不单身上发冷,连心底都有点发毛,只是佯作不胜酒力,他身躯晃了一晃。
甘凤池哂然一笑,从周老二的身上,收回冷锐目光,换了笑容,向娜莉莎说道:“娜莉莎公主,周二爷的酒量,似乎不太好,今天是‘新丽春院’嫁女儿的吉期,新郎倌若是喝得太醉,耽误洞房美事,岂不大杀风景?你把你这位英雄女婿扶到绣房去吧,试试中国英雄和俄国好汉,究竟哪个厉害?”
末后两语,意涉双关,引起了满座笑声!
娜莉莎来华日久,在“新丽春院”名鸨何秀子的风月调教之下,也学会了佯装娇羞,闻言以银牙微咬下唇,向周老二的怀中偎得更紧一点!
周老二是条大色狼,虽心中霍霍,亟欲一逞,却因积威之下,不敢擅自行动,仍向四阿哥偷偷瞥了一眼!
甘凤池失笑道:“馒头业已到口,鲜鱼可以下锅,周老二莫再矜持,想走你就走吧,今宵金四爷的护卫重责,交给我和虎头大侠,何况暗里还有”
四阿哥不等甘凤池再往下说,就向周老二略一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