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来了。”江涛只得把冲到喉咙的话又咽了回去,整衣起迎。
游湘女侠林素梅缓步走进敞厅,脸色一片凝重。叙礼落坐,她一眼触及桌上铜牌,身躯突然震撼了一下,侧目问道:“梅儿,这东西哪儿来的?”
小梅道:“是天心教主临行送给我的,她还邀我去天湖总教。据说一个月以内,就要为少教主订亲”
林素梅取过铜牌,默默把玩,神情越见凝重,竟许久没有出声。
小梅接着又道:“姆妈,咱们不是正想到天湖总教去吗?有了这块铜牌,岂不”话犹未毕,林素梅突然骄指如剪“咔”地一声,将手中铜牌剪成了两段;扬起含泪双目,凄然摇了摇头,道:“咱们不去了。”
江涛和小梅同感一惊。小梅急叫道:“姆妈,您”
林素梅举手拦住她的话头,目注江涛,脸上泛起一抹渐愧之色,长叹一声,说道:“江少侠,请恕我食言反悔。适才历经苦思,我已块定不再去天湖总教;宁愿从此终老堡中,永不踏出堡门。方命之处,还望少侠曲赐宽谅”说到这里,语声硬咽,两行热泪竟夺眶而出。
江涛讶诧莫名,愣了片刻,才呐呐问道:“夫人的意思是说,无论那囚禁地牢的是否罗堡主,都不拟前往天湖了么?”
林素梅点点头,道:“我已经知道他绝不是先夫”
江涛接口道:“但他可能是穆大侠,夫人也不想查证了?”
林素梅黯然摇了摇头,叹道:“我不过是女流之辈,自忖无力过问此事,纵在去了,又能如何呢?”
小梅急道:“姆妈,您老人家不愿意去,女儿跟江少侠去一趟可好”林素梅沉声喝道:“不许胡说,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
小梅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眼眶一红,抗声道:“就算那人不是爹爹,咱们也不能袖手不救。姆妈,您一向不是这种畏首畏尾的人,为什么忽然变得这样冷酷无情呢?难道您就不关心姨妈和姨爹的生死下落了么广
林素梅咬唇现血,颤声叱道:“丫头,你疯了,竟敢对娘说这些无礼的话”
小梅发了横劲,应道:“女儿不敢对姆妈无礼,但也不愿置爹爹血仇不顾。姆妈不去,女儿自己也要去。”
林素梅气淋淋撩起衣角,运指一划而断;然后将残衣掷在地上,便咽道:“丫头,你若敢不听娘的话,踏出红石堡一步,从此你就不是罗家的女儿。娘宁愿削发为尼,古怫青灯,只当没有生过你这不孝的女儿”
小梅跺脚大哭道:“姆妈,我恨您!我恨您!恨您”
林素梅泪如雨下,颤抖着道:“恨吧!你就恨娘一辈子吧!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娘的苦衷”小梅掩面失声,痛哭着向厅后如飞奔去。
江涛见此情景,不由长叹一声,避席拱手道:“功亏一赏,天意难违。在下深悔孟浪,致使夫人骨肉乖常,就此腼颜告辞了。”
林素梅凄然道:“素梅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求少快勿以方命见怪。”
江涛苦笑道:“夫人言重了。世事无常,本难逆料。不过,在下对天心教诡橘手段,却不甘就此认输;只要命在,总有揭穿他们狡计的一天。”
林素梅怔忡片刻,幽幽道:“少侠豪气干云,令人感佩。素梅无颜屈驾久留,只能佛前颂祷。愿菩萨佑助少侠降魔卫道,早偿夙愿。”侧身相送,直到园门方才检任而别。
总管罗福执疆陪送出堡,临别含泪再拜道:“主母忽改初衷,皆缘无心教主拜堡而起;老奴不便置缘。但红五堡人人引颈企盼,愿少侠时踢莅临,勿耿耿于怀才好。”
江涛仰天长叹,喃喃道:“神丐屈节,雷神变志,我应该早料到有此结果。唉!江涛啊江涛,何其愚钝!”黯然一抖丝缰人马蹒跚,怏怏离开了红石堡
乘兴而来败兴归!满腔热血,欲倾无从。虽说蛛丝马迹应有预感,这打击总是够重的了。江涛单人独骑,落寞孤零;好似随风飞絮,无根浮萍。渡黄河,穿函谷,迄通千里;再回到江南,已经是草枯枫红的深秋了。
人失意,马垂鬃。饮马江边,望着那滚滚东去的江水,不禁令人兴起“倦鸟归巢”之感。然而,壮志未酬,宏愿未了;难道就因这些许挫折,从此消极颓唐,老死乡里?不!他不甘心!他不认命!
但无情的事实摆在眼前,天心教气焰正盛,而正道侠土却一个个忍辱退隐。放眼江湖群魔乱舞,他纵不甘心认命,仅凭双手,又怎能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西风肃杀,江流呜咽。此情此景,仿佛都在为他的遭遇而惋惜。江涛临风长吁,百念纷陈。闷闷悒悒,信马来到大别山下;随意寻了家简陋客栈,呼酒痛饮,不觉酩酊大醉。
及至午夜酒醒,窗外却渐沥沥下起雨来。荒山小店,夜阑梦回,那一声声雨滴,如泣如诉,闻之断肠。江涛再难成眠,便破衣推窗远眺。雨幕夜色中,大别山连绵无尽的山影,显得那么朦胧迷离。但他知道,山的另一边,就是那神秘的天湖。
一月之期已近,这时候,不知小燕儿睡了没有?她会不会也被这恼人夜雨惊醒?也在凭栏凝思,倾听着秋语细诉心愁?也许天心殿中,灯火正辉煌;红烛高烧,献筹交错,正为了她与少教主梅剑虹的文定佳礼而筵开不夜吧?
梅剑虹虽然孤僻怪诞,但他并非天性冷酷,也不是凶残暴虐的人;燕玲下嫁,未必非福。何况教规所限,除了梅剑虹,天心教也没有第二人堪与匹配。然而,江涛忘不了的是她对自己的一片深情,却将从此沉埋心底,永无偿期了。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江涛凝立窗前,只觉服中景物越来越模糊,颊上泛起丝丝凉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珠情断,夜残!迷惆间耳边又响起了雷神董千里的临别赠言: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此去无论遭遇多大挫折,千万要‘忍’!‘刃’!‘刃”’是的,应该“忍”但“忍”并不是消沉,更不是颓废;而是叫人隐忍待机,先求冷静,再图奋发。既然情丝已断,了无牵挂,还迟疑什么?一念及此,豪气顿生。江涛毅然拭泪整衣,在桌上留下一锭银子;后厩牵出坐马,连夜冒雨踏上了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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